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蓮的信件與內閣的回覆一同被侍從官恭敬地呈遞到珀菲科特的案頭。
她先掃了一眼內閣的回函——內容無非是“全力支持攝政大人的計劃”“已調集工匠與移民”“財政撥款正在協調”之類的套話。
她隨手將文件擱在一旁,嘴角浮現一絲冷淡的笑意。
內閣的回覆在她意料之中,畢竟以她如今的權勢,沒人敢明著違抗她的意志,頂多在執行力度上有所保留。
這些官僚們永遠懂得如何在表面恭敬的同時,將實際阻力隱藏在字裡行間。
相比之下,那封蓋著工人黨徽章火漆的信件更令她在意。
蠟封已經被拆開,但破損的印記仍清晰可見——齒輪與麥穗交織的圖案,象徵著工人黨的新身份。
珀菲科特指尖輕輕撫過蠟封的裂痕,彷彿能透過這小小的細節窺見北境政壇的風雲變幻。
她展開信紙,前半部分是工整的公文,措辭嚴謹地闡述了工人黨對殖民地勞工權益的關切,並附上了《勞工保護條例》草案。
羊皮紙的質地比內閣用的公文紙粗糙許多,這是北境特產的低價紙張,工人黨似乎是在刻意彰顯自己的階級立場。
條款中規中矩,無非是“保障最低薪資““限制工時““設立勞工代表“之類的內容,甚至比珀菲科特推行的《勞工法》還要顯得保守幾分。
珀菲科特快速瀏覽了一遍,心中暗想:卡蓮果然還是老樣子,明明骨子裡激進,表面卻總披著溫和的外衣。
這些提案即便提交議會,也不過是場不痛不癢的辯論,最後最多修改幾個細節就能獲得通過。
然而這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只要這份條例通過,便象徵著卡蓮和她的工人黨在政治上做出了成績,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如此往復,只要日拱一卒,終有一天她能夠積累起足夠的影響力,從而登上首相的位置。
這一點珀菲科特並不懷疑,尤其是她本就計劃讓卡蓮坐上那個位置。
閱讀完了這封信表面上的內容,珀菲科特又將這封信重新閱讀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她是以特殊的順序來閱讀。
當她以特定的順序重新閱讀字句時,隱藏在字裡行間的密文逐漸浮現。
那些看似平常的單詞首字母連綴成新的句子,段落間距的微妙差異構成標點,就連墨水暈染的痕跡都成了密碼的一部分。
「女皇陛下近日頻繁召見保守黨議員,有消息稱其私下承諾擴大殖民地貴族特權。內閣雖通過決議,但財政部的撥款清單中,鍊金材料佔比不足兩成,低於預估的需求。
此外,民自黨內部出現分裂——部分議員開始質疑‘文明火種’計劃的優先級,認爲北境本土建設更緊迫。
工人黨可藉機推動《勞工保護條例》,但需要你的明確支持。若你同意,我會在議會提出修正案,將殖民地勞工代表納入管理體系……
——你忠誠的,卡蓮」
珀菲科特眉頭微蹙。
安妮女皇的舉動並不令她意外,作爲女皇本就應該用懷柔手段平衡各方勢力,而不是偏幫於某一方。
那些保守黨貴族就像冬眠的蛇,看似溫順地盤踞在議會角落,實則隨時可能咬人一口。
安妮女皇這麼做,反而讓珀菲科特覺得她成熟了——懂得用貴族的特權換取他們對新神計劃的支持,這步棋下得漂亮。
但民自黨的分裂和財政部撥款的問題卻是隱患,尤其是舊世界計劃需要持續投入的情況下。
珀菲科特認真考慮一番之後,提筆開始寫回信。
回信的內容只是例行的官方客套話,不過珀菲科特還是在其中表露出了支持卡蓮的意思,但並沒有說的很明顯。
畢竟這封信表面上的內容只是掩人耳目,珀菲科特需要避免讓人知道她和卡蓮之間關係密切。
「條例可推進,提交由國民議會審議,通過後交由內閣批準執行,先以‘試點’名義在自治領先行實施」
這些話只是很普通的迴文,但如果將這些內容用特殊的方法解碼,便可以得到珀菲科特寫給卡蓮的真正回信。
她用了只有她們二人才懂的密碼,而那些看似多餘的修飾詞,實際上標明瞭字母的提取順序。
「情況我已知悉,工人黨的改組很有意義,你們作爲獨立政治勢力登上政治舞臺值得祝賀。
關於條例的內容我覺得稍顯妥協,但考慮到當前的形勢,確實不宜挑起激烈爭端。
民自黨的問題你不需要過多關注,當下你只需穩住自己的基本盤和工人黨即可,下一屆內閣選舉你贏的希望很大,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積累聲望和影響力。
至於內閣和財政部的問題,這些不需要你費心,我自會處理」
寫完信,珀菲科特召來了侍從官,將信交給他之後叮囑道:“這封信和內閣回函一起寄出?!?
侍從官退下後,珀菲科特轉身望向窗外——沙漠的夜空繁星如沸,與北境的雪夜截然不同。
卡蓮的信提醒了她,當下她除了要面對諸神的威脅之外,人類本身的政治鬥爭也依舊存在,指望所有人放下利益鬥爭,團結一心應對外敵這是不現實的。
就像此刻,當她在沙漠中準備迎戰舊神時,朗頓的議會大廳裡恐怕正爲撥款和派出移民團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真是……多事之秋?!扮攴瓶铺剌p聲感慨,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點金棒,金屬的涼意傳遞到她的指尖,讓她眼神稍顯恍惚。
或許當她真正戰勝了舊日的諸神,拯救了這個世界的時候,這些瑣碎的政治博弈會變得無關緊要。
但在那之前,她不得不繼續這場在兩條戰線上同時進行的戰爭——既要對抗天上的諸神,也要周旋人間的政客。
——
珀菲科特的惆悵暫且按下不表,在七丘之城的傳教士們的工作如今可謂是如火如荼。
浮空城模塊在七丘之城上空投下的陰影,如今已從最初的恐懼象徵轉變爲希望的標誌。
這座鋼鐵巨獸靜靜懸浮的姿態,如同一位沉默的守護者,爲這座飽經風霜的城市提供著持續的物資供應。
模塊底部閃爍的鍊金符文在夜空中如同新的啓明星,成爲倖存者們新的精神寄託。
每當夜幕降臨,那些符文就會散發出柔和的藍光,照亮下方殘破的街道,給這座死寂的城市帶來一絲生機。
隨著能量塔的持續運轉,七丘之城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曾經被冰雪覆蓋的古老帝國大道重新顯露真容,那些歷經千年風霜的石板在融雪後再度成爲了通行的交通要道。傳教士們利用這片由能量塔生成的無冰區,搭建起一個臨時營地。
鍊金術強化的帳篷布料具有良好的保溫防寒效果,在寒風中依舊可以庇護居住其中的人們。
在能量塔的加持下,帳篷內的溫度甚至可以維持在接近零度的水平。
這些建築採用了模塊化設計,牆體夾層填充了特殊的隔熱材料,屋頂則鋪設了集熱板。
它們將會更進一步的幫助倖存者和傳教團一起抵禦嚴寒,爲即將到來的大規模移民做好準備。
“來領取熱粥和醫療檢查!“一個年輕傳教士的呼喊聲在營地中迴盪。
他面前的大鐵鍋裡,壓縮餅乾熬製的濃粥正冒著熱氣,混合著少量脫水蔬菜的香氣在冰冷的空氣中格外誘人。
排隊領取食物的倖存者們眼神中既有渴望,又帶著警惕。
食物的香氣他們抵禦不住,但對於神靈的忌憚卻又讓他們始終抱有戒心。
畢竟,舊日諸神信徒的獻祭對於這座城市的破壞和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在倖存者心中留下的傷痕也難以癒合。
醫療帳篷裡,醫生們正在爲倖存者檢查身體。一位老者顫抖著伸出佈滿凍瘡的雙手,接受著醫生的治療。
醫生細心的在他雙手上塗抹了一層治療凍瘡的藥膏,隨後又用乾淨的繃帶替他纏好,最後還塞給他一副毛線手套。
“每天都要換藥,“醫生叮囑道,“如果傷口發紅發熱,要立即來找我?!?
這讓這名老者感動不已,他的眼中噙著淚水,喃喃道:“自從末日降臨.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們了.“
在他身後,其他倖存者也排著長隊等待治療,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營養不良和凍傷。
與此同時,在營地的另一側,一場特殊的儀式正在進行。十幾名倖存者跪在新神雕像前,接受著皈依儀式。
傳教士將象徵新神的金屬徽章別在他們的衣領上,然後莊嚴地宣佈:“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新神的子民了。願新神的光輝指引你們走向光明的未來?!?
皈依者們低著頭,有些人虔誠地合十雙手,有些人則偷偷打量著四周,似乎在權衡利弊。
儀式結束後,他們每人領到了一套嶄新的保暖衣物和額外的食物配給券。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歡迎這種改變。
在遠處的廢墟陰影中,幾個身影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們手臂上的舊神刺青在袖口若隱若現,眼中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這些異端.“一個滿臉疤痕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玷污了神聖的土地。“
他的同伴,一個瘦高的女子陰森地補充道:“很快,他們就會知道冒犯諸神的代價。月圓之夜就要到了.“
她說話時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脖子上掛著一串用指骨做成的項鍊。
他們的低語被寒風吹散,但那股惡意卻如同實質般在空氣中蔓延。
傳教士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個方向,但那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幾片枯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艾瑞克如今已成爲傳教士與倖存者之間的重要橋樑。
他身上的新斗篷與其他倖存者形成鮮明對比,這讓他在地下通道中穿行時格外顯眼。
此刻,他正帶領一隊蒸汽騎士深入地下網絡最複雜的區域。
騎士們沉重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中迴盪,裝甲排氣口噴出的蒸汽在冰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前面就是'長蛇區',“艾瑞克壓低聲音對領隊的騎士說,“那裡的倖存者最頑固,也最危險?!?
領隊的騎士點了點頭,裝甲頭盔下的聲音在金屬的阻隔下顯得有些低沉:“明白。所有人,保持警戒?!?
雖然有一部分倖存者已經和傳教團展開了接觸,但還是有一部分倖存者龜縮在地下網絡的最深處,不願意和他們交流。
這批騎士就是被派來和這些頑固派進行接觸的,他們希望能夠緩和雙方的關係,拉近距離。
哪怕不能達成合作,至少也要保證不是敵對。
——
在坍塌的萬神殿地下室的陰影中,搖曳的火光將幾個扭曲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牆面上。
這些人的手臂上,用骨針和灰燼刻入皮膚的舊神刺青在火光中顯得格外猙獰,如同活物般隨著肌肉的起伏而蠕動。
“看這些傳單!“一個滿臉疤痕的壯漢將印有新神徽記的紙張撕得粉碎,粗糙的手指因憤怒而顫抖。
他身旁的老婦人陰森地補充道:“新神的雕像就豎立在曾經的聖地上這是褻瀆!“
她乾枯的手指撫過牆上殘破的壁畫,那裡描繪著舊日諸神接受獻祭的場景。
爲首者——一個眼睛泛著不正常紅光的瘦高男子——緩緩舉起一柄古老的儀式匕首。
刀刃上殘留的暗紅色痕跡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表明它最近剛被使用過。
“明天月圓之時,“他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潮溼的地下室裡迴盪,“我們要讓祭壇重新流淌鮮血這次,就用那些鐵皮人的心臟來取悅諸神!“
地下室裡頓時響起一陣狂熱的附和聲,信徒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鏽跡斑斑的短劍、粗糙的石斧、甚至是尖銳的獸骨。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了鮮血染紅祭壇的景象。
角落裡,一個年輕人悄悄退入陰影中。
他的手臂上沒有刺青,眼中閃爍著猶豫的光芒。
他低頭看著手中被揉皺的傳單,上面描繪的溫暖住所和充足食物的畫面與地下室的陰冷形成鮮明對比。
當狂熱信徒們的歡呼聲達到高潮時,他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只留下一串幾乎不可察覺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