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週考倒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儘管妲己等人對他抱有成見,他也並不因此便心生怨恨。他認爲清者自清,相信日後自會真相大白,倒也不必多費脣舌去解釋。於是待蘇侯離去之後,週考便帶著那母女二人回到馬車旁,琬姒和周發(fā)自然也跟了過來。週考見那女童身體羸弱,便想讓她和琬姒等人一起乘車。哪知琬姒卻板著臉道:“不行!這馬車坐不下三個人。”
週考十分不解,問道:“昨天你不是還跟發(fā)兒、邑姜同乘一輛車嗎?這女孩的身量比邑姜尚且不如,怎麼就坐不下了?”
琬姒道:“邑姜妹子再怎麼說也是庶民之後,豈能和下賤的奴隸相提並論?你讓堂堂的諸侯之子和奴隸同乘一輛車,那成何體統(tǒng)?”
週考本來就有些悶悶不樂,聽了琬姒之言更是大爲光火,心想:庶民和奴隸還不一樣都是人?爲什麼兩個人身份不同就要區(qū)別對待呢?他的倔勁一上來,便賭氣不肯去駕車。那年長女奴見這兩人慪起氣來,忙上前勸道:“這位公子,我們身爲奴隸是不能乘車的,否則便觸犯了大商的王法,是要殺頭的。我們跟在馬車後面走就是了,公子你放心,我們不會逃跑的。”
週考忙道:“你誤會了,我不是怕你們逃跑。”不過他聽這女奴這樣說,也知道此事勉強不得,於是說道:“也好,那你們可要跟緊點,別走散了。”
在回去的路上,週考因爲擔心她母女二人跟不上馬車,因此走得極慢。周發(fā)性子急,幾次催促週考,卻絲毫不起作用。周發(fā)百無聊賴之際,便想找琬姒說話解悶,不料琬姒也同樣對他不理不睬,周發(fā)鬱悶地想:我又不曾惹過你們兩個,爲什麼有氣都往我身上撒?
待回到太史府,莘癸也剛好下朝。他見到幾個孫兒回來,忙不迭地問琬姒道:“怎麼樣?朝歌城裡好玩嗎?你們都去了哪些地方?”
琬姒卻只含乎其辭地應了一聲,莘癸看出她情緒有異,不禁著急地問道:“琬兒,你怎麼了?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琬姒用手一指週考說:“都是表哥不好!”
莘癸心想:原來是幾個孩子之間鬧彆扭,那也是事屬尋常不足爲怪。於是他又問道:“考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週考卻根本不清楚自己哪裡得罪了琬姒,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道:“考兒、考兒不知……”
琬姒接過他的話道:“表哥他,他買了兩個女奴回來!”這下把莘癸也弄糊塗了,他暗想:考兒爲什麼要買女奴?而且還一下買了兩個?可是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琬兒怎麼會生這麼大的氣?
於是他又問週考:“這兩個女奴現(xiàn)在何處?”
週考誠惶誠恐地答道:“她們在堂下的庭院中等候。”
莘癸道:“嗯,你把她們帶上來讓我瞧瞧。”
沒過多久,就見週考帶著那對母女來到內(nèi)堂的走廊下。二女不敢步入房內(nèi),只是跪在門口向莘癸下拜。莘癸見她們一個是三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另一個卻是十歲左右的女童,心中也覺奇怪,便站起身來,慢慢踱至房門處。待走到近前,他再次細細看了看這對母女:只見那年長女奴身形長大骨骼粗壯,雖然不算醜陋,但也談不上如何美貌;而那女孩生得面黃肌瘦,顯得她雙眼格外大些,其餘五官也是乏善可陳。莘癸問道:“考兒,你爲何要買這樣兩個女奴呢?”
“孩兒見到她們身上有我周族的印記,看著像是以前進獻給商王的貢品,考兒不明白爲什麼她們會出現(xiàn)在朝歌的集市上公然售賣,所以纔將二人帶回來以備父親查問。”
不料莘癸卻是淡然一笑,說:“這有什麼好查問的?每年四方諸侯貢奉之物不可勝數(shù),王宮中怎麼用得完?那些多餘的貢品自然就被主管內(nèi)務的官員拿到集市上換取海貝。這些都是公開進行的,並不是什麼秘而不宣之事。”
週考沒想到莘癸對此事早已知悉,只好又說:“考兒當時聽人議論,說這小女孩只適合當作人牲,考兒不忍見她死於非命,所以,所以才……”
莘癸暗想:考兒這孩子頗有憐憫之心,倒是個宅心仁厚之人。於是又問道:“那麼你打算如何處置她們兩個?”
週考答道:“當然是交給父親大人發(fā)落了。”
莘癸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又對琬姒說:“琬兒,我覺著考兒的做法並無不妥之處,不知你是爲何要生氣啊?”
琬姒之前並不清楚週考買下二女的初衷,又見他爲了一個奴隸甚至於向自己發(fā)火,這才使起性子來。現(xiàn)在聽了他的解釋之後才知道是誤會了週考,她有些忸怩地說道:“誰生氣了?琬兒纔沒有生氣呢。”
莘癸見琬姒解開了心結(jié),便對那兩個女奴說道:“你們兩個可有名字?”
那年長女奴答道:“奴婢叫做剌巴,我女兒名叫依娜。她不懂你們中土人的語言,老爺若有什麼吩咐就對奴婢說好了。”
莘癸聽了略覺意外,心道:聽她二人的名字,倒像是羌族人之名,對一個羌人女奴而言,這剌巴的談吐可稱得上是對答如流了;而且她神色鎮(zhèn)定,絲毫不顯慌張,倒像是個見過世面的人。於是他又問:“你們是怎麼被抓到的?又是什麼時候到朝歌來的?”
剌巴答道:“在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們的部落被犬戎人偷襲,很多人都被殺了,只有少數(shù)人逃了出來。我們原打算去其他部落投奔親戚,沒想到在路上又遇到周族人的騎兵隊,結(jié)果全都被抓住了。周族人沒有殺我們,但他們說我們羌人是極好的貢品,就把我們?nèi)佳核偷匠璜I給了商人。”
莘癸一邊聽她訴說,一邊在心中暗想:羌人性情溫順,不像其他蠻夷那般桀驁不馴,因此羌人奴隸向來最受商人青睞。只不過王室貴胄們更願意用羌人做人牲來祭祀祖先,一般來說做爲貢品的羌奴進了王宮,很少有能活著出來的。這母女二人能被考兒買到,運氣當真好極,或許也是她們命不該絕。想到這裡,他召來成伯,對他說道:“你把這兩個女奴帶下去,讓她們暫時先跟府中的僕役們一起住。”
成伯當即對二女說:“你們起來,跟我走吧。”
剌巴攙起女兒,正要跟著成伯退下,卻聽莘癸說了聲:“等一下!”成伯躬身問道:“主公,還有什麼吩咐?”
莘癸對剌巴說:“你們千萬不可有私自出走的想法,如果沒有成伯陪著,最好不要走出太史府的大門。否則一旦被人抓到,你們母女二人都是死罪,就算是我也救不了,明白嗎?”
剌巴道:“奴婢曉得的,老爺肯收留我們,已是我們的福氣,就算做牛做馬,總也是條活路。奴婢在中土無親無故,又能逃到哪裡去?那不是自尋死路麼?”說完她又用羌人的語言對依娜說了兩句話,母女二人一齊向莘癸磕頭謝恩。莘癸擺了擺手道:“你們下去吧。”之後週考等人也都各自回房歇息,這且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