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太君,還我是幹啥的……您真的一點不記得了?不是您讓我進來,幫助皇軍……”說到這兒,這個自稱邢六的紙人又警覺的向四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幫助皇軍追查邢家真正的秘密嗎?”接著,邢六就把他知道的,原原本本的講給我們。
話說當年那個日本天皇皇親病故,日本人從邢家的順陰齋購買了不少紙人紙馬,還不顧邢家的祖訓,要求邢家家主爲紙人點睛,給紙車掛燈。結果夜裡,一把大火將靈棚和屍體付之一炬。日本人大怒,不僅封了邢家的“順陰齋”,還派人前往邢家老宅抓人。實際上,日本人早就聽說邢家會一種術法,會讓紙人活過來。所以故意要求邢家家主給紙人點睛,並且派人暗中監視靈棚,爲的就是要看看傳聞是否真實存在。
在得到確定的消息後,日本人一方面氣勢洶洶的查封邢家的店鋪,一方面悄悄將情況上報日本軍部,得到的回覆是,勢必要得到邢家催動紙人的秘密。當時的日本華東方面軍高層認爲,無論這是某種神秘的術法還是什麼未知的技術,一旦能廣泛應用在軍事中,利用紙人進行暗殺、偵查,甚至組建紙人部隊與中國軍隊正面交鋒,將會對快速佔領中國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
軍部的命令經過層層下發,很快來到了當時駐德安縣的日軍指揮部。作爲這一帶的最高指揮官,大佐鬆井勝男被要求在兩個月之內,摸清邢家全部的底細。不過,對付邢家並不容易,鬆井勝男先後派出一個連的僞軍、一箇中隊的正規軍進入金溪村,都是有去無回。這些當兵的手裡都有先進的武器,且彈藥充足,但進去的人竟然連一槍都沒放,就消失在那片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毛竹林裡。這讓鬆井勝男大爲光火,但又怕毀掉邢家的秘密,不敢輕易調來炮兵進行轟炸。正在他煩悶的時候,德安縣維持會會長帶著一個人來到鬆井的辦公室。
會長向鬆井介紹說,這個人叫邢六,在他手下做事,也是金溪村人。鬆井一聽,眼睛立刻瞇起來,問邢六會不會術法。邢六趕緊低下頭,說只有邢家家主那一脈傳人,才懂得操縱紙人的邪術。他沒敢說自己是因爲好吃懶做偷雞摸狗、還勾引人家的小媳婦,被村裡人打了一頓趕出來的,就說自己想出來做一番事業,現在願意回到金溪村調查情況,報效皇軍的知遇之恩。鬆井聽完很高興,說只要你能把邢家催動紙人的術法和秘密帶出來,他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只要在德安縣的範圍呢,想當什麼官就當什麼官。
有了鬆井的許諾,邢六作爲臨時的僞軍一營營長,還帶著一百多個鬼子,一路上耀武揚威的向金溪村進發。他是本地人,雖然不知道當初老祖宗在這兒擺的是什麼陣法,那片毛竹到底有什麼古怪,卻從小就知道進去後該怎麼走。所以沒怎麼費勁,就把幾百號人帶進了村子。
聽著身邊鬼子軍官“吆西、呦西”的誇讚,邢六心裡挺美。按照計劃,這支部隊將在進村後封鎖出入口,在要道設卡。僞軍負責將老百姓驅趕到村子的空地上集中起來,而日本人則將邢家老宅包圍。邢六負責交涉,逼迫邢家家主交出催動紙人的秘密,或是說服邢家爲皇軍效力。
但接下來,卻讓邢六有些茫然了。他突然發現,除了他們這支隊伍,整個村裡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只有漫天的霧氣,逐漸將他們包裹起來。鬼子軍官也發現了不妥,趕忙讓日本兵做好了戰鬥準備。訓練有素的日本兵立刻展開防禦陣型,三八大蓋筆直的槍口對準了每一個方向,幾個機槍手快速爬上民房保持警戒。在邢六的吆喝下,幾十個僞軍進入了路旁的民房。打算抓一個喘氣的,問問怎麼回事。
然而,這些人進去之後,就彷彿泥牛入海,沒一個出來的。日本軍官本想燒房子,沒想到火還沒點起來,就聽見後面的部隊一陣騷亂。帶人去看時,卻發現大霧籠罩下的部隊,人數正在不斷的減少。聽那些驚慌失措的士兵說,剛纔還能感覺到自己背後靠著的人,一轉眼就沒了。就算是想放槍,都不知道目標在哪兒。邢六勸日本軍官暫時退出村子,可那個中尉卻擺出一幅武士道的臭架子,說什麼爲天皇盡忠沒什麼大不了,並逼著邢六儘快帶他們去邢家老宅。
邢六沒辦法,只能在前邊帶路。但不知道是自己幾年沒回來村裡變了樣,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原本順著大路走上半個小時,就能到達目的地。然而他們在大霧裡走了快兩個小時了,居然還沒有看到那片老宅的影子。這時,他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邢六正想辨別一下方向,卻感到地面一陣顫動。所有人都慌了,驚恐的看著四周。日本中尉也不再裝好漢,當即下達命令,原路返回退出村子。然而一切都晚了,大街上、巷子裡傳出了陣陣嘶鳴,緊接著,無數的牛馬狂奔著衝出來,橫衝直撞的踩踏著這支部隊。一時間,嘶鳴聲、馬蹄聲、槍聲、慘叫聲、骨頭的斷裂聲在大霧中此起彼伏,混亂不堪。
然而,這場人畜大戰很快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越來越多的人淹沒在牛馬羣中。鬼子中尉剛舉起戰刀,想指揮部隊衝出村去,就被一頭牛的掎角穿了糖葫蘆,溫熱的鮮血濺了旁邊的邢六一身。邢六這纔看清楚,這哪兒是什麼牛,而是一頭和牛一般大小的紙牛,而它頭上的掎角,竟然是兩把鋒利的鋼刀。這頭紙牛的身上和頭上已經有不少彈孔,一些黑色的液體從彈孔流出來,落到地上燃起了點點火焰。紙牛把中尉的屍體甩到一邊後,轉過頭來死死盯著邢六。
說起來,邢六的家族雖然只是旁支,但多少知道家族裡這手藝的厲害。如果不把自己的目標置於死地,這些動起來的紙紮是不會罷休的。邢六想到這兒,調轉馬頭就想跑。沒想到自己的坐騎驚了,一個蹶子直接把邢六甩了下來。
那頭紙牛看邢六掉下來,蹄子在地上刨了兩下,根本不會呼吸的鼻孔張的老大。只見它低下頭,兩柄尖刀對準了邢六的胸口,哞的一聲衝了過來。這麼近的距離,邢六根本來不及反應。邢六隻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整個人就被拋上了半空,等他落下來的時候,嘴正好磕在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鮮血順著鼻子和嘴流淌了一地。
幸運的是,雖然這下被撞得不輕,邢六卻只是被牛頭拱了起來,並沒有被那尖刀做的牛角戳中。邢六覺得嘴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咕嚕了兩下吐出兩顆門牙。他正要叫苦,卻發現磕掉自己門牙的,竟然是一輛自行車的手把,車身下還壓著不知道誰的下半個身子,腰部以上完全不見了,只有一地的腸子肚子和兩條腿攤在血泊裡。
那頭紙牛衝過去之後,此時已經轉過身來。邢六顧不了那麼多了,扶起自行車蹬起來就跑,紙牛在身後緊追不捨。慌不擇路的邢六竄進了一條巷子,想借助狹窄的空間和裡面的雜物延緩紙牛的速度。那知道這頭牛雖然是紙糊的,但力量卻一點不輸給活牛。它像一輛開足馬力的坦克,將一切擋在面前的障礙撞飛,緊盯著邢六不放。
然而邢六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是個無賴,過去經常被債主和姘頭家的男人追打,逃跑的經驗十足。他見這招沒用,騎著車就往山上跑。山上多樹木,而且都是海碗粗細的杉樹。就算這東西再厲害,也不可能把樹撞斷。果然,這頭紙牛雖然還是緊追不捨,但開始繞著樹追趕,逐漸和邢六拉開了距離。邢六一看機會來了,拼著命的蹬車,在他來到一片山谷中的時候,總算看不見那紙牛的影子了。
“我滴個媽呀……可算躲過這一劫了?!毙狭亮税押梗匝宰哉Z的說。只覺得陰風陣陣,身子有些發冷。周圍一片荒涼,遠處似乎傳來了陣陣水聲?!拔摇以觞N跑到金溪潭來了!”意識到這一點,邢六的骨頭縫裡都冒起了涼氣。
邢六從小就生活在這裡,遠離金溪潭,是這裡每一個孩子必須知道的禁令。他的父母曾不止一次的告誡過他,無論自己怎麼淘氣,都不要靠近金溪潭。不僅是孩子,就算是誰家裡丟了牲口,都不會往這邊來尋找。據老人說,這裡藏著上古的妖邪,但凡接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然而具體這裡有什麼,是一個秘密。只有歷代邢家家主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現在,他卻不知不覺的來到這裡。相比於身後的紙牛,邢六更更害怕這個傳說中的禁忌之地。然而,就當他打算調轉車頭往回走的時候,卻看見一個龐大的影子擋在百米之外的路上。
是那頭紙牛。當它認定自己的目標時,就是至死方休的選擇。紙牛咆哮一聲,頭上的尖刀對準了邢六猛的衝來。山路並不寬,兩側都是遍佈亂石的峭壁,邢六沒有退路,只能繼續往前跑。一人一紙牛,就在這狹窄的山路上展開了追逐。
轉過兩道山坳,一片耀眼的光波幾乎讓邢六睜不開眼,巨大的湖面閃著金光擋在邢六面前。如果在平時,這絕對是一處絕美的風景。但邢六哪兒有時間賞景,他只想快點擺脫身後的威脅,而那頭被暴躁的紙牛,離他已經不過十幾米。他能清楚的感到紙牛身上散發出的殺氣。
就在邢六以爲自己難逃一死的時候,他突然聽到牛吼的聲音小了?;仡^一看,原來這紙牛此時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邢六雖然害怕,但還是回頭看了看。這下邢六心裡踏實了。原來,紙牛追著自己跑上了湖邊的灘塗,四蹄已經完全陷入了淤泥之中。它試圖擡起蹄子,卻不想提起來的,卻是折斷的竹篾,而紙糊的皮膚,已經在撕扯中破裂。
“哈哈哈哈……你個紙畜生,追老子??!追??!”看到那紙牛半個身子都已經陷了進去,邢六忘乎所以的笑著,“什麼他媽的控紙術,進了這淤泥地,不是一樣完蛋!老子就說……”
邢六本還打算繼續說,突然那紙牛猛一擡頭,鼻孔裡打出兩個黑色藥丸,藥丸迎風著火,想兩條火蛇一樣衝向邢六。邢六毫無防備,身上頓時燃起了火焰,無論他怎麼拍打,這火就不是不滅。很快,他的衣服上,頭髮眉毛上都燒了起來。
“?。 毙狭饨兄艁y中,他首先想到了水能滅火。眼看著就在湖邊,他也不顧上什麼傳說和禁忌了,連車都沒下,蹬起來衝進了湖裡,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襲來,冰冷的湖水瞬間將他身上的火焰熄滅。
然而,另一種恐懼很快襲來。邢六感覺自己好像瞬間掉下了一處水中的斷崖,沒有絲毫的坡度緩衝,極速的向下墜去。邢六也會幾下狗刨,當他正撒開自行車向上游去,卻發現自己的腳動不了了。
由於剛纔太過著急,他的腳卡在了腳蹬子的縫隙裡,怎麼拔也拔不出來。他越是著急,越是無法擺脫,直至他肺裡的空氣消耗殆盡,他最後的感受,只有包裹全身的冷水和無盡的黑暗。
“呦呵,趕緊說了半天,你就是告訴我們你怎麼死的唄!活該!”肖老二罵了一句:“你他孃的就該死!還有,你別老叫我太君,你纔是太君,你們全家都是太君!”
“我說鬆井閣下,那天在外邊騎自行車的就是我,我一看您這張豬腰子臉,不是您鬆井勝男,還能是誰??!我就想啊,一定是您老人家親自支援我們來了。這不,我一直暗中跟著呢,一有機會,我就來跟你們接頭了呀!”
“哎不是,老尹,你看我像那什麼狗日的鬆井嗎?不是你說我堂堂肖……”肖老二一臉無辜,扭過頭來衝著我噴起了唾沫星子。
“那什麼……鬆井閣下,您在外邊讓他們打壞了腦子,有些事記不住了。”我趕緊暗中捅了他一下,生怕被邢六瞧出破綻,然後拿腔拿調的說:“既然邢桑在這兒臥底多年,一定掌握了不少第一手的資料,還需要我們帶回軍部去。邢桑,你繼續說,你又是怎麼變成了一個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