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外的世界,聲色犬馬,的確是精彩紛呈完全異於山林的寂靜。一路上,逸湖教會了我更多塵世間的繁華軼事
但歌舞昇平於我又有何意義?市集裡瑯瑯上口的叫賣聲、孩童愉快的嬉笑聲遠遠地飄進我的樓閣內,雖然之間相隔不到五丈的距離,卻已是另一個世界的歡樂。
這裡是“玉宇瓊樓”,洛陽最大的青樓。不知道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是取自“玉宇瓊樓應猶在,只是朱顏改”,諷刺諷刺裡面出賣皮相的人。還是取“又恐玉宇瓊樓,高處不勝寒”之意,附庸風雅一番。
這是個絲竹處處,衣香鬢影,瓊漿玉液傾不盡,山珍海味皆糞土的銷金窩。每一樣東西都能值上百金,唯有笑容在此最賤賣,只要是客人,姑娘們就得笑。我沒有特別不習慣,畢竟我“訓練有素”,這應該歸功於逸湖,從許久以前我的笑容已經不屬於我自己了。
我以一個舞姬的身份,用我的劍舞在短短十天內名動洛陽。一壟紅紗曼舞輕歌,劍走輕靈遊逸四方,整個洛陽都驚豔了,城內的皇親富賈,均以見我一面爲樂事。逸湖曾經說過,只這一人一劍便足夠奪人心魄,果然一語成箴。
人們稱我“火舞豔姬”,瘋狂地追逐在我的四周。
離開山林後逸湖便失去了形體,我只能依稀可以看見他的身影,而且我也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觸碰他。幸好在我身處燕語笙歌的時候,他會在一旁默然地看著這一切,欣賞我旋舞的身姿。
青樓所有的歡聲笑語其實都是寂寞的,但我有逸湖在旁,那麼便不會感到太彷徨……
照這種境況看來,自命風雅的姚筠悅必定會被“火舞豔姬”的名氣吸引。因此,無論他什麼時候出現我和逸湖不會驚訝。但真到他出現的那天,我和逸湖還是被他弄得一時失了方寸。
誰會料到,他竟然帶了一個道士上青樓!
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道士,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來歲。他的眉和目十分清秀,一頭又濃又黑的長髮整整齊齊地以青竹簪於道冠之內。身上所穿得雖是最最普通的藏青色棉布道袍,卻整潔無比難掩他的出塵脫俗。
這個清秀的小道士幾乎是被姚筠悅扯著進玉宇瓊樓的,一張臉既羞又急,漲得通紅。打一進門,他這種窘態不知已惹多少丫環嬤嬤笑彎了腰。就連在竹簾後偷看的我也差點忍俊不禁。如果不是因爲顧忌身邊的逸湖,我想我再看下去真的會笑出來。
我望了身旁的逸湖一眼,卻忽然發現他牙關緊咬,整個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非常緊張,因爲逸湖似乎很辛苦。他原本環抱著身體的手一下子伸出來,放在我的雙肩上:“火雨,那個道士不是泛泛之輩。我不能再留在這個房間裡了,你要小心!”
他話音剛落便扭頭向外飄去,我連作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嬤嬤催促我見客的聲音越來越響,我在失魂落魄下被她拉到大廳之上。大廳裡的來客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墒俏覐膩頉]有像這一刻那麼害怕,我忽然醒悟,即使逸湖待我再冷淡我也不曾離開他半步。他離開了,我便像失去了所有依靠……
那個小道士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擁有連逸湖也畏懼的法力!那強大的靈氣直面而來,涼涼的叫人不安,我該逃嗎?還是……我的目光飄向坐在上席的姚筠悅那方。博帶綸巾,手搖羽扇的姚筠悅看上去比想象中老態,身穿飄飄儒服長衫雖然讓他顯得神采照人,但實際上他的身子已經略爲佝僂,不復昔日。一頭無法掩飾的斑白頭髮,更是凸現了姚筠悅的蒼老。我實在不能想象這個人曾經和逸湖年紀相當。
他的身旁前呼後擁著八名彪捍的保鏢,光看他們指間突起的關節便知這八人,無一不是頂尖高手。要接近姚筠悅殊不容易,就是爲了接近這個人我纔會出現在青樓,我不能逃。非但不能逃,我還要讓他留意我,完全受我迷惑。這纔是我需要爲逸湖做的事……
悠悠絲竹伴隨著叮咚作響的花鼓,我手握長劍舞起長長的降紅輕紗,身上的緋色輕紗猶如一片薄雲,輕輕地籠罩在我的四周,而劍身所散發的點點寒光卻又像薄雲中爆發的繁星,靈動無常。那一剎那的光華,讓流動不息的時空靜止了。
一室的目光全爲我所虜獲,比往日更加妖嬈的豐姿帶著刻意用神的顧盼秋波,我輕易便從在場的每一個人的眼眸中讀到了驚豔與癡迷——尤其是姚筠悅。我想我成功了……
但我真的成功了嗎?那個年輕道士的目光雖然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我的身上,然而我在他的眼裡卻也看不見激動。他眼裡居然只有絲絲的惋惜與同情,多奇妙的目光,我居然也被人惋惜了,而且是一個將會成爲我敵人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