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轉(zhuǎn)身走進(jìn)內(nèi)堂迴避,書生邁步迎出門外,長身玉立,並不回禮,只是稍微拱手錶示一下,說道:“青城高人來訪,在下歡迎之至,何來責(zé)怪之說,道長請進(jìn)?!?
老淵道人一進(jìn)門就被人叫破身份,心中愈發(fā)篤定茅草屋中二人俱非等閒之輩,瞇眼仔細(xì)瞧去。
只見那書生也就四十多歲模樣,白面無鬚,頭戴一頂青黑色綸巾,身著一襲圓領(lǐng)青衫,容貌清奇,舉止間豐姿俊爽,飄飄然儀態(tài)如仙。
老淵道人忙施一禮,恭聲道:“高人二字愧不敢當(dāng),貧道代表中原武林恭迎貴客大駕江南。”
書生微微一笑,道:“道長爲(wèi)何如此客氣,在下一介平民,攜妻偶於先祖居住之地一遊,何貴之有?道長這般恭敬,反而令在下受之不安。”
老淵道人猶豫了片刻,仍舊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道:“敢問貴客可是姓段?”
書生淡然道:“萍水相逢,何須名姓?道人身爲(wèi)世外高人,卻有些不甚灑脫啦。”
老淵道人一呆,旋即笑道:“是極,是極。老道俗氣了,今日得遇貴人,實(shí)乃畢生之幸。驚鴻出世,亦是武林之福?!?
書生道:“在下只是一介俗人,恐怕道長認(rèn)錯了人,不過道長始終對在下另眼相看,在下心中亦表示感謝。只是愚夫婦今日即將遠(yuǎn)行,恐不能和道長多做暢言,還請休怪失禮?!?
“今日一睹貴人風(fēng)采,此生足矣,不敢耽誤公子行程,老道就此告辭!”老淵道人絲毫不以爲(wèi)忤,稽首行禮,腰身半彎,恭敬退後三步,才轉(zhuǎn)身走出庭院。
“這道人猜出咱們身份了?”少婦走出屋子,頭遮帷帽,薄紗覆面,胳膊上掛著一個小小包裹,輕聲問道。
書生笑笑不言,進(jìn)屋取了佩劍帶在腰間,柔聲道:“小蝶,這客棧有不少江湖人物居住,住久了自然引人矚目。你剛纔不是說要吃牛肉鍋貼麼。咱們現(xiàn)在就出城。”
兩人掩上房門,出了院子,徑直出城去了。
老淵道人返回房間,王嵩依舊站在窗口,將老淵道人在庭院裡低聲下氣的樣子一覽無遺,回頭奚落道:“老馬猴,你認(rèn)得那夫妻二人?切,不知是何等富貴人物,居然令你一副奴才像,真叫咱家作嘔。莫不是因爲(wèi)你這‘風(fēng)流道’受了田姑娘刺激,竟而又覬覦起那少婦的美色麼?”
老淵道人駭然道:“你這臭和尚,口無遮攔,千萬莫要胡說。你可知這夫妻二人是誰?這等下做的玩笑,萬萬開之不得!”
二人一向詼諧胡鬧慣了,王嵩見他這回卻不似以往隨和善氣,愣了一愣,只聽老淵道人輕聲說道:“王和尚,這回我們可碰到大人物啦?!?
王嵩素知這老道眼高於頂,倨傲異常,聽他這般鄭重其事,又有點(diǎn)神秘兮兮,不禁好奇心大起,詫異看著老淵道人,靜聽他下文。
老淵道人一字字說道:“一劍羣邪走,魔道至此休。”
“驚鴻一劍?”王嵩失聲驚叫:“段門中人!”
老淵道人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望著窗外,緩緩道:“記得當(dāng)年在山上,我聽師傅總說一句話,就是‘天下武功,十之七八出段門’這句話,那時我就常常遐想,有朝一日能親眼一睹段門兒郎的風(fēng)采,今生無憾矣。臭和尚,你說,我今天真的親眼見到段氏後人,我能不恭恭敬敬麼?”
王嵩道:“咱家也確然聽家?guī)熝约斑^此事,倘若果真是驚鴻傳人,須當(dāng)執(zhí)禮相待?!闭Z氣一轉(zhuǎn),疑惑道:“老馬猴,你爲(wèi)何如此肯定這夫妻二人乃是段氏後人?”
老淵道長把昨夜小二之語,以及和書生寥寥幾句對話,原原本本複述一遍。
王嵩聽到那書生說“攜妻偶於先祖居住之地一遊”之語,登即叫道:“果真是段門子弟,老馬猴,他二人何處去了?”
“方纔不是說了,去吃牛肉鍋貼?!崩蠝Y道人回道。
“牛肉鍋貼?”王嵩眼神一亮,道:“豈不就是‘魁元樓’了,老馬猴,走,咱們也去吃牛肉鍋貼。”
“他夫妻兩個貌似不喜被人打擾。”老淵道人白了他一眼,說:“你這和尚休去丟人現(xiàn)眼?!?
王嵩瞪眼道:“咱家去吃飯也不成麼?”哈哈一笑,也不走門,縱身躍出窗口,自小院閃身而出。
老淵道人無奈,只好隨他躍出。
二人出城一路向魁元樓而去,時間尚早,路上只有幾個零星行人。
兩人展開輕功步法,很快來到魁元樓下。
門外迎客的‘血劍門’弟子都識得二人,恭謹(jǐn)迎入。
二人目光在一樓掃視一圈,見並無書生和少婦的身影,遂登上二樓。
二樓只有兩桌客人,都是城裡來吃早點(diǎn)的富家子弟。
兩人隨即上了三樓,但見臨窗坐著一桌吃客,正是書生夫妻兩個。
夫妻二人背對樓梯囗,面向窗外高高擂臺,並沒有留意到老淵道人和王嵩上樓。
二人選個角落座位坐下,早有“血劍門”弟子通知酒樓執(zhí)事。
那執(zhí)事聽聞不敢怠慢,親自率領(lǐng)小二奉上精美早點(diǎn),寒喧一番才告退下去忙碌。
書生聽到老淵道人語聲,回頭微笑頜首。
王嵩和老淵道人連忙站起身回禮,待書生轉(zhuǎn)回頭去,二人方始落座。
兩人知道書生夫妻淡薄寒暄客套,不敢過去滋擾。
只見他兩人輕聲細(xì)語,邊吃邊聊,婦人喚過店裡跑堂,詢問爲(wèi)何樓前突兀豎立一座擂臺?
那跑堂經(jīng)年累月招呼酒客,練就一副好口舌。
當(dāng)下繪聲繪色講起緣由,措詞生動適當(dāng),描述鉅細(xì)精彩,聽得少婦心動神馳,情不自禁,笑道:“好個癡情的江湖第一美人,有機(jī)緣我倒要相識一番哩?!?
這期間,陸陸續(xù)續(xù)有人登樓。
有幾個江湖豪客,本來大聲喧譁著呼朋喚友意態(tài)粗猛的上來,陡然看到王嵩二人,聲音馬上小了許多,尋個座位安靜的坐下。
不長時間,三樓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衆(zhòng)人言談中,多是昨日鐵青衣大展雄風(fēng),江中穩(wěn)坐船頭紋絲不動,劍伏“神風(fēng)魔”的英姿俠氣。
這時,樓梯處腳步聲踏踏,又上來三人。
爲(wèi)首的眼尖,一眼望見老淵道人,三人一齊見禮請安,卻是“太行七把刀”之首高老大領(lǐng)著兩個兄弟。
王嵩兩人昨夜得人免費(fèi)讓出房間,禮尚往來,不好失禮,又見樓裡座無虛席,便請三人同桌而食。
高老大兄弟受寵若驚,一個個喜滋滋落座,欠著半個屁股,竟是不敢坐實(shí)。
樓上人多嘴雜,但聲音俱都不大,不顯嘈亂。
有幾個金陵城中的豪富子弟,見一衆(zhòng)江湖人物說話聲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不時的眼光飄向老淵道人一桌,情知這些舞刀弄槍的粗猛漢子不好惹,下意識收起平時目中無人的驕橫跋扈。
王嵩眼光卻不時的飄向青衫書生夫妻兩人,雖然他依舊在大口喝酒,不改平時豪放酒脫,但言語間卻也不如往日放肆無忌。
正在此當(dāng)兒,臨近樓梯口的幾桌吃客,忽然響起一陣低聲騷亂。
老淵道人聞聲望去,只見高漁和段無邪正大步上樓而來,樓上聲音登時又小了許多。
雙邪目光掃視一圈,看到王嵩錦袍絲帶,氣勢富貴,不由微微一愣。
段無邪心頭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強(qiáng)做笑容,抱拳道:“大師一副好扮相,不知昨夜可曾宿花眠柳?”
王嵩嘻嘻笑道:“承蒙閣下成全,咱家正在考慮要娶幾房媳婦。只是不知閣下幾時還設(shè)賭局,可千萬通知咱家,好讓咱家多娶幾房媳婦?!?
段無邪“哼”地一聲,怒目相向。
王嵩低聲道:“段老兒,你可得對咱家恭恭敬敬,不得失禮。好叫你得知,咱家可還是你的間接債主哩。鐵青衣那小子把你賭輸?shù)囊蝗f六千兩銀子,又輸給了咱家。咱家如果追著他討債,受苦的怕是你老兒吧?”
段無邪恨恨的瞪了一眼,鼠眼瞇縫,掉頭來到青衫書生夫婦桌旁。
這一桌是臨江窗口的最佳座位,書生和少婦,指點(diǎn)江上往來穿梭的早起漁船,正輕聲談笑。
段無邪自懷裡摸出一錠紋銀,“砰”地拍在桌上,尖聲呵斥:“拿了銀兩,給爺爺滾一邊吃去。”
這還是他跟隨了鐵青衣之後,心有顧忌,有所收斂。若是放在以前,別說不會拿銀子搶座位,早就一腳踢得夫婦兩人連滾帶爬的讓開,豈能如此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