聽母親說我出生在七月初七。
盛夏的季節,是母親的最愛,因爲芙蕖在這個季節兀自地清涼綻放。
碧澄的秦淮水面上總會漂浮著一片片圓嫩的蓮葉,綠得不似人間色彩。
清甜略帶苦澀的香氣中,芙蕖就像遺落人間的仙子,向世人昭示著令人心折的聖潔與唯美。
人們常說七月的陰氣過重,出生於這個時令的女孩兒通常身帶煞氣,會很不吉利。
母親對此並不介意,真正讓她介懷的是我出生在七夕。七夕,美麗而憂傷的節日。
愛情,註定分離的愛情,卻是這個讓所有少女都心動不已的節日背後的真正寓意。
也許正因如此,她總是用一種溫柔而憂傷的眼神在默默注視著我的成長。
曾經年幼的我卻從來看不見隱藏在母親恬美笑容之後那神秘的哀傷。
即使我能看見,也同樣無法懂得。
我不能去理解母親那隱秘哀傷背後所代表的深刻內涵,同樣,我並不願懂得。
我知道她愛我,對於那個年幼的我而言就已足夠。我匪夷所思的母親曾擁有那樣衆多不爲我所知的秘密。
我童年甚至少年時代絕大部分的美好記憶都被母親和父親所佔據。
母親一度成爲我心目中對於完美這一豪華詞語的所有釋義。即使是她在訓斥我的淘氣時,她依舊可以將慍怒以一種最高雅的形式表達,我依然會覺得她的聲音猶如天籟。
她的美麗,她的優雅,甚至,她的溫柔,都可以那麼獨一無二,永遠地在我的心目中恆久地佔據著唯一。
我愛她,同時堅信沒有人可以不愛她。
我不得不爲擁有這樣的一位母親而自豪,可當時年幼無知的我,卻忽視了那樣重要的一個問題:母親,她並不能從一開始就能成爲這樣的母親。
她也同我一樣有過天真爛漫的少女時光,她曾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有著對愛情的浪漫想象,並且爲此執著追求過。
我竟從未作此想象,而我和母親之間最終因此產生了不可磨滅的隔閡。
在我洞悉了她的秘密時,我表現出那樣的不甘和憤怒。我自以爲是的驕傲令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留下我與母親終極此生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擁有那樣一個父親。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美男子,無時無刻不在用他全部的精力和熱情來竭力使我和母親獲取幸福。
他總是輕而易舉地令我快樂,令母親快樂。讓我單純而執著地認爲我與母親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他並不熱衷,可顯赫的家族令他同樣得到厚祿。他竭力在風雲多變的朝堂上做到明哲保身,而這並不容易。
我知道他並不是爲了己身,而是爲了我和母親。
我一直認爲所謂“歸隱”不過是失意之人爲自己尋求的一條不得已的道路。
但凡一個男子沒有不渴望建功立業的。父親作爲一個男人自然不會例外,他同樣渴望得到功勳。
然而,爲了我與母親的安寧幸福,他卻毅然摒棄了這個對他人而言來之不易的機會,以及、那份本應屬於他的男性榮耀。
他是我此生最爲摯愛的男人。他與母親一起構成了我生命中最爲動人的記憶,而我對此定將銘記終生。
我依然能記得他那雙明亮飛揚的雙眸,在注視著我與母親時總是如同兩潭溫柔的秋水。他漂亮的頭顱裡永遠裝著對我有吸引力的故事。
我喜歡躺在他的懷抱裡聽著那許許多多的奇聞軼事,可我更喜歡他的懷抱,那樣的寬厚而安穩,是我與母親靈魂棲息的最佳場所。
每當父親上完朝回來,我總是纏著他,要他給我講朝堂上的趣事。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上朝,是一件多麼枯燥乏味的事。而經過父親的妙嘴一說,再枯燥也能變得生動有趣。
所以幼年的我總是幻想著能去那個所有南朝俊傑們理想實現的最終舞臺,我的確相信那是所有人夢寐以求之地。
那兒金碧輝煌,那裡有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是皇帝。他主宰著所有人得命運,自然,包括我。
父親總對王朝的未來深感擔憂,大概每一個南國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畢竟我們同處於這個南北大的時代,沒有誰心裡不希望自己所處的王朝可以擔負起兼濟天下這一偉業。而這,必將永久被華麗地記載入史冊。
少不更事的我對此卻無所覺,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殿纔對我有著與衆不同的吸引力。
那裡有一羣聰明卻迂腐的老先生,還有一些喜好附庸風雅的貴族青年們。
他們的言談時時鋒利睿智,上演著世間一幕幕最爲精彩的辯論賽。
我多想去領略一下,這個帝國最有智慧的男子們的風采。
我兒時最喜歡的時光便是午後,沒有清晨的忙碌,也沒有夜晚的倦怠。我舒適地依在父親的懷裡,聽著母親撫琴。
我永遠忘不了,母親靈巧十指間奏出的那隻屬於我和父親的美妙動聽的音符。悠長唯美的琴音爲父親驅走了上得煩悶,而悄悄引領我進入了一個孩童甜美的夢鄉。
母親用自己纖纖的十指輕柔地撥弄著琴絃,那是這世間最美妙的姿態。
愛情,是世間一切女子生命中的永恆主題。它將一直在我的生命中佔據著無可比擬的至重地位,與我的靈魂融爲一體。
哪怕我愛情的結局最終同母親一樣,以註定的悽豔,落幕。
誰能夠預料一切將從何處結束?
或許,這個故事,它沒有開始,也不存在結局。
東晉權臣劉裕,先後滅掉南秦後燕,氣吞萬里,北伐大勝。其後,劉裕重返東晉帝都建康,臨朝篡位。東晉武帝竟欣然筆書寫禪位詔書,並對其左右說:“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爲劉公所延,將近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劉裕建立宋王朝,中國開始走向南北朝這一空前絕後之時代。劉宋初期,因劉裕在東晉末年收復了北方三州,大致擁有了黃河以南的廣大地區。劉裕在位三年,在位期間,清明,頗有作爲,廟號高祖,諡爲宋武帝。
高祖劉裕病崩,終年六十歲。高祖臨終親自擬詔:“後世如有幼主,母后不煩臨朝。”遺詔另言朝事全權委託四位輔政大臣,領軍將軍謝晦,司空徐羨之,中書令傅亮,手握重兵的大將檀道濟。高祖長子劉義符即位,是爲宋少帝。
高祖逝世後,謝晦、徐羨之、傅亮三人受顧命之重,忠心耿耿輔佐少帝。可少帝劉義符的所作所爲很快令他們失望了。宋少帝初登帝位年僅十七歲,恰是貪玩年紀,好與左右狎暱,遊戲無度。仗著自己位極人君,無人管束,成天吃喝玩樂,沉湎於聲色犬馬之中。後來少帝又在皇家華園林造了一排商鋪。親自穿上商販的衣服,小衣巾,短打扮,與左右買賣東西相互取樂。興盡後又登大船巡遊天淵池,夜裡困累了就宿在龍船之上。
作爲天下之主,如此的恣意妄爲,四位輔政大臣自是不能容忍。何況輔政大臣之首謝晦對這位少年天子早有成見,早在高祖在位之時,他就對上陳言:“陛下年事已高,應當及早考慮萬世帝位之事,不應使無此能力者襲此帝座,耽誤江山社稷。”但武帝劉裕最終沒有廢掉劉義符。
少帝劉義符在這種種情況之下,自是坐不穩帝位。謝晦與徐羨之已然暗中在策劃廢掉少帝了。可如若廢帝,理應立被貶的少年王爺劉義真,但他同樣不被幾位大臣看好。其實這位少年容顏秀徹,性好文學,但幾個大臣還是事先上書奏列了他的“過失”,廢爲庶人,遷於新安軟禁。接著幾位文臣將兩位德高望重的武將王弘與檀道濟召入京中,告以廢立之謀。檀道濟引兵突入臺宮,謝晦等隨後。少帝受傷被押送回宮軟禁,繳收了玉璽綬帶。衆大臣矯皇太后詔,廢少帝爲營陽王,遷於吳地軟禁。不久,少帝劉義符被刺殺於吳地,廬陵王劉義真被刺殺於新安。
其後,百官備法駕迎太祖第三子宜都王劉義隆於江都。劉義隆率自己親信嚴兵自衛,乘船從江陵直抵建康。彼時的劉義隆年僅十七,承天命於大難之餘,扶江山於即倒。
劉義隆於建康登上帝位,是爲宋文帝,改年號元嘉。元嘉三年,文帝追查弒立之事,徐羨之畏罪自殺,傅亮被縛誅殺。謝晦當時出鎮荊州,聞徐、傅二人已死,知曉文帝定是要秋後算賬。自己若束手,定然難逃一劫,便自擁三萬精兵抗拒朝命。文帝從廣陵召回四位輔政大臣之一的檀道濟,對他道:“廢立之事,你未參與謀劃,我不加追究。現今,謝晦據荊州之地,抗表犯上,威脅建康,不知你有何良策?”檀道濟答:“謝晦老練幹達,富有謀略,我過去與他同從武帝北征,入關十策,有九策出於謝晦胸中。但他未曾率軍取勝於疆場,戎事非其所長,若陛下信任,可讓我銜命征討,可一戰擒之。”隨後檀道濟奉旨討伐謝晦,擊破荊州,生擒謝晦。
劉宋王朝至此初步穩定。
此後,宋文帝劉義隆兢兢業業的治國之策終於締造了一個傳奇強盛的帝國。元嘉之世,成爲南朝最爲鼎盛昌明,百姓最爲安居樂業的盛世。而我,有幸抑或不幸地生於這個時代。同時見證了它的輝煌與凋零。
南朝宋,元嘉六年,我誕生於細雪飄飄的建康。
南朝宋,元嘉十一年,我已五歲,姓溫名莞。我有一個哥哥,他名爲殊,年長我七歲。我的母親因爲在生我的時候落下了病根,所以我記憶中她總是臥病在牀,鮮少見她能下地。她就像我在書中所見的那些病美人,病痛同時將她女性的柔美展現到了極致。
父親十分愛她,我經常看到父親從四處蒐羅來的珍貴藥材。母親一天不知要喝多少種藥,我每次在母親的房間裡都能聞到一股藥味,但並不難聞,苦澀中帶有一縷縷獨特的幽幽清香。我一直猜想之所以如此大約因爲父親對藥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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