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人提著尖刀、一臉兇惡的向你走來,你又被綁在椅子上動不了的時候,那種死亡臨近的感覺,真的會讓人連喊都喊不出來,哪還能像那些神劇裡拍的那樣急中生智,用什麼話穩住對方,隨後找到破綻化險爲夷?
不過,肖老二還是一臉“行刑之前得讓老子唱上兩句”的決絕,對著慢慢走過來的鐵坨,也對著正想轉身離開的邢五爺喊道:“你們以爲這他媽是什麼年代?你們就不怕公安局來人嗎!”肖老二這麼一喊,我倒是有點印象。好像在進入這詭異的村莊之後,真的在路邊看見過畫著藍白相間條紋的警用設施。只不過當時那屋子裡漆黑一片,根本不像有人值班的跡象。
邢五爺停了下來。我本來以爲肖老二的震懾有了效果,卻沒想到,他只是取出一個小刷子,在他那核桃上蹭了幾下;而鐵坨則獰笑了兩聲,從衣服兜裡掏出一本黑色的、印著國徽的證件,在我們面前晃了晃,嘿嘿一笑,露出兩排裡出外進的黃牙板:“金溪村派出所民警邢鐵坨,代表政府和人民,送你們上西天!”
在今天的很多偏遠地區、或者少數民族聚集區,依然存在著家族勢力大於政府力量的情況。老百姓或許對政策宣傳不太感冒,但對那些鄉里或者本族內,德高望重之人的話,卻奉爲圭臬。所以,地方政府有時候需要在某些重要的家族中,選出“鄉賢”力量,協助當地管理部門維護地區穩定、推行各種政策。比如任用大家族的人作爲書記、村長、治保主任、當地派出所民警,這種辦法的確便於鄉鎮管轄和團結羣衆,但往往也會讓一些家族勢力進一步擴大,成爲當地的土皇帝。這邢老五和邢鐵坨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行兇,正是這種家族勢力在當地過於龐大的集中體現,怪不得敢這麼無法無天。
就在這時,一臉諂媚的戚瘸子卻突然來到邢老五的面前說道:“五爺,刀下留人!殺不得!”見面沉似水邢老五斜著眼瞧著他,戚瘸子趕緊說:“來的時候,我聽他們幾個人說,什麼身上有啥東西,只要他們一死,他們老闆就能知道!他們這些人似乎也都有點手段,您老宰了他們,無非就是碾死幾個臭蟲。可要是引來了外鬼,恐怕對咱們不利?。 ?
“哦?”此話一出,邢老五果然猶豫了一下,喊住了正要動手的鐵坨:“鐵坨,搜搜他們身上有什麼東西!”邢鐵坨應了一聲,把刀戳在牆上,伸手在我和肖老二的懷裡摸了起來。
“五爺,您看這是啥!”鐵坨說了一句,恭恭敬敬的將從我們身上搜出來的兩張本命符呈到邢老五的面前。我們公司的人無論是否出任務,身上都會帶著這樣一張符紙。這本命符一分爲二,記錄著我們每個員工的生辰八字,我們自己留一份,公司有一份。只要我們遇到不測,去見了馬克思,或者魂飛魄散,那公司那邊當時就會知道。
“呵呵,還真是有點本事!如今會畫這個的,可是不多了啊!”邢老五嘿嘿一笑,將兩張本命符揣進懷中?!叭匙?,你果然沒讓老頭子我失望。好好幹,金溪新村那棟房子就歸你了,還有礦上的生意,都會算你一份!”
聽到這話,戚瘸子樂的當時都要跪下了,一個勁兒的道謝:“我戚瘸子這輩子,以後連命都是五爺的!只要您吩咐,我豁出命去也得辦嘍!您讓我打狗,瘸子我絕不抓雞!”
“五爺,那這倆人……還做不做?”鐵坨在一邊問道。
邢老五沒理鐵坨,而是踱到我面前,仔細的看著。從他那張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上,我讀到了一種對無知者的蔑視??戳艘粫?,他又來到肖老二這邊。不僅盯著看,還蹲下來提起鼻子嗅了嗅。
“一股子土腥味兒,還有死人味兒……原來是個小土耗子!姓肖是吧?”邢老五站起來,有些嫌棄的說道?!翱磥恚銈儍蓚€小崽子,也是有點門道和背景的啊……五爺我也不會做給邢家招災惹禍的事。”
我和肖老二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個老東西在憋什麼屁。只見邢老五揹著手在屋裡走了兩圈,突然嘴角上揚:“不過,只要你們的魂魄不死不滅,你們背後的那些人,就什麼也發現不了,我說的對吧?”
一邊的戚瘸子聽完這話,突然眼前一亮,插嘴道:“五爺,您的意思是……”見邢老五一臉頗爲得意的神情,鐵坨也恍然大悟,說道:“對呀!五爺,那我帶他們去洗魂堂?”
“不用麻煩他了,去搬兩個過來,我要親自試試這新練的手法!”
鐵坨嘿嘿一樂,徑自帶著人離開房間。我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自己就像是被實驗的小白鼠一樣。過了一會兒,只見兩個壯漢搬來兩個盛滿了粉色液體的大碗,隨後一人搬起一個,掐著我和肖老二的鼻子,便灌了下去。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子裡嗡嗡作響,緊接著便是肚子裡一陣翻江倒海。我想把那東西吐出去,可剛嘔了幾下,就被壯漢薅著頭髮揚起了腦袋。余光中,我瞥見又是幾個下人打扮的傢伙搬來了香爐、符紙等一些做法用的東西,還有人抱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大公雞。接著,我和肖老二被人從椅子上解下來,按著跪倒在地上,面朝著地。
“五爺,您看這行不行?”門口的位置傳來了鐵坨的聲音。
我的頭被狠狠的按著,看不見邢老五的表情,也沒聽到他的答覆,只覺得有兩個紅紅綠綠的東西被放在了我和肖老二的面前。屋裡燃起了一股濃重的香味兒,我頓時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身子越來越沉。同時有種輕飄飄的東西,又在體內躁動不安。一個銅盆被扔在了地上,而金屬落地本應發出的清脆聲音,在我聽來卻悶悶的,好像耳朵被棉花堵住。緊接著,我看見幾根羽毛飄落到地上,一股腥臭的雞血灑在了銅盆裡,也濺到了我的臉上,再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時候,老師說地球已經有了好幾十億的年齡,而自從有生物開始,到現在也已經有了三十多億年。所以經常問奶奶,在我出生之前,這麼許多許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爲什麼沒覺得久?奶奶就和我說,那是因爲人死後,都要去喝孟婆湯,在投胎之前就把前世的記憶都忘了,所以每次投胎轉世,都是新的開始。我當時並不明白,但這次從昏迷到清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只在一瞬之間,又像過了千萬年,讓我再次體會到了那種誕生的感覺。
當我再次轉醒過來的時候,突然有了一種很陌生的感覺。我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高處的一個沒有玻璃的窗子,透過一抹月光。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個石頭砌成的碉堡,和長城上的敵樓有幾分相像。
我試著動了動身子,並沒有感到被繩子捆住。我藉著那抹淡淡的光向周圍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嚇得我直挺挺的站起來!
就在我的周圍,擺放著幾十個花花綠綠的紙人!也不知道是誰做的這些紙紮,它們有的凝眉冷目,有的猙獰恐怖,有的露出詭異的笑,有的則面無表情,就那樣排成幾排,像殭屍一樣站在兩側,一動不動。
突然,我感覺自己的腿被什麼東西抓住了,我低頭一看,只見一個臉上畫著鮮豔腮紅、穿著大紅色壽衣的紙人,正趴在地上,拉著我的腿準備站起來。我心頭一驚,下意識的擡起腿踹向那紙人的腦袋。
“哎呦!”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個紙人竟然捂著腦袋叫了起來。更讓我感到目瞪口呆的是,它竟然發出的,是肖老二的聲音!不僅是聲音,連捂著腦袋準備捱揍的樣子,都和肖老二如出一轍!
“老……老二?是你嗎!”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老尹?你咋變成這樣了!”對面的紙人雖然是一張諂媚的笑臉,卻發出肖老二有些急迫的聲音。我心頭一顫,這才向自己的身上看去。我驚恐的發現,自己的身體四肢,竟然完全變成了紙糊的,身上還穿著一件綠色的紙棉襖!我顧不上肖老二,猛的向旁邊不遠處一灘污水奔去。
或許是常年陰潮積水,小水坑旁長滿了青苔,我跑過去的時候險些滑到。但我已經顧不了,猛的將臉映在水坑上方。陰寒的月光下,污濁的髒水中,一張皺著眉的紙人臉出現在視野裡!我想仔細看個清楚,紙做的手卻不慎碰觸到水面。我只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痛感直抵內心深處,再擡起手看時,手背上已經洇溼了一片,變得有些綿軟,似乎輕輕一扯就會脫落。我無力的堆坐在地上,兩眼空空的對著前方。我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那個殺千刀的邢老五,不知道用了什麼邪法,把我和肖老二都他媽變成了紙人!
肖老二也湊了過來,歪著腦袋在水坑裡照。要放在平時,他要是露出這幅詭異的笑臉,讓我看見就得抽他??晌抑?,他的表情是無法改變的。而且我現在也根本沒心情去做這些事。
“哎……行了,這回好了,咱倆可算是‘紅配綠、賽狗屁’了!”肖老二看明白怎麼回事,自嘲的笑了笑。他說話的時候,傳出了好像一個帶著面具的人嘴裡發出的聲音。“你丫怎麼還樂的出來?”我歪著頭咒罵了一聲,突然發現自己也是這種悶悶的聲音,隨後竟然自己也笑起來。說實話,在這種場合下,肖老二這種沒心沒肺、苦中作樂的態度,的確是我們僅有的精神支柱。
突然,門外嘩啦一陣鐵索攪動的聲音響起,鐵門發出一陣嘎吱吱的聲音,被人從外面推開。緊接著,鐵坨舉著手電鑽了進來,用手電光晃了晃我們的臉。
“出來!別給老子裝蒜,我知道哪個是你倆!”
我們本來打算躲在紙人的隊伍裡,找準機會暗算邢鐵坨,沒想到卻被他一眼看穿。其實也不是他火眼金睛,而是我們這一紅一綠的裝扮,在那些沒有上色的紙人堆裡,實在是太刺眼了。
“將你家二爺請將出來,可是吃酒捏,可是用飯捏……”不著調的肖老二一臉無所謂的走出來,擺著一張永恆的笑臉,在鐵坨身旁溜達。
“嘿嘿,還跟老子逗貧是吧!變成紙人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被風一吹就能飄起來啊……”看著我們的樣子,邢鐵坨一臉陰狠,又充滿傲慢的說道。
“你們無非是用邪法抽離了我們的魂魄,然後灌入到紙人的身體裡。”我冷冷的說道,“對於魂魄來說,肉體就像個容器。如果肉體裡裝的不是他自己的靈魂,若非施術者功法強大,一般都會產生極大的排異反應,即使勉強佔據肉身,也會耗費神元。作爲同類容器的肉體都很難容下其他人的靈魂,紙人怎麼又能長久的禁錮人的魂魄?時間一長,這些魂魄就會衝破術法的束縛,或者回到肉體,或者身歸陰曹。這些還都是小事,一旦魂魄分離,善魂離去而惡魄留在紙人體內,勢必會造成失控,到時候,你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啊?!?
“所以,纔要用你們來做實驗啊……”邢鐵坨咧開嘴笑了一下,“你們應該感到慶幸,說不定,就因此因禍得福、長生不死了!當然,前提是你們這身紙皮囊,不會被火燒、被水泡,哈哈……”
邢鐵坨還在肆無忌憚的說著,殊不知一臉笑容的肖老二已經繞到他的背後,猛的用胳膊勾住邢鐵坨的脖子。與此同時,剛纔還在認真傾聽的我,擡起腳用力踹向邢鐵坨的小腹。我和肖老二配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默契根本無需提前溝通。瞬間的行動讓這個壯漢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的腳飛來。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我踹出去的腳就像踢在了棉花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鐵坨不慌不忙的笑了一聲,只是輕輕一拉,就把肖老二的胳膊甩開,隨後肩膀狠狠一靠,肖老二整個人就飛到了門外。我剛想再踹第二腳,腿卻被壯漢擒住。他將我提起,輕鬆的拋了出去,砸在剛要爬起來的肖老二身上。然而就在我剛想爬起來的時候,身體卻被人按住了。我一擡頭,只見兩個高大的紙人,正死死的把我倆壓在地上。
“你們他媽的就是兩個紙糊的東西,還敢跟老子動手?我告訴你們,你們的肉身已經喂狗了,你們就老老實實做紙人吧!哦,忘了告訴你們,現在就帶你們去洗洗腦子,等你們成爲只知道幹活兒的奴才,就不用爲以後發愁了!帶走!”
鐵坨一揮手,兩個高大的紙人立刻揪著我們的脖領,向另一個方向拖去。在其中一個紙人的背後,我看到他的背上,寫著“洗魂堂”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