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雨住,這忽如其來的大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街上泥濘,拜火外城百姓,用自己的破碗,大缸,甚至夜壺,接滿了水。
拜火城雖身處綠洲,可湖泊淡水,被聖教嚴格把控……所以此刻他們依舊喃喃自語。
“仙人,是仙人哩,如果不是仙人,這豔陽天,怎麼可能真的下雨……”
“那仙人是誰呀。”
“聽說是來自中原的未明侯。”
趙無眠提著劍,朝聖殿緩步走去,獨自一人,走在繁花錦簇的白石街道。
他一隻手被烏達木打得褪去皮肉,只剩白骨,極爲滲人,垂在腰側。
好在他精通《柳無盡》,加之時空之法,不出片刻,掌心白骨便生肌出肉。
生死人,趙無眠目前還做不到,這過於誇張,不是俗世之人能辦到的。
哪怕是仙人,想讓人起死回生……至少也得保個神魄,重塑肉身。
但肉白骨,於他已不是難事。
有藏在屋內的市井百姓瞧見此舉,頓時更是驚爲天人,一口一個‘仙人’,唸叨個不停。
趙無眠置若罔聞,沒走幾步,蘇青綺便提著裙襬,快步跑來,鞋尖輕點,便騰空撲在趙無眠身上,嬌軀微微發(fā)顫。
趙無眠已經徹底恢復的手摸了摸蘇青綺背後青絲,繼而便瞧蕭遠暮等人飛身而來。
孟婆氣喘吁吁,小腹似被申屠不罪一劍刺穿,此刻包著白布,滲了些血絲,但小臉紅撲撲的,精氣神很好。
一來就問:“趙無眠趙無眠,烏達木可是死了?”
“嗯。”
“好!”洛朝煙不禁叫好,小臉也興奮染上紅暈,緊接著快步上前,打量趙無眠幾眼。
“烏達木可不是凡俗……你,傷勢如何?”
季紫淮已經走近,爲他把脈,又撩開趙無眠的衣襟瞅了眼,不等趙無眠開口,她便道:
“外傷看不出什麼,但內傷不輕,靜養(yǎng)幾天便成。”
蕭遠暮知道趙無眠的武功如何,若沒了流霞長明燈,興許還要苦戰(zhàn)一番,如今將烏達木最爲得意的氣運之法按住,那打敗草原國師,定是板上釘釘。
她提著流霞長明燈走近,也便並未多問,只是道:
“烏達木一死,天下再無人可制衡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找到青冥劍,傳國玉璽與東皇碎片後,直接回京吧。”
“西涼那邊怎麼辦?”
“烏達木一死,戎人軍心定然潰散,接下來等各地援軍抵達,自然就能平推,我去不去,差別不大。”
幾人交談間,便朝拜火城外而去。
孟婆回首眺望一眼聖殿方向,申屠不罪被釘在金像上,已沒了氣息。
申屠不罪一死,聖教如今羣龍無首,好歹也是一股勢力,莫非就要這般分崩離析嗎……孟婆還有些捨不得。
但孟婆斟酌間,又想到,自己那狗男人如今可是要成仙的人……還在乎這點俗世組織作甚?
哪成想,季紫淮卻是扭頭就往聖殿跑,拉著趙無眠,口中則道:
“走那麼急作甚?快快快,聖教這些年可不知有多少好東西藏在國庫,你這一走,不就是拱手讓人?就算對咱們沒用,也決計不能便宜他人!”
孟婆眨眨眼睛,後眼前一亮,一馬當先。
“走,我?guī)罚 ?
妖女就是妖女。
申屠不罪與烏達木已死,天下再無人是趙無眠的對手。
南詔,草原,西域,高句麗的武魁,也近乎被趙無眠殺了個遍……真·靠武力平推天下。
當然,高端戰(zhàn)力被他掃清,餘下自然便要靠大離兵強馬壯的百萬雄師來攻城掠地。
趙無眠與洛朝煙,相得益彰,缺一不可,兩人少了誰,也不會如此順利平定天下。
天下大勢,已成定局。
餘下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屬下處理即可,已無需趙無眠滿地跑。
青冥劍被烏達木放置西涼中軍營帳。
此刻戎人軍營,已是屍橫遍野,潰不成軍,倉皇而逃。
趙無眠身著青衫,站在營帳之前,擡手握著青冥劍。
咔嚓————
他拇指輕彈,長劍出鞘,劍身泛著古樸玄青,劍鋒寒光閃閃,倒映著趙無眠的面容。
他想起自己當初失憶,在晉地第一次遇見蘇青綺與洛朝煙的畫面。
默然片刻,他提劍出了營帳。
軍營之外,數(shù)萬精兵已侯在空地,身著玄甲,旗幟高揚,迎風飛舞,其上寫著‘晉’字。
晉王的兵,也是趙無眠的兵。
自從趙無眠領了晉王虎符後,這是他第一次統(tǒng)帥他們。
但這些晉地軍士,卻無一人心有不服。
當世也沒有人會不服未明侯。
他拔出青冥,劍指西域。
“拔營!”
“虎虎虎——”
齊天喝聲,震得九霄雲散。
西涼是趙無眠的西涼,玉門關被西域攻破,他自然要找回場子。
烏達木身死,草原大汗阿蘇爾又被趙無眠打得道心破碎,納首就拜,只求議和通商,自是潰敗得乾淨利落。
但西域那邊,申屠不罪死後,卻還有幾個副將打算掙扎一番,但這不過白費力氣。
短短幾個月,西域駐軍便被平推,西域各城,也已插上朝廷的旗幟。
但這一切與趙無眠已沒了關係。
六月,時值仲夏,驕陽似火。
京師街邊的梧桐樹撐開濃密的綠蔭,蟬鳴聲從枝葉間漏下來,和著叫賣酸梅湯小販的吆喝,在燥熱的空氣裡浮沉。
京師門前,車馬如龍,一架平平無奇的馬車,混在入城人羣中。
孟婆身著西域胡服,坐在車架前駕馬,身上銀飾,隨著馬車顛簸,叮噹作響。
她一雙碧綠靈動的美目眺望著京師寬厚城牆,作爲西域妖女,過慣了小偷小摸入京潛入的日子,如今以朝廷的身份,正大光明入京還是第一次。
車廂內,趙無眠坐在軟榻上,手裡捏著塊小巧的方形白玉……正是傳國玉璽。
回京的這段時日,除了幫帝師潤潤身子,也沒別的事幹,他自是得閒便感悟九鍾。
如今九鍾,他已盡數(shù)感悟,只差徹底復原的東皇鍾,的確感悟良多,拜此所賜,時空之道,也大有進益。
回京時,他們也便順道去了蜀地一趟,幫唐夫人恢復記憶……雖然事後趙無眠又是消耗良多,但也終究不似第一次那般半死不活。
對於如今的趙無眠而言,成仙似乎當真近在眼前,只等再積蓄些底蘊後,將東皇碎片徹底湊齊……
斟酌間,車廂之外,忽的鬧鬨起來,不知怎的,有人在外喊道:
“侯爺與天子回來啦!”
?
趙無眠撩開窗簾,側目看去,京師千街百坊,萬人空巷,皆是神情興奮,望著馬車,茶攤酒鋪的桌上,還站了不少小屁孩,皆是眼神泛光。
咻——砰!
有人大白天便升起煙火,儀表慶祝,很快的,煙火聲便不絕如縷,在空中帶著一圈圈迷濛白煙。
宋雲身著偵緝司捕快服,手裡牽了個小姑娘,也站在街邊。
馬車來至近前,趙無眠示意停下,探出身子問:“宋前輩,這……我和天子偷摸出去的事,怎麼都被人知道了?”
“還不是太后的意思?她等得急,希望你一回京,她就知道,這才把你們捅了出去。”
宋雲英姿颯爽的面容帶著溫和笑意,似江湖美婦人。
趙無眠暗道這的確是太后會幹出來的事兒,又看向宋雲身邊那小姑娘,神情古怪了幾分。
“這是……您的養(yǎng)女?”
宋雲肯定不可能這個歲數(shù)還有什麼金玉良緣,而且看年紀,也對不上時間。
“不,她是嵐的女兒,名爲顧月寒,嵐那傢伙洗心革面隱居江湖,可又發(fā)覺他女兒有這麼一身好根骨,捨不得這好苗子,這便讓她拜我爲師。”
宋雲解釋一句,後對小姑娘道:“月寒,這便是江湖常言的未明侯,你喚他趙哥哥便是。”
顧月寒顯然沒少聽趙無眠的事蹟,聞聽此言,眼神泛光,脆生生叫了‘趙哥哥’。
趙無眠微微頷首,朝小姑娘笑了笑,“我家鄉(xiāng)也有個妹妹,叫劉晚秋,你們年紀相仿,下次帶你們認識認識。”
說罷,宋雲又打量了眼孟婆,後朝趙無眠道:
“如今西域平定,烏達木也死在你手上,你在市井間的威望可是不小……都有人給你立了金像哩。”
“金像?”
趙無眠神情無奈,他對這些虛名沒什麼興趣,可單憑他如今的赫赫武功,市井威望的確是來到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酒兒,你可是找到了?”宋雲輕聲問。
趙無眠回答:“會找到的。”
“嗯……”
他與宋雲又聊了幾句,便一路回了宮內。
此刻早朝結束,宮中沒什麼人,只是宮門之前聚集了不少朝中大員,皆是來此賀喜慶功,也沒人敢說什麼天子裝病之類的事。
天子和侯爺剛成親不久,便去西域過二人世界,結果還能反殺申屠不罪與烏達木……他們巴不得趙無眠多成親幾次,多找?guī)讉€姑娘外出遊春。
趙無眠與洛朝煙隨意敷衍幾句,入了宮門,還沒走幾步,太后娘娘便身著一席鳳裙,提著裙襬,匆匆而來。
趙無眠上前幾步,本想拱手行禮,在外人面前維持維持自己與太后的君臣之禮,結果太后卻直接摟住他的脖頸,開心得跳起來,口中卻在埋怨。
“好你個趙無眠,說好了兩月就回來,你二月末走,如今這都六月了……又遲到是不是?”
“回來時,繞路去了一趟蜀地,耽擱了一段時日。”趙無眠摟著太后娘娘纖細腰肢,鼻尖滿是太后身上那動人的幽香。
“哼,當初本宮第一次讓你來宮中吃頓便飯,你也遲到,耽擱了時辰……”
“害……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這纔過去幾年啊就陳年舊事……暗示本宮老?”
“太后看著分明才二十歲。”
“不是十八?”
“……”
所謂小別勝新婚,兩人站在宮中御道上,說著些男女之間的悄悄話。
兩側宮女見狀,眼眸皆是瞪得圓圓的,後連忙垂首,不敢多看。
只有太后娘娘的暖牀丫鬟連雪,美目泛光。
太后娘娘居然和侯爺有一腿?那她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和清焰一樣,當暖牀丫鬟伺候侯爺?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宮門之外,一衆(zhòng)朝中文武心情大好,尚未離去,聽得動靜,回首一瞧,未明侯竟抱著太后娘娘,舉止不似君臣,當即死寂一瞬。
繼而他們連忙移開視線,默默離去,不敢多言。
甚至有人還樂了下。
“都說未明侯不好權財,唯喜女色……天子與太后娘娘在宮中,也不怕侯爺……”
“還多說什麼,趕緊走吧。”有人拉了拉,朝臣很快退去。
孟婆踏下馬車,好奇打量著趙無眠與太后,沒想到趙無眠這廝居然連當朝太后都勾搭上了。
她腮幫子一鼓,後又想起太后不是沈湘閣的姑姑嗎?那這……嘶。
沈湘閣才應該跳腳纔是。
孟婆一想起沈湘閣此前一定因爲此事急的上竄下跳,不免暢快一笑。
“喂?你怎麼也跟過來了?”沈湘閣不知何時,坐在宮牆之上,俯首望著孟婆,眼神似笑非笑。
似是已看出孟婆被趙無眠按著喝孟婆湯時的畫面。
孟婆擡眼看她,面對自己的小師妹,不免抱起胸脯,語氣挑釁。
“這還用說嗎?自然是搶你男人。”
“搶我男人?”沈湘閣冷笑一聲,“不知廉恥。”
“妖女要什麼廉恥?”
宮闈御道盡頭,觀雲舒與洛湘竹坐著步輦,很快得到了近前,並不似太后娘娘這般著急匆忙。
觀雲舒穿著素裙,髮絲盤起,與趙無眠離京前並沒有什麼兩樣,還是一樣漂亮,可愛,只是氣息縹緲幾分,似有幾分清焰的味道。
不過清焰是生來如此,觀雲舒則是近些日子閉關,有了收穫。
她提著裙襬,自步輦走下,打量趙無眠一眼。
趙無眠回首看她,“你在打量什麼?”
“看你有沒有受傷。”
“就算有傷,過去這幾個月,也早便痊癒了。”
“可還是忍不住怕。”
趙無眠微微一頓,兩人又笑了起來。
洛湘竹倒是更乾脆些,走至近前,往趙無眠身上摸了摸。
趙無眠握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聲問:“師父呢?”
洛湘竹指了指燕雲方向,繼而張開雙臂,小手在空中畫了個葫蘆般的形狀。
這葫蘆……倒有幾分像洛湘竹的身段兒,姣好飽滿。
趙無眠不禁打量,洛湘竹身著鵝黃宮裙,胸脯鼓囊,低頭不見腳尖。
自從錯金博山爐的事解決好,她身子骨好了不少,反而又增添幾分肉感,不知抱進懷中,該有多舒坦享受。
“趙無眠?”觀雲舒忽的開口,讓趙無眠回過神來。
洛湘竹注意到趙無眠的視線,不禁紅了小臉,捂住胸脯,移開視線。
但她什麼意思,趙無眠倒是明白了。
東皇碎片四散各地,西域與草原其實也沒找全,但劍宗還有一些,所以慕璃兒親自去取,也是護送。
當然,這肯定不單是劍宗,其餘三宗六派,乃至其他閒散江湖勢力,手裡估計也捏了一些。
慕璃兒如今是去收集江湖四散的東皇碎片,否則定然早便回京。
要集齊肯定不簡單,可倘若借上三宗六派的勢力,以及‘未明侯想要’這句話,多的是人想搭上趙無眠這艘船。
將這東皇碎片作爲投名狀,親手奉上,若是不願……就只能先談判一二,看看對方給什麼條件,將東皇碎片換來。
倘若最後還是軟硬不吃,那就只能按江湖規(guī)矩辦。
慕璃兒這事定然已有一段時日,待她回來料想也要不了多久。
季紫淮撩開車簾,踏下馬車,如今天下初定,接下來自可清閒度日,好不自在,心情很好,笑著問:
“接下來你還想做什麼?”
趙無眠大手一揮,“當然是等師父回來,咱們就成親。”
“成親?”孟婆眨眨眼睛,忽的俏臉微紅,意識到自己肯定是得交代在洞房之夜,不免語氣輕糯,“我輩江湖兒女,哪裡在乎這些?”
“我在乎。”趙無眠態(tài)度堅決,這是早便說好的事,此刻自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孟婆悄悄看了趙無眠一眼,又移開視線,她心想:趙無眠這人,明明對虛名還不在乎,常人爲他塑金身立太廟,他一臉麻煩,結果偏偏又在乎這點名分……
沈湘閣杏眼微瞇,望著眼眸迷離的孟婆,忽的一笑……約莫是在琢磨怎麼在榻上欺負自己這位師姐。
“駕!”
蹄噠,蹄噠。
馬蹄在京師官道外響徹,一白衣女俠腰挎長劍,騎著高頭大馬,在官道盡頭遙遙策馬奔來,馬蹄揚起道路灰塵,在晨光中朦朧散開。
慕璃兒手握繮繩,一席白衣多了幾分風塵僕僕,但素手輕撫懷中包裹,又不免展顏一笑。
江湖散落的東皇碎片並不多,如今三宗六派大半都是趙無眠的勢力,還有太玄宮,蒼花樓幫忙,想集齊也費不了多少功夫,倒是比她想象中更爲順利。
如今京師近在眼前,慕璃兒不免想到……自己的情郎回來了嗎?
待入了城,她翻身下馬,牽馬而行,走在街上,卻瞧街頭紅燈招展,綢緞懸掛,與當初趙無眠成親時,裝扮近似。
慕璃兒柳眉輕蹙,牽著馬,站在街邊酒鋪旁聽一會兒,才知趙無眠早已回京,此刻正在緊鑼密鼓,籌備親事。
甚至連大名單都報了出來,太后娘娘沈南歌,蕭遠暮,洛湘竹……都是熟悉的名字。
聽了一陣兒,竟聽得自己的名字也在其列,慕璃兒不免俏臉一紅,低聲自語幾句‘師門不幸,師門不幸’後,紅著臉連忙離去。
入了宮內,沒走幾步,她便被宮女迎去坤寧宮,在廊道間,她瞧見趙無眠推門走出。
兩人對視一眼,當即快步走近,慕璃兒已有幾月不曾與情郎相見,不由摟住徒兒的脖頸,嘻嘻一笑,卻帶著些許結巴羞赧。
“你何時回京?爲何這麼快便,便想成親?”
“六月初回來的……以我如今的威望功績,定是想娶誰就娶誰,那咱們還拖延什麼?趁早有了名分也好。”
趙無眠不免一笑,“好在師父回來了,我還琢磨你在江湖會不會碰見什麼麻煩。”
“中原武魁快被你殺了個遍,爲師這武功,能碰見什麼麻煩?浪費這麼多時間,主要還是在找……”
兩人說了幾句,蕭冷月便自坤寧宮中探出上半身。
她髮絲盤起,點了胭脂,竟已畫上紅妝,豔麗動人,瞧見慕璃兒,朝她微微招手。
“快來試妝,今晚你畫什麼樣,明日成親時,便是什麼樣,可得多試幾種妝容風格。”
“明日?”
“我們可等了許久……不過慕劍主舟車勞頓,再等幾日也無妨。”
“明日拜堂就挺好……”
說什麼江湖女子不拘小節(jié),可那是在沒得選的情況。
若趙無眠是一介江湖浪子,給不了慕璃兒安穩(wěn)自在的生活,那她也不會在乎什麼親事……趙無眠去哪兒,她便去哪兒。
可如今既然有好的條件,那她自是不免期待迫切。
屋內,也是裝點成婚房模樣,窗紙貼上紅紙鳶,燈籠屏風,牀鋪被褥也都換做紅色。
桌上甚至已擺上象徵多子多福的瓜果。
一瞧此景,慕璃兒又憑空緊張。
緊張的人不止她一個。
觀雲舒,洛湘竹也坐在桌前,正試著嫁衣,卻腰桿筆直,坐姿端莊,雙手緊緊相握,放在腿上,一動不動,似是人偶。
洛朝煙作爲成過親的‘大婦’,自有經驗,相比其餘姑娘,倒是自在不少,一副過來人的成熟模樣,說著些成親時的感受與規(guī)矩。
趙無眠站在廊道間,卻沒進去……他本就是被趕出來的。
姑娘們嫌棄他在一旁這兒看看那瞅瞅,羞得慌。
宮外有腳步聲傳來,太后娘娘與蕭遠暮剛纔沐浴一番,皆盤起髮絲,自步輦而下。
三人在廊道中朝坤寧宮走去,趙無眠在一旁說:
“我和朝煙成親時,從香山策馬繞著京師走了一圈,咱們到時候也一塊……”
話音未落,太后娘娘側眼看他,神情極爲嚴肅,雙手交疊在小腹,氣質雍容華貴,朱脣輕啓口中卻道:
“侯爺別在乎這些麻煩規(guī)矩……你最好什麼也不幹,好生休息,待洞房之夜,把體力留在該用的地方,這次姑娘多,但本宮還是要最少五次,明白嗎?”
洛朝煙成親時,太后開口閉口就是宮裡規(guī)矩,如今輪到自己,她又不講究這些了。
這虎狼之詞不免讓趙無眠頓了頓,又看向遠暮。
蕭遠暮是真不講究這些,聞言隨意擺手,“我無所謂,你看著處理吧。”
“湘閣那丫頭又去哪兒了?”太后娘娘問。
“不知……孟婆也不在,她們師姐妹,時常吵架,但感情肯定不錯,如今估摸待在一塊。”
“湘閣可不會讓人省心……”
太后低聲自語著,同蕭遠暮走進坤寧宮,開始試起嫁衣妝容,只是沒一會兒蕭遠暮又開始和洛朝煙吵起架來。
趙無眠站在外面,發(fā)覺自己這向來無法無天的人,在此事竟反而成了最在乎規(guī)矩的那個。
不過太后娘娘都如此說,其餘姑娘也是這個意思,那的確無需太奢華。
規(guī)矩不重要,他們成親這件事才重要。
很快的,明日拜堂。
這親事傳出去後,燕王,慕家的長輩,以及小西天的洞文方丈,蘇青綺的孃親早已來了京師,由沈家招待。
成親的人很多,可他們的長輩,卻沒多少。
江湖兒女,大多如此。
相比於上一輩人,他們這一輩,顯然是要美滿許多。
招待一日,入夜之後,深宮紅燈如洗,來往宮女又換上嫁衣,都在高興。
倒不是因爲領了賞錢,而是眼瞧侯爺竟娶這麼多夫人,那未來若看對了眼,她們是不是也有一番機會?
哪怕沒名分,單是同侯爺雲雨一,也是好的呀。
坤寧宮內,趙無眠身著紅衣,走在廊道間。
同燕王他們喝了些酒,不免稍顯暈乎,但內息一震,當即沒了醉意。
按長幼尊卑,趙無眠理應最先同姨娘洞房,但若是如此,他就在曾冷月,宮裡兩地兒跑。
姑娘們嫌浪費時間,便商量著讓蕭冷月和太后娘娘一塊洞房。
她們倆兒無外乎第一第二的差別,大不了洞房時,先撐霆裂月一番,再頂撞太后,也不算壞了規(guī)矩。
趙無眠斟酌間,腳步卻忽得一頓,推門一瞧,卻間太后娘娘那鳳榻,早已被換成了即便睡十幾個人也不在話下的婚牀。
所有姑娘竟都身著款式不一的嫁衣,坐在榻上,蓋著紅蓋頭,坐姿端莊,靜靜等在這裡。
燭火輕搖,嫁衣正紅,時值搖紅。
趙無眠關上房門,打量她們幾眼,語氣不免錯愕幾分,“你們這是……”
只有洛朝煙與季紫淮沒穿嫁衣,她們自不會在這時兒搶其餘姐妹的風頭。
季紫淮坐在小案前,素手捏著一塊糕點,腮幫子微鼓,細嚼慢嚥,口中則道:
“我們商量過了,洞房也就一晚,過了今夜,太陽升起,可就沒了洞房之夜這一韻味……爲了省些時間,不如就在一塊了,反正這牀夠大,省得你來回跑。”
洛朝煙微微頷首,俏臉微紅,暗道一聲還好她成親得早,否則在一衆(zhòng)姐妹面前洞房,可不知該有多羞人。
她提起金制秤桿,遞給趙無眠,微微一笑,“好啦侯爺,選吧。”
“選什麼?”
“她們可都蓋著紅蓋頭,你在撩蓋頭前,可得先說出她們的名字……”
“這是什麼規(guī)矩?”
“我們的規(guī)矩。”
“若沒認出,有什麼懲罰。”
“沒懲罰,但肯定會有人難過……比如姐姐,你若沒認出她,她肯定會哭。”
“?”
洛湘竹坐在牀沿,本就羞得不行,如今洛朝煙又說這話,讓她不免嬌軀微顫,偏頭看向洛朝煙的方向,示意她別多嘴。
趙無眠,洛朝煙:“……”
洛朝煙稍顯無奈,“好了,現(xiàn)在你知道姐姐是哪位了……選其餘姑娘去吧。”
洛湘竹又是抖了下,紅蓋頭下的小臉都要哭了。
趙無眠接過秤桿,來至婚牀前,洛朝煙在身後提醒。
“相公不許用武功哦,否則豈不是心虛?”
趙無眠自不會心虛拒絕,他端詳諸位姑娘幾眼。
太后娘娘的身材最好,臀寬過肩,胸脯飽滿,如今仲夏,天氣炎熱,姑娘們穿得都不多,單薄嫁衣披在身上,更能凸顯身材。
即便穿著肚兜與小衣,可身材如何,依舊可一眼看出。
同太后娘娘那般好身材的姑娘,還有蘇小姐,湘閣,師父,姨娘與湘竹妹妹。
但湘竹妹妹已經白給,那餘下五人……
趙無眠撩起一位姑娘的紅蓋頭,她等了許久,方纔正挑著繡鞋,一瞧趙無眠進屋,才連忙正經起來。
蕭冷月的俏臉,在燭火下緩緩現(xiàn)出。
她不免一笑,卻覺羞赧,唯恐趙無眠直接將她抱起來抵在牆上,便連忙朝一側努嘴。
“掀其他姑娘的紅蓋頭去吧。”
趙無眠看向一位雙手交疊在小腹,坐姿雍容貴氣的女子,用秤桿輕輕撩起。
太后娘娘點著紅妝,更爲成熟貴氣的俏臉微微擡起,望著趙無眠,好奇問:
“侯爺怎知?”太后娘娘說著,挺了挺腰肢,團兒近乎呼之欲出。
顯然,太后娘娘覺得她最大……
“娘娘最貴氣。”趙無眠微微一笑。
“哦……”太后嘟起朱脣,雖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答案,但也不錯。
她嘻嘻一笑,左右看了眼,後主動起身,在趙無眠嘴上啵了下。
蕭冷月美目瞪大幾分,約莫是想罵人,但她又委實不如太后這般膽大,只能琢磨著待會洞房時,一定要在太后目前……
趙無眠笑了笑,斟酌片刻,又來至一位身披嫁衣的姑娘面前。
她的身材相比太后,的確要稍微遜色一些,雖也很好,但不至於太后那般誇張,與觀雲舒近似。
聽得趙無眠來了自己面前,她毫無羞澀,直接擡眼,視線似乎能透過蓋頭,望著趙無眠的眼睛。
撩開蓋頭,蕭遠暮髮絲盤起,仰首看他,見狀柳眉輕佻,斟酌片刻,才問:
“只有我擡眼看你,你才認出是我?”
“你擡眼前,我不就來了?”
“爲何?”
“我不記得你,都能認出你,更何況如今你只是蓋了塊紅布?”
蕭遠暮微微一愣,後朱脣抿起,忽的便開始羞澀,垂下眼簾,一言不發(fā)。
趙無眠又來了位英姿颯爽,身段高挑的紅衣女俠面前,直接撩開蓋頭。
慕璃兒作爲燕雲女子,個兒最高,委實沒什麼挑戰(zhàn)性,但她也不在意這些,只是紅著臉,小聲道:
“倘若我沒有生在燕雲就好了……當個江南女子多好。”
“爲何?就爲了讓我多尋師父幾眼?”
“當然是因爲你是江南人,若爲師生在江南,說不得此前還能與你有番糾纏。”
“那也不錯。”
“是吧?”
話音落下,兩人又開始笑。
笑了一陣兒後,趙無眠纔開始尋起沈湘閣與孟婆。
她們兩人年紀相仿,但孟婆作爲師姐,其實要大幾個月,可卻出乎預料的好尋。
孟婆作爲胡女,並未穿著中原嫁衣,而是當日在拜火祭上的祭祀服。
款式不同,自然顯眼。
趙無眠來至孟婆面前,孟婆仰首看他,微微一笑,直接問:
“喜歡嗎?當初在拜火祭,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我穿這身……”
趙無眠聞言,並未回答,只是打量著孟婆,卻遲遲不掀紅蓋頭。
孟婆笑容漸漸隱去,語氣加上些許緊張,“你,你怎麼不掀蓋頭……後悔娶我這麼一個胡女啦?”
“你不是孟婆。”趙無眠卻忽然道:“你是沈湘閣。”
話音落下,婚房寂靜一瞬,後‘孟婆’仰首,示意趙無眠掀開紅蓋頭。
掀開之後,分明就是孟婆的臉,可她神情卻不見方纔緊張,反而稍顯不爽,撒嬌似的繡鞋在地上輕點。
“你怎麼知道?”
“你師姐可沒你這麼膽大,這種時候,她定是緊張得渾身出汗,怎會有閒情逸致同我調笑?”
沈湘閣擡手在自己面上一遮,便又成了自己原先模樣。
她側眼瞪向旁邊一位身著嫁衣的女子,“廢物,好歹也是魔門妖女,不就成個親嗎?緊張什麼?”
孟婆蓋著紅蓋頭,聞言柳眉一豎,偏頭看來。
“自己演技不行,還怨上我啦?”
“誰知道你這麼羞?”
“別以爲我沒和太后娘娘聊過,你們當時在坤寧宮,自個拜堂成親時,你也沒比我好多少。”
眼看兩女在洞房之夜大吵大鬧,觀雲舒不由開口:
“別吵了,他還沒掀我的蓋頭,你們要吵出去吵。”
沈湘閣聞聽此言,不免看來,“他還沒掀,你開什麼口?這豈不是憑空暴露?”
“無聊,他一定能認出我的。”
“爲何這麼堅信?”
“沒有緣由。”觀雲舒答。
趙無眠沒有說話,依次將孟婆,觀雲舒的蓋頭也輕輕撩起。
觀雲舒朝他得意一笑,“我沒說錯吧?”
趙無眠不免揉了揉她的俏臉,觀雲舒擡手貼在他的手背。
餘下,也只剩年紀最小的湘竹郡主與蘇小姐,可以說明牌。
撩了蓋頭後,蕭冷月當即便貼上來,後看向洛朝煙與季紫淮。
“洞房之夜,兩位還不走?”
洛朝煙與季紫淮一頓,猶猶豫豫。
趙無眠一把將姨娘攔腰抱起,來至門前,將門窗又鎖緊了幾分。
“來都來了……不差事。”
“侯爺可別忘了,本宮要五次……”
“啊?時間夠用嗎?”
“對付你,肯定是不用五次,你就趴了……”
“沈湘閣!”
伴隨著些許輕聲細語,很快得,婚房內安靜下來。
唯有燭火輕搖,顯出紅色。
後無需多久,燭火也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