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臺,唐瑜匆匆備場,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一邊繫著精緻秀麗的提花領帶,一邊透過面前的落地鏡偷偷地望向身後那個即將成爲自己“丈夫”的男人。
時至此刻,唐瑜的心裡依舊有種無法言喻的惶恐和掙扎——他竟然要結婚了?還是跟一個根本不知道底細的陌生男人!
唐瑜捏著領帶邊緣的手指不禁有些微微顫抖,因爲他發現不論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暗示,強作鎮定多少遍,他的腦子裡依舊有一大堆驚魂未定後的無力和虛脫。
“喂,剛剛跟你說的你記清楚了沒?出場的時候你記得挽我的右手。”鏡中側後方的男人不住囑咐了唐瑜幾句。此時的他被衣服上那團四處亂閃的胸花扎得一臉的不耐煩,正沒好氣地胡亂撥弄著。
唐瑜下擡頭,看向鏡中的男人,然後意識地輕“嗯”了一聲。
鏡子的人眉眼清逸很是好看,可現下卻偏偏被一團胸花惹得一副只恨不得張口去咬的模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越看越像只被毛線纏住的蠢貓。
唐瑜靜靜地站在原地“欣賞”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搖頭輕笑了一聲,無奈道:“還是我來幫你吧。”
說著唐瑜轉身走到那人的面前,把他胡拉亂扯的手掌別開,再湊到跟前,幫他把那團扎手的胸花的花穗一根根解開理順,臨了,還伸手給他撣了撣亂糟糟的領邊和禮服的下襬。
唐瑜的手搭在對方的領口,距離他的臉只有零點零零一米。兩人口眼相望,唐瑜甚至能夠感受得到對方鼻腔呼出的熱氣,縈縈繚繞在自己的指尖。
唐瑜看到面前人臉上的詫異,見他愣愣地呆在當場,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等自己走到近前爲他做好一切,才又隱隱聽見他呼吸裡片刻的止息,彷彿是被什麼掐住了咽喉,咕咚嚥了口唾沫。
唐瑜無非覺得舉手之勞,本沒想太多,可現在卻不禁被這荒唐而詭譎的安靜所感染,等稍一對上眼前這位身著華服的男人的一臉窘迫,頓時覺得尷尬起來。於是待一整理好,他便立即抽身出去,迅速避開了那人的目光。
“謝...謝啦。”
剛回身,身後人便訕訕道了聲謝,聲音有些啞,聽不出什麼情緒。
“丁旭。”唐瑜頓了頓,清咳了一聲,說罷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又轉回身來,擡頭望向鏡中那人的臉,輕聲問道:“你當時…爲什麼找的我?”
……
同性婚姻早就合法。
只不過,在法律剛頒佈後的結婚熱潮過去之後,社會上真正同性情侶能走到結婚的依舊是少數。
畢竟在科學技術還沒能真正解決人類繁衍的問題之前,在大部分人的思維習慣裡,同性之間的戀情無疑還是處在獵奇和背德的層面居多。
與丁旭走到這步,其實唐瑜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唐瑜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混亂的午後…
那天的他,走在路上,差點被一個“飛來橫禍”猝不及防砸中腳踝。不過還好他反應夠快,身手敏捷地躲過了。他隨即定睛一看,發現腳下被摔得粉碎的居然是隻看起來價格頗爲不菲的手機。唐瑜好奇地擡頭往“橫禍”飛來的方向望去,剛好對上街邊那個“罪魁禍首”遠遠投來的目光。
唐瑜深深記得他當時投來的樣子,那人很是俊朗眉眼深邃,可那時卻橫亙一眼,看見唐瑜,突然有些氣急敗壞。
他說:“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失戀啊?”
唐瑜被突如其來的一噎,收回目光,只頭也不擡地繞過那堆支離破碎的手機殘片,走之前,忍不住越想越覺得憋悶,朝那個方向冷冷哼了一聲:“失戀了不起啊?真沒公德心!”
世界上不幸的事不幸的人很多,唐瑜也不是針對誰。只是不禁覺得,這位失個戀就失得驚心動魄的人,未免也是有些命太好了。
那是他們的初遇。
按理說,這樣一種萍水相逢的擦身而過,本也不足以代表什麼,可巧就巧在許多東西,似乎並不適合用簡簡單單的一句緣分便能夠打發。
唐瑜那時老家剛好遇到些事情,不大不小卻也有些棘手。他是個孤兒,十二歲時父母車禍雙雙身亡,可憐孤苦伶仃的他,一個人住在孤零零的大房子裡寢食皆無著落,所幸最終被一位好心的鄰居阿姨接濟了半年,幫他料理父母后事,供他吃穿。
雖說時隔半年,他還是被那個不知無情還是有意的女人送去了孤兒院,終日在孤柵欄裡望眼欲穿等她歸來。
但小時候的接濟總讓唐瑜覺得虧欠了阿姨許多。
於是,從接到阿姨兒子的電話,被告知阿姨生了重病的那一刻起,唐瑜便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能夠快速籌措出一筆錢來。
有的時候,唐瑜甚至覺得,自己或許就是傳說中的聖母——別人虐我千百遍,我對別人如初戀的那種。
唐瑜退房賣車拋股票,打腫臉硬要充胖子,不過也就是爲了還小時候那一點點,或許別人根本毫不在意的細碎的恩情罷了。
公司樓下新開的水吧不錯,尤其是招牌焦糖拿鐵瑪奇朵。一勺咖啡半勺糖,再打上一堆細密的奶泡,喝下去滿滿都是治癒感。
唐瑜那天從街上回來,便又到了這家水吧,坐在他常常坐的那個位置上。
唐瑜是這家水吧的常客,因爲離公司比較近的關係,有事沒事總愛來這兒坐坐。可這次不同,那天的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享受這悠閒的下午時光。
“...你彆著急。”唐瑜舉著電話:“阿姨的病我會想辦法,你別哭...兩百萬麼?我馬上就找朋友去借,你相信我,我不會坐視不管的...”
掛了電話,唐瑜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順手摘下眼鏡捏了捏痠痛的鼻樑。
吧檯便傳來一陣喧鬧,不遠處的聲音不大不小,就是聽起來有些憤憤然沒什麼情緒。
他大聲說: “老闆,來杯焦糖拿鐵…不要焦糖。”
唐瑜手拿手機,一時可笑,他沒來記得回頭,就聽服務生溫和的聲音緊接著從吧檯處隱隱傳來:“先生,您爲什麼不直接點杯拿鐵呢?”
現下剛好趕上附近寫字樓的下班時間,每到下午的這個時候,水吧的生意幾乎都好得有些離譜。於是沒等那人話音落下,四周瞬間引發一陣嗤笑來。唐瑜不置可否,只覺得這聲音隱隱地有些耳熟。
當服務生把顧客領到唐瑜旁邊問他能不能拼桌時,唐瑜也只習以爲常禮貌地點頭回應了一下,甚至連面前的人臉都沒有看清,就又投入到那堆令他焦頭爛額的電話中去了。
“不好意思啊房東先生,我下個月不租了,您看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去找您退押金。”
“喂,張姐麼?我有臺別克威朗,想請您幫我找人抵押...您看,您這週末方便麼?”
“嗯嗯,我是小唐,是這樣,我手上有些債券,不過金額不大,不知道王總您有沒有興趣?”
…
唐瑜滿頭黑線一籌莫展,他存款不多,車子貶值得厲害,新買的房子又只付了首付還沒交房,賣不了太好的價錢。
稍事休息,唐瑜拿著筆在便籤勾劃,絞盡腦汁想著究竟還能怎樣籌措出一筆錢來。一擡眼才發現,那位被服務員帶來跟自己拼桌的,居然是那個一小時前在路邊摔手機的“失戀”中的仁兄。
那位的神情早已從剛纔的盛怒轉而變爲百無聊賴,見唐瑜望來,竟絲毫不記得方纔的不悅,眨了眨眼睛,斜斜扯了扯嘴角,還衝他點點頭笑了一笑。
唐瑜一時反應不及愣了一秒,不過他隨即恢復了鎮定,淺淺地偷瞄了那人一眼,見他似乎一切如常,便不打算多想,也迅速回了一個笑容,覺得莫名尷尬。
這位“失戀哥”倒是似乎一直沒能認出唐瑜來,只低頭啜著他的“不加焦糖不加奶”的焦糖拿鐵默默喝了半晌,其間,還時不時擡頭望向一直不停打電話借錢的唐瑜幾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終於在唐瑜第十一次點頭不停說:“沒關係沒關係。”然後掛斷電話之後,他這才終於找準時機,眼疾嘴快開了口。
“你是不是很缺錢?”他十指交叉,望著唐瑜,一臉的神情自若。
唐瑜不知他爲何如此發問,只一頭霧水點了點頭。
只見他神色自若,伸出舌頭舔掉嘴角的浮沫,彷彿正在描述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面無表情,語氣卻頗爲客氣。
他看向唐瑜,輕輕地說:“要不你跟我結婚?兩百萬我替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