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自己的尊嚴和大明的尊嚴。

在他死後，負責通信的士兵王信也拉響了掌心雷，並將掌心雷塞進電報發射裝置內。

這是他接受電報培訓第一堂課所學到的內容，那就是作爲一名合格的通訊員，就算是死也要帶著設備一起死。

但是，王信顯然高估了自己，他只完成了老師所教授的一半，銷燬了發報機。當他拿起火銃對準自己時，卻怎麼也扣不動扳機了。

他的短暫猶豫，立馬被如狼似虎的帖木兒士兵給拉住。

儘管王信後悔落入敵人之手，後悔自己沒有乾脆利落的自殺。

但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估計還會有那片刻的猶豫。

因爲他真的不甘心，他的老孃含辛茹苦的將他拉扯大，一天好日子沒過。眼瞅著平定西域就能回國受賞，他怎麼能捨得死……

然而，投降了就更回不去了吧？

王信如是想。

帖木兒手下的士兵，很快就將王信帶到了帖木兒身邊。

戰場上活著的大明士兵不止王信一人，可能稱得上軍官的唯有王信一人。其餘都是些普通士兵，亦或者歸化的草原騎兵。

大明的軍隊內部分成幾個等級，大明衛所官兵必定是第一等級。他們可以自由的在火銃、火炮、通訊等幾個兵種間選擇。只要能力夠，最低也能混個伍長、什長之類。

其次是西南土兵，因爲他們接受王化的早，可以接觸部分火器，當個第二梯隊的火銃手。

再次是歸化的蒙元、察合臺人，他們本身就是遊牧民族，進入大明軍隊序列只能充當護衛的騎兵，或者偵查的遊騎。

帖木兒跟大明打了好幾仗，自然知道戰場上什麼人最值錢。

因此，對於那些只是換了身行頭的蒙元騎兵他連看都懶得看，吩咐人將他們關押起來就算完事。

但戰場上只要是活著的大明人，哪怕是半死不活的都會被全力搶救。

只因爲這些人掌握著最純熟的火器操縱技術，以及會用大明的複雜火器。

“善待大明士兵，不許任何人苛待、辱罵他們。”

“是！”

帖木兒當著王信的面下達這個命令，讓王信看到自己的仁慈後，這才微笑的看向王信。

“我就是帖木兒的蘇丹，你能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王信！”

“很好的名字，朕記得信字在你們大明人的文化裡非常重要，有一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人無信不立？”

“是！”

“你在被抓前，好像炸燬了一個木頭盒子？”

“是！”

“那木頭盒子是做什麼用的？”

王信聽到這話緊緊的閉上嘴巴，一個字都不打算吐露。

然而，帖木兒並未惱火，只是笑瞇瞇的看著王信。

“如果朕猜得沒錯，那東西應該是你們跟大明皇帝聯繫的工具吧？”

“叫電什麼來著？”

王信見帖木兒準確的叫出電報的名字，驚訝的睜開眼，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

帖木兒見狀哈哈大笑道。

“你們大明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朕這麼多年一直重金求購，但卻連個配件都沒求到。”

王信聞言冷哼一聲道。

“沒用！”

“你們就算拿到發報機也沒法用，這東西的玄妙根本就不是你們所能理解的！”

帖木兒聞言誠實的點點頭。

“是啊！”

“我們跟大明差的太遠了，大明早就繁榮的如同天國，而我們依然跪在塵埃裡。”

“只是我很好奇，大明已經如此富庶和繁榮了，爲何要跟一羣螻蟻爭奪？”

帖木兒身後的一羣大臣，聽到這話無不色變。

他們的珍珠同樣強大，他們的民族同樣不凡。

陛下爲何要如此貶低自己，擡高別人？

相較於帖木兒這邊大臣的不解，王信那邊就更不解了。

因爲他也不知道大明爲何看中這片土地，以他在西域這幾年的見識，這片土地並不值得大明花費如此大的經歷來征服啊。

但他不需要理解，作爲軍人他只需要服從。

帖木兒看著一樣迷惘的王信，失望的搖搖頭，對著周圍的人道。

“待下去治傷，好好待他，這人我有大用！”

“是！”

當王信被帶下去後，帖木兒這才帶著一干大臣將領參觀起戰場。

“爲了消滅這兩萬明軍，咱們前前後後投入了三十萬兵力，並且是有心算無心，呈四面包圍的態勢，最後付出十多萬的傷亡，才堪堪將這兩萬多人給消滅……”

“陛下，這不能怪咱們不勇敢，實在是大明的火器太犀利了。”

“他們射速比咱們快，射程比咱們遠，精度還比咱們高，咱們拿啥跟他們打啊！”

“還有他們的火炮，有攻城專用的，有打步兵的，有一炸一大片專門打騎兵的。”

“哪怕是漆黑的夜裡，他們的火炮也非常犀利，帶給咱們非常大的傷亡！”

帖木兒聽著手底下的將領叫屈，苦澀的笑了笑。

“朕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昨天朕看了你們的打仗，你們每個人都很勇敢，不計生死的衝鋒，纔有瞭如今的大勝。”

帖木兒說出“大勝”兩字，算是徹底給這場大戰定了性。

他們勝了，而且是大勝！

雖說三十萬對兩萬，死傷十多萬，但他們依然是大勝！

帖木兒麾下的諸多將領聽到這話，終於將懸著的心放在肚裡了。

陛下認賬就行！

帖木兒幽幽嘆了口氣道。

“朕只是在想，咱們到底如何才能戰勝大明，將大明從咱們的土地上趕出去……”

帖木兒身後的將領聽到這話齊齊閉上嘴巴，哪怕是最能言善辯的阿里穆亞德也沒有說話的想法，只有帖木兒的長孫馬黑麻滿臉的自信。

“祖父，咱們不是俘虜了明軍嗎，還繳獲了這麼多的火器！”

“咱們下令讓工匠全力仿造，然後讓俘虜教會咱們如何使用火器，咱們訓練幾年，積聚幾年，總能找到打敗大明的機會！”

帖木兒看著意氣風發的大孫，臉上露出寵溺的笑意。

“不愧是朕最看重的孫兒，你能有這個志氣朕很欣慰。”

“但恐怕珍珠留給朕的時間不多了，將大明從咱們國土上趕出去的重任就得交給你了……”

帖木兒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陰鬱之色。

如果帝國像幾年前那般，立馬黑麻爲繼承人自然沒問題。

但現在帝國岌岌可危，已經被大明打的如同喪家之犬了，在立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這恐怕太過兒戲了吧？

阿里穆亞德聽到這話也站不住了，趕忙上前一步勸諫。

“陛下，沙哈魯親王還在霍拉桑，那裡一直未受戰火波及，爲何不讓沙哈魯領兵支援？”

“沙哈魯嗎？”

帖木兒聞言神秘的笑了笑。

“他有更重要的任務！”

帖木兒在大敗明軍後就再也不裝了，直接向周圍的幾股明軍宣告自己的所在，引得其他幾路大軍都火速朝著自己集結。

帖木兒故技重施，依然派人在沿途大量的挖掘壕溝和陷阱。

他從不相信大明能吃第二次虧，但他相信這些手段至少能阻擋大明的行軍速度。

而他只需要爲沙哈魯爭取一點時間，讓沙哈魯有更多時間去完成那個偉大的機會即可。

“馬黑麻，派個人通知阿明一聲，讓他回來吧……”“啊？”

“祖父，您不打算刺殺大明的皇帝了嗎？”

帖木兒聞言搖搖頭。

“不了！”

“阿明不會成功的。”

“阿明的思維傳承哈薩辛，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他是不會出手的。”

“正因爲此，我纔派了另一夥人。”

“可能這夥人的計劃是不完美的，執行的也不漂亮，但起碼他們敢想敢做。”

“哦哦哦……”

康都城。

阿明已經在這裡滯留了一個月有餘，但他依然沒搞明白大明皇帝陛下爲何會遭遇刺殺。

他非常清楚自己沒有出手，自己培養的殺手也沒有出手。

然而，大明的皇帝陛下就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刺殺了，害得他還被當做嫌疑人抓起來審問了好久。

到底是誰呢？

難道是拜占庭和奧斯曼那邊的人？

其實阿明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只是他不敢去想罷了。

如果這事是蘇丹陛下乾的，那就證明蘇丹對自己失去信任了。

一個失去信任的殺手還有什麼價值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因此，阿明這段時間一直非常猶豫，一邊是帖木兒的信使，不斷用各種信號召喚他回去。一邊是康都城的繁華和富庶，讓他生出此間樂，不思鷹巢的想法。

畢竟殺手也是人，到了年紀也是該成親生娃，培養一個屬於自己血脈的小殺手。

這天阿明一如既往的來到康都大學，這次他不是僞裝成廚子，而是使用了自己真實的容貌，一名年輕的學生。

誰都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竟只有二十五歲，哪怕是帖木兒都不知道。

阿明爲了融入康都，給自己改了個非常流行的名字——李明。

現在康都地區的人都習慣給自己取個大明式樣的名字，張姓、王姓、劉姓等大行其道，還有他們當地特色的穆姓、罕姓、默姓等等。

阿明之所以改名李明，只是因爲大明國曾經有個皇族姓李，覺得這種姓氏配得上他的身份。

因爲他在進入鷹巢接受殺手培訓之前，他也曾經是個小國的王子，只是王國被奧斯曼帝國給滅了。

阿明來到學校，跟一衆同學打了聲招呼，就偷偷來到女生部，打算跟自己心儀的女神相會。

康都大學招收女生，但本地人很少有將女孩送進來讀書的，因此很多學生都是大明官員的家屬。

陳婷就是其中之一，一個從小接受私塾教育，後來隨父親來到康都，成了康都大學第一批女學生。

“阿明！”

“你快過來看，出大事了！”

陳婷拿著一份厚厚的報紙，朝著阿明揮手。阿明趕忙快跑幾步，跑到正坐在長椅上看報的陳婷旁邊。

“婷，出了什麼大事？”

“你沒看報嗎？”

“報？”

“哦……我忘了，你不認得大明字，看不懂大明報……”

“我給你念念上邊的報道。”

“大明遠征軍第二軍團李炎所部，共計兩萬零七百人兵敗巴格達，戰死一萬七千餘人！”

“啊？”

哪怕阿明對大明這個國家沒有任何好感，乍一聽到大明戰敗依然滿臉的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

“大明不是無敵存在嗎，怎麼會戰敗？”

陳婷看了看報紙道。

“咱們大明皇帝陛下在報紙上說了，李炎所部之敗，敗在輕敵冒進上。”

“陛下還在報紙上呼籲其他部隊，讓他們戒驕戒躁，不忘立國之時的作風和傳統呢。”

阿明聞言好奇的追問。

“你們大明立國時有啥傳統？”

陳婷聞言敏感的瞪起眼睛，不悅的看向阿明。阿明立馬意識到問題，趕忙改口道。

“是咱們……咱們大明……”

陳婷見阿明這樣說，這才轉嗔爲喜。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看了這篇報道才知道的，咱們大明立國之初講究的是戒驕戒躁，艱苦奮鬥的優良作風和傳統。”

“哦哦哦……”

阿明聞言附和著點點頭，但對於陳婷的說法非常不以爲然。

這傳統是現編的吧？

阿明還真說對了，這傳統在朱允熥寫這篇通稿之前是沒有的，是他結合了這次李炎失敗的事情現編的。

雖說作風是現編的，但也是經過藍玉等一干老將認可的，藍玉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更是再三強調，自己早年間打仗就是牢記這八字箴言，這才能打了一個又一個大勝仗。

“你們……不咱們大明軍隊真是太厲害了，難怪能打的帖木兒屁滾尿流。”

陳婷卻不滿意，不悅的嗔怪道。

“什麼屎啊尿啊的，真粗俗……”

阿明聞言尷尬的撓撓頭，這是阿明最近新學的成語，感覺用在此處最爲恰當。他哪曉得這東西粗俗啊，他只知道大概意思，就是形容軍隊被打的很慘時逃跑的樣子。

不過他還學了一招，那就是轉移大法。

“對了，我剛剛聽你說的數字不對呀，大明戰死一萬七千多人，那不是還有三千人嗎，這些人呢……”

陳婷聞言理直氣壯的道。

“這些人當俘虜了唄！”

“俘虜？”

阿明有過當俘虜的經歷，還差一點就被烙上奴隸的烙印。

“這些人太可憐了，當了俘虜要麼被帖木兒殺死，要麼被賣給貴族當奴隸。就算他們僥倖回到大明，大明也不會接納他們，只會給他們更嚴厲的懲罰……”

陳婷聞言不解的問道。

“爲什麼？”

“我大明爲何要懲罰他們？”

“俘虜啊！”

“一旦當了俘虜，那就是恥辱，咱們大明能允許士兵投降敵人嗎？”

陳婷聽到阿明這般說，趕忙在報紙裡翻看起來，然後將報紙拿給阿明看。

“你說的不對！”

“咱們陛下說了，他已經派出使節去找帖木兒商量了，他願意出十倍的贖金贖回被俘的士兵，並在報紙上明確表示，此戰非戰之罪，並不會怪罪士兵們投降……”

“啊？”

阿明的認知再一次被顛覆，過了良久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

“仁義……”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仁義嗎？”

“是！”

“那咱們陛下真不愧是仁義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