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產子之變後,哥哥每天都來看我,總是帶些我愛吃的點心,探一探我的神脈,亦不多言。今日聽說水神逃了,他更是即刻趕來。進門看我真元渙散馬上渡氣給我,奈何他是雨露之力,我是雷霆之神,成效甚微,只能暫時穩定我的心神。
“那日後你神脈已逐步恢復,今日爲何突然又氣息大亂?”
我歪在他懷裡,一時語塞,竟不知從何說起。
“水神你打算如何處置?”
“由他去吧。”
......沉默了良久,哥哥緩緩拍著我的肩膀,輕聲勸到:
“樂兒,我們做上神的劫難數之不盡,且多是滅世之劫,不比尋常仙官有時間傷感,就像六萬年前的那次,我們只能將這些災禍扛起來當做尋常之事,才能修煉心神更好的演化神力滋潤萬物,以分世人憂、減凡人劫,你不可再沉淪了。”
許久,我嘆了口氣,握了握他扶住我的手,心意相通,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從那天起,九重天上先水神無人再提。我閉關護氣,日夜修復神元。哥哥說的對,我們是萬物本源,尋常仙官真身皆會折損,而我們是由取之不盡的萬物精元幻化而成,雖有消漲,但永不枯竭,與世間道法命脈相連。雷霆雨露,皆是天澤。神元清朗,萬物生長有序,神元混沌,生靈災禍連連。我怎可因一時之痛,讓衆生賠罪。
自先水神叛逃那日起,我對他複雜的感情不由也疏解去許多,好像對他的愛也不那麼濃烈了,恨亦開始綿軟,亦或許是種自我麻痹。
閉關結束後,我又恢復了昔日的神姿。我堂堂霄雲女君、平樂大殿,除了歸墟之境的元帝景天,這天上地下,唯我兄妹二人獨尊,何故憂怖,我亦無懼。
終究是歲月悠長,往事不過神識的一縷浮煙。
只是因爲彼時心緒不定而突生的雷雨之災還需由我去人間走一遭,渡我元神鎮守山河。正欲動身時,水鏡突然震落,鏡面波光粼粼,滔天巨浪映入像中。
不妙,水患來矣。
水神逃後,哥哥代行天責,下屆水神還在擇選,水鏡一直未見異像,如此突然的變數一定是哪裡出現問題了。
我召來神器問天珠,探知是下界洛陽城中突發水患,來不及通知哥哥便隻身前往。
褪去一身錦繡華衫,換了一席素衣,發稍微挽,鬢角留了幾縷碎髮,我雖有三十萬年的神生,依舊是凡間二十歲女子的模樣。雖然我能隨意變換模樣,卻總覺得本原的樣子最舒服。
神仙的模樣會隨著心性改變,記得由一顆閃電球初長成神形時,我的性格改不了雷厲風行,行事暴躁,常靠蠻力打鬥,那時我的臉頰棱角分明,身強體壯。哥哥常說那時的我根本看不出女相,分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後來幾經磨練,性格愈發平和溫潤,眉眼開闊,長成了鵝蛋臉,體態日漸婀娜輕盈,顧盼之間也有了一番神韻,不知何時竟也迷倒過幾個小仙官。
此次下界,我將遊歷九州四海,盡一己之力,消災救難,護我河山無恙。這是我欠蒼生的宿命,也是爲我傷情而生的災禍所做的彌補。
只是洛陽城中並未有水患,不要說水患,連滴水珠子都難能可貴。洛陽正值旱災,召開土地小君問了才知此次旱災是正劫,早有年曆在冊,無需干涉,並非突生橫禍。
“奇怪,水鏡反映的都是實象,並非過去或未來的虛幻之景,況且問天珠是與我和哥哥同生的神器,由元帝演生,萬萬年來從未出錯,我暗自揣摩,“難道要回到天宮一探究竟?”
算了,天宮路遠,靈力用來交來回的路費太不劃算,不如多渡給幾個需要之人。
唉,神仙難當,稍有不慎就有後君取而代之,即便是我和哥哥,如果發生天神之失的撼天禍事,元帝再擇靈息生成新君乃是旦夕之事。
早年我因行事莽撞而生的幾場小災小禍就經常在水牢之中被煉化,常是八十一天才會被放出來,元帝爲了歷練我的心智命星月神君不斷用水雲珠擊潰我的神脈,直至我修復完好如初時再次打散,周而復始直到我有所精進。
說起這個元帝景天,雖然我從未見過他,不過只是想想就渾身寒顫。我和哥哥沒少挨他的責罰,詢天鞭、水火之刑、夢魘剎等等數不勝數,說的是爲我們早日擔起重任的訓練,我看根本就是元帝自己喜歡折磨人罷了!民間說的伴君如伴虎,大抵如此。我不禁吐吐舌頭心中暗戳戳的想想,還不知道這次有多少災禍因我而生,萬一又有冤靈告狀,恐怕免不了責罰。罷了罷了,還是早日趕路,多救苦難吧!
不過洛陽水鏡之事著實奇怪,還要多加留心纔是,於是我留了一絲神識替我在古城遊歷,探探是否有異變,隨後我便起程北上了。
原本履行天職每6年我和哥哥交替遊歷一次人間,這次突生變故因此我提前來了。普通的尋查只需三四個時辰,踏上雲梯用神識探一探異常即可,這次我因著私心想沿途散散心,所以化成了尋常女子模樣,收了神力,僱了一輛馬車就上路了。
山水兼程,離開豫州,北上幽州。幽州是凡人的皇城之都,天子腳下不易生變故,但此次我欲重遊一處故地。馬車由我變換出的兩個小女官驅使,沿路我只負責欣賞風景,人間熱鬧的煙火氣沾染上就變成了沉甸甸的快樂,一路上吃了糖人兒,看了戲法,喝了龍井花茶,聽了幾段風流小生的愛恨情仇,樂哉樂哉。一路行來所遇禍事不多,遇見了幾株因我神力紊亂而降下的天雷球居無定所,荒郊野嶺借樹而棲便順手收了,又向連日飽受天雷球欺負的土地老兒道了歉。土地老兒誠惶誠恐,見我誠心道歉更是鞠躬作揖直呼不敢當,竟連頭都不敢擡。我笑著送了他幾顆定雷珠,告訴他下次再遇見調皮的天累球儘管用定雷珠收了留用,他看我和氣才擡頭定神看看,一擡眼卻又直呼:“原來是姑娘!不過剛走幾日,又裝什麼平樂女君,拿我老叟尋開心不成,我說南下不如留下,怎麼樣,還是聽了我這老兒的話啊!”
我滿是疑惑,“你見過我?”
老兒笑嘻嘻:“姑娘莫玩笑罷,不是前幾日纔像我問路去矣,當時知道你是尋常仙姑,不想今日又來裝女君,可是看我老糊塗了!”
我知他不是玩笑,故顯了真身,他大驚失色又連忙拜下,“小仙有眼不識泰山,姑娘竟真是女君!恕罪恕罪!”
我且問他:“我今日初來,你何時又見過我?”
“大概兩週之前,有和君上一般模樣的女子喚我問路洛陽城,看那女子是仙姑模樣。”
“哦?孤身一人嗎?”
“身後跟著一俊朗小生,沉默寡言,模樣甚是絕色。”
平靜的心不知爲何突然泛起漣漪,探了他的神識如晴天霹靂。那後生是奕天,那女子確是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