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六月二十七日。西蜀邛崍山。
昨夜下了一場雨,逶迤起伏的羣山在繚繞的薄霧中,猶似漂移在汪洋大海中的神秘小島。樹木更顯蒼翠欲滴,晶瑩的露水珠凝結在葉尖,滴落了,另一滴又在不斷生成。空氣清新得就像一泓千年的佳釀,讓人心醉。
崎嶇的山道上,一個身形偉岸,目似朗月,身著一襲白袍,腰佩寶劍的俊美少年行色匆匆,如飛行掠。
羣山之中,有一處名曰“逍遙澗”的小山,山間百鳥歡鳴,滴泉悠揚,清風拂面,真是一個隱居避世的絕佳之地。難怪當年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要在此結廬隱居,終日煮酒論詩,撫琴作賦,快樂似神仙。
而今,這裡的聲譽更是如日沖天,聞名天下,只因名滿江湖的萬梅山莊就隱匿於此。莊主流雲劍王天路不僅武功蓋世,憑著七七四十九手變幻莫測的“流星飛雨劍”縱橫江湖幾十年,罕逢敵手,而且人品極好,頗有人緣,深得武林同道尊崇。
一大早,萬梅山莊裡就人聲鼎沸,喧鬧異常。今天是莊主王天路六十壽誕的大喜之日,前來賀喜的各路賓客很多,既有武林同道,又有各地商賈,就連當地官府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王天路顯得特別高興,坐在客廳正中的雕花大椅上,與前來賀喜的川北五鼠陳氏兄弟、蜀中大俠蔣雲龍、荊楚怪客江葑、秦嶺威龍馮元竹等一班武林同道歡聲笑語,高談闊論。
“王老莊主義薄雲天,武功蓋世,當今武林少有人及,如今年屆花甲仍一如既往的以天下武林爲念,實乃我等武林同道之大幸,天下蒼生之大幸呀。”
“是呀,想當年王老莊主不計前嫌,義釋誤殺兒子的丐幫幫主嚴白虎的大義之舉,試問當今武林誰能望其項背?”
“至少我等恐怕難以做到。”
王天路聽得大家的讚譽之詞,心裡高興,口上卻極盡謙虛:“老朽所爲之事,都是當爲之事,諸位如此擡愛,老朽可擔當不起呀。來來來,喝茶!”
大家正說著話,管家王福匆匆走進來,對王天路微微鞠了一恭,遞上一張帖子小聲說道:“莊主,峨嵋派掌門紫雲道長前來道賀。”
王天路聽了,不禁大喜,慌忙起身迎了出去。輩尊位高的峨嵋派掌門紫雲道長親自到賀,可說是給足了萬梅山莊面子,足顯他流雲劍王天路在武林中的地位,叫他如何不喜?走出客廳,穿過兩道拱形門,他老遠就看見了侯在山莊大門口的紫雲道長和弟子一行四人,緊走幾步迎上前去,雙拳一抱:“道長遠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紫雲道長單手一稽,呵呵笑道:“王莊主不僅武功蓋世,人品亦屬一流,是貧道平生敬重之人,早就想到貴莊拜謁,怎奈事務繁多,一直沒有機會。今日得以前來爲王莊主祝壽,終於了了貧道一大心願。”
王天路聽了,連連擺手:“道長德高望重,你這樣說,那可折殺老夫了。”
兩人說著話,牽手走進了客廳。
早有家人準備好了茶水和座椅。紫雲道長落座後,端起醇香四溢的邛崍山雲霧茶輕輕啜飲了一口,環視了一下在座的人,緩緩說道:“江湖上近來出了一個武功極高的神秘劍客,不知諸位可曾聽聞?”
秦嶺威龍馮元竹聽了,重重嘆了口氣:“這件事已經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了,怎能不知?聽說此人劍招怪異絕倫,威力無比,淮南大俠蕭萬堂、隴西怪客柳隨風、嶺南神翁袁傅雄幾個武林高手相繼死在了他的劍下。如此下去,他要殺到何時纔是個盡頭。唉,實在讓人擔憂呀。”
荊楚怪客江葑接過話去:“此人行蹤詭秘,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每殺一個人,都要在這個人的屍身上留下一枚飛羽令。飛羽令是二十多年前的武林盟主、梅花堡堡主歐陽俊號令天下武林的令箭,可歐陽俊一家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經慘遭滅門,至今都還不知兇手是誰,飛羽令又怎麼會在這個神秘劍客手裡呢?難道這人就是殘害歐陽俊一家的兇手?”
一說到歐陽俊和飛羽令,王天路臉上的笑容僵滯了一會兒,眼角迅速掠過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慌亂,一臉凝重:“這次飛羽令重現江湖,只怕武林將會掀起一輪血腥殺戮,再無寧日了。”
紫雲道長霍地站起來,慷慨激揚地說道:“這樣一個武林敗類,我們武林同仁應該攜起手來,羣起誅之,替我武林伸張正義,還武林一個太平,也爲天下人造福纔是。”
蜀中大俠蔣雲龍點點頭:“道長說得對,對這種不講江湖道義的武林敗類,我們也不能講什麼道義,只要能將他誅殺,用什麼手段都不爲過。”
川北五鼠中素以心浮氣躁而聞名的老二入地鼠陳銀見大家說得熱鬧,也嚷嚷開了:“哼,要讓我們川北五鼠遇見,嘿嘿,什麼鳥劍客,他縱然有十條命,也休想留下半條。”
紫雲道長對陳銀的話頗不以爲然,接著說:“此人既然能將淮南大俠蕭萬堂、隴西怪俠柳隨風、嶺南神翁袁傅雄幾人擊殺,其武功之高,實在難以預測,今後大家遇到,千萬不可小覷。我已飛鴿傳書給武林盟主四海天尊林如龍,請求他召開武林大會,共商對付這個神秘劍客之策。”
王天路聽了,點了點頭:“此舉甚好,免得武林中人生靈塗炭,再遭不測。”
他話音剛落,一個莊丁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莊主,不……不好了……”
這麼多武林人士在場,莊丁卻如此大呼小叫,全無禮節,豈不有失萬梅山莊的顏面?王天路頗有些不悅,狠狠瞪了莊丁一眼,大聲喝道:“什麼事如此慌亂?快快道來。”
莊丁喘著粗氣,語無倫次地說:“莊主,不……好了,外面來……來了一……個……年輕人,非要……見……莊主。”
“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個人竟然就把你嚇成這樣,我平常是怎麼教你們的?”王天路把茶杯“砰”的一聲擱在桌上,怨怒地盯著莊丁:“可有帖子?”
莊丁說:“小的……問……了,他就……是不……拿出拜……拜山帖子,只……是要……見莊……莊主,小的也……不敢……讓他……進來,只得先來稟……稟報莊主。”
王天路微微皺了皺眉,不禁有些納悶,如果此人是來祝壽的,他就應該依照規矩,遞上拜山帖子,正大光明地進來。莫非他不是來祝壽的,而是專門來找茬子的?可是,就憑萬梅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有誰敢來此撒野呢?當著衆多武林同道的面,他不好發作,站起身來,對紫雲道長一班人抱了抱拳:“各位稍候,我去去就來。”跟著莊丁疾步走出了客廳。
到得大門口,王天路看見一個身著白衣,腰間佩著一把寶劍的俊美少年佇立在距離大門不遠的黃葛樹下,見了他並沒有要施禮問候的意思,心想也許是哪位老友的公子吧,現在的年輕人大多都這個樣,全不懂禮節。他也沒有在意,急忙迎了上去。
白衣少年雙臂抱在胸前,不等疾步走來的王天路開口,緊盯著他:“你就是流雲劍王天路?”口氣冰冷得彷彿要將流動的空氣都凝結。
王天路儘管是一個不拘禮節的人,可這少年也太無禮了,一點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裡自是很有些不快,可今天是他六十壽辰的大喜之日,他不想節外生枝,當下強壓心頭之火,拱手道:“正是老夫。不知閣下是誰?找老夫有何貴幹?”
白衣少年冷哼一聲:“你應該知道我是誰!”隨手將一件東西拋給了王天路。
王天路也不答話,一伸長臂,穩穩地接住白衣少年拋來的物件,展開一看,不禁渾身一震,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原來,躺在他手掌裡的,赫然就是一枚令江湖人士聞之色變的飛羽令。
十八年前,王天路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正義劍客,他與梅花堡堡主歐陽俊、四海天尊林如龍、淮南大俠蕭萬堂、燕山飛狐吳君如、嶺南神翁袁傅雄、隴西怪客柳隨風、雲中鶴楊威七人同爲俠義道中人,被武林同道尊爲“武林八俊”,名噪一時。不僅如此,八人還是義結金蘭的拜把兄弟,情同手足,誓同生死。八人中,數梅花堡堡主歐陽俊武功最高,一柄冷月梅花刀縱橫天下無敵手,而且仁心寬厚,嫉惡如仇,是八人中當然的老大,也是當時位高權重、一統江湖的武林盟主,飛羽令所到之處,天下英雄莫不頂禮膜拜,積極響應。
那一年,林如龍的獨生兒子玉面狐林猛姦殺了在武林中名聲顯赫的鐵劍山莊莊主洪一凡的女兒,惹得天下英雄怒聲一片,紛紛要求武林盟主歐陽俊主持公道,誅殺這個爲禍武林的惡賊。歐陽俊雖然也爲林猛的不恥行徑深感震驚和憤怒,可是,二弟就這麼個兒子,視爲心肝寶貝,所以才疏虞管教,任其胡爲,如果將其誅殺,勢必影響自己和二弟的關係。但如果放過這等惡賊,那麼,世間正義何在?公理何在?自己身爲武林盟主,難以向天下英雄交代不說,就是自己心裡也難安啦。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將林猛誅殺。
林如龍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犯下了滔天大禍,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誅之。他私下找到大哥歐陽俊,求其網開一面,放過自己的獨生兒子,他可以去鐵劍山莊向洪一凡賠罪。本來憑他的名頭,如果親自去向洪一凡登門謝罪以求原諒,不看僧面看佛面,洪一凡說什麼也會給他面子,放過林猛。
然而,此時的歐陽俊已是騎虎難下,因爲這個時候,這件事已轟動整個武林,已經不是林如龍和洪一凡私下所能解決的事了,他已答應天下英雄決意誅殺林猛。作爲一諾千金的武林盟主,他總不能收回承諾吧?歐陽俊拒絕了林如龍的請求,趕到林家,親手擊斃了林猛,天下英雄莫不拍手稱快,對他更是敬重有加。
林如龍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心痛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他雖然表面上沒有說什麼,心裡卻把大哥歐陽俊恨得要死,既然你歐陽俊翻臉無情,不把我當兄弟看待,我林如龍也不是無名之輩,你卻一點面子都不給,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自此,他懷恨在心,決計要爲兒子報仇血恨,也爲自己挽回一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