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纖薄細雪自雲層抖落,無聲飄下。
雪尚落,風未定。
書房殘磚碎屑偶爾砸落在地,發出些許細響,除此之外,再無聲響,滿城靜謐。
皇城中心的百丈白石廣場,兩道人影靜靜肅立,細雪在他們周身隨風輕晃。
四周偶有黑影閃動,被方纔聲響吸引而來的大內高手形如鬼魅落在廣場外圍,瞧見廣場中心兩道人影,皆是不免深呼一口氣,眼神凝重。
廣場太靜,靜到一衆大內高手也不敢有所異動,單用手勢,眼神交流,悄無聲息將廣場包圍,以防賊人竄逃。
孟婆感知到正有無數人影朝白石廣場而來,當即反應過來此刻可不是欣賞男色的時候,悄聲自趙無眠懷中滑下,朝四周打量一眼,壓低聲線凝重道:
“再拖下去,來人只會更多,若被上萬人圍住……而且這萬人中,保不齊便會混進什麼武魁喬裝雜魚,偷襲我等……你我興許能突圍,但你這位夫人可未必。”
“方纔我倒是從草原大汗口中探聽到烏達木不在皇城,但烏達木具體在何地,他也不知……因此烏達木可能遠在千里之外,也有可能已在回明都的路上,我等最好還是不要拖延,否則便是平生變數。”
趙無眠目光鎖死蒼狼汗,聞言心底稍稍惋惜……烏達木居然不在明都。
紫衣眨眨眼睛,將揹著的大包裹又繫緊了幾分,看著倒是有些呆萌可愛,但她轉眼看向趙無眠,神情卻不免帶上些許緊張。
身在敵國防衛最嚴密的皇城,不提別的,單看隱約在夜色中密密麻麻好似蝗蟲般,朝此地飛掠的黑影,就足以令人心顫
武功太高體力也有限度,而上萬武人,放去哪兒都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戰力……硬碰硬和他們死磕,除了浪費體力平添風險外,沒有任何意義。
總不能賭趙無眠體力耗盡前,能否先將他們殺得軍心潰散,慌不擇路膽寒而逃。
而且他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得手了。
等紫衣安然南下回關,就能將這些天玄塵煉藥成丹,助趙無眠徹底修成先天萬毒體。
因此紫衣也不免低聲道:“走吧,同遠暮她們暫且匯合,突圍出城。”
蒼狼汗一席錦衣官袍,裹著狼皮披風,身形筆直站在塌陷書房之前,眼神緊盯趙無眠,好似鎖定獵物的野狼,暴虐兇狠,聞聽此言,倒是用流暢的中原官話平靜道:
“跑?此刻不知蹤跡的國師就能將南朝大名鼎鼎的未明侯嚇得倉皇逃竄嗎?若真是如此,那近些時日我等對你的重視豈不成了笑話?”
孟婆眉梢緊鎖,“這只是激將法,你別上當,武人實力高低,終究是殺出來的,而非嘴上功夫……戎人再怎麼安慰自己,說你不如烏達木,但當你殺了烏達木那天,又有哪個還敢多嘴?”
孟婆話音未落,忽聽皇城城牆之外猝然亮起一束煙火,直衝雲霄,在夜空綻放。
孟婆臉色微變,“那不是南市長街……”
紫衣仰首望著後方煙火,俏臉在火光下稍顯錯愕,“遠暮她們和人打起來了。”
蒼狼汗微微一笑,“你等在書房翻找傳國玉璽之際,我自然不可能毫無佈置……”
趙無眠知道這其中定然有丁景澄的影子,他雖相信那傢伙不是遠暮等人的對手,但此刻東窗事發,明都接下來定然亂作一團,他們彼此之間能先匯合,定然好過他在皇城單打獨鬥。
烏達木不在明都這情報,最多隻能信五成……指不定被調虎離山的人,反而是他。
“先和遠暮匯合!”
念及此處,趙無眠長靴微屈猝然向後一踏,身形爆退擡臂就摟住孟婆與紫衣的小腰,後轉身重踏,身形化作一抹黑影沖天而起。
“想跑!?”
蒼狼汗緊盯趙無眠,近乎與他一同而動,雙腿驟然發力,身形拔地直衝雲霄,狼皮披風獵獵作響,似獵鷹捕兔朝趙無眠猝然壓來。
“追!”
四周大內高手也猝然動身,密密麻麻似是蝗蟲過境,朝趙無眠等人壓來。
趙無眠帶著兩個女子,重量擺在這兒,速度卻也絲毫不慢,但紫衣武功平平,若速度太快,單勁風都能颳得她遍體鱗傷。
拜此所賜,想純靠輕功甩開蒼狼汗明顯不現實,但趙無眠知道蒼狼汗作爲下任國師,武功高絕定也是江湖頂尖,並未輕視。
他劍指猝然一揮,黑線一閃,雪幕間驟然浮現一抹細微縫隙,攔在面前的五位大內高手當即被攔腰而斷,但趙無眠動作不停,長靴在其肩頭猛然踏過,速度不減的同時,回首屈指一彈。
咻!
六脈神劍無聲無息,眨眼間貫穿風雪,直逼蒼狼汗眉心。
修習時日尚短的緣故,這招比起薩滿天,還差了幾分味道,但照理說這種暗器般的招數,即便不能讓蒼狼汗受傷,也該讓他倉皇閃躲,拖慢速度。
但讓趙無眠稍顯意外,蒼狼汗對他此招似早有預料,忽的偏頭,黑線緊隨其後自他側臉擦過,帶起一抹血珠。
可不僅是趙無眠驚訝,就連蒼狼汗本人看他的神情居然也有幾分錯愕。
他居然能以幅度最小的動作躲開?
他怎麼也會薩滿這招!?
兩人心念電轉,趙無眠當即便知蒼狼汗作爲下任國師,定被烏達木與薩滿天精心培養,平日沒少喂招。
拜此所賜,蒼狼汗對如何應付六脈神劍,定已練至本能。
當世兩大江湖頂尖當他的陪練,哪怕是趙無眠與蕭遠暮自小都沒這待遇,讓他不免微微咂舌,這纔是正兒八經的‘武二代’。
這是被烏達木藏在草原的戎人未來啊……他日待烏達木死在江湖,蒼狼汗繼任國師,至少在武功上是可力排衆議,無愧國師二字。
簡短在心頭閃過幾個念頭,身後的蒼狼汗便已收起錯愕神情,轉而一片冷冽,擡手自袖口射出兩道不知何材質製成的無光絲線。
絲線貫入前方城牆,後猝然繃直,蒼狼汗雙手向後猛拉,以此借力,速度猛地拔高,整個人已化作一抹黑光撞至趙無眠身前,屈膝前踹。
速度太快,趙無眠身在空中也無處借力,他冷哼一聲,擡手將紫衣與孟婆拋至高空,小臂微屈凌空飛旋,一記頂心肘在雪中迴旋半圈,精準砸在蒼狼汗腿上。
武伕力從地起,只要沒到修仙那步,就一定遵這至理,而趙無眠身在半空拋去兩女,再回身出招,氣力先天就泄去不少。
反觀蒼狼汗自線借力,又是拳打三分腳打七,斷然沒有落下下風的道理。
蒼狼汗剛在腦海中開始預判自己下一步該如何追擊擴大優勢之際,足尖傳來的巨力卻讓他眼中瞬間浮現一絲錯愕凝固。
嘭——
兩人剛一接觸,半空飛雪便猝然向周圍橫飛。
蒼狼汗錦袍下襬猝然向後繃直,緊接著他的腿微微一彎,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向後倒飛,好似炮彈一連砸穿數道宮闈,惹得深宮驟然嘈雜起來。
反觀趙無眠長靴向後踏在雄偉城牆上,城牆被卸去力道出一圈凹痕裂紋,他卻足尖輕點,輕描淡寫躍上圍牆,顯然並未受什麼影響。
城牆之上,禁衛正倉皇奔行,是爲用弓弩給趙無眠來個萬箭穿心,此刻趙無眠忽的踏上城牆,讓牆上守軍皆不免僵在原地。
趙無眠並未在乎這些雜魚,看也不看他們,再度飛身將落下的紫衣接住,剛想轉而撈住孟婆小腰,卻被她靈敏躲開。
“我是西域妖女,你是中原侯爺,摟摟抱抱,若傳了出去……”
轟隆!
孟婆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爆響,倉促回眸,只看雄偉城牆中心忽的浮現蛛網般的裂痕,緊隨其後自中心轟然炸裂,驚得牆上守軍慘叫落下。
蒼狼汗好似橫衝直撞的猛虎自碎石塌陷中驟然衝出,衣衫襤褸,身上雖沒不見什麼傷勢,卻披頭散髮,雙目兇狠暴虐,冒著血光,好似失了神智,一聲宛若野狼的長嘯自嗓中發出。
“嗷嗚——”
淒厲長嘯眨眼傳遍明都,偌大黑城肉眼可見死寂一瞬,後驟然嘈雜。
孟婆都被蒼狼汗這模樣嚇得小臉一白,“這人瘋了!?”
咚咚咚————
有人鳴鐘,是爲封城。
趙無眠冷眼看他,後忽的擡手將紫衣拋給孟婆,足尖輕踏皇城之外一高聳箭樓,身形在雪中調轉方向,似利劍出鞘,刺破夜空。
“你帶她去尋遠暮,我來殺他!”
“誒誒……”
紫衣被扔進孟婆懷中,兩位絕色女子大眼瞪小眼,稍顯呆愣,後孟婆才反應過來。
趙無眠這是爲了維護她的江湖風評啊……如今她帶著紫衣,那便是西域妖女挾持趙無眠的夫人,而非兩人聯手結盟。
孟婆念及此處,在心底嘀咕一句趙無眠心思倒還挺細膩。
當即不敢留步,帶著紫衣於街頭屋檐數個起躍,朝南市飛身趕去。
孟婆武藝差了趙無眠不少,可不敢如趙無眠那般藝高人膽大直接往皇城方向殺去。
一旦被大內高手團團圍住,孟婆想突圍不難,但紫衣怕是就得交代在那兒。
紫衣揹著大包裹,被當物品一樣扔來扔去,到現在腦袋還是暈的,見狀連忙搖搖腦袋,定了定神。
此刻就聽孟婆爲了緩解緊張氛圍,笑道:
“你家相公倒是很信任我嘛,就這麼把你這小娘子交付我手,倒是不怕我害你。”
紫衣揉著腦袋,隨口道:
“不是信你,是信他的武功,只要你有一絲對本姑娘下手的跡象,他定然下個瞬間就能衝來殺你……”
“嗯?開什麼玩笑,他……”
孟婆貓貓祟祟向後打量一眼,發覺趙無眠且戰且退,距離自己其實還真不遠,心情瞬間就不好了。
“哼……”她冷哼一聲,默默朝南市埋頭趕。
趙無眠雖否認自己與孟婆的關係,但摸都摸了,紫衣心底隱隱已把孟婆當姐妹看待,此刻便又安慰道:
“不是防備你,是距離近些,方便馳援保護我們……”
“我纔不信……”
孟婆嘀咕一句,忍不住又稍顯緊張回首看向趙無眠,步伐又慢了幾分。
距離近些,方便趙無眠馳援她,自然也方便她反過來馳援趙無眠……
紛雜吵鬧響徹明都大街小巷,牛羊受驚,嘶吼著衝出圍欄,在街頭巷尾橫衝直撞。
趙無眠玄黑大氅獵獵作響,朝蒼狼汗衝出,有心試一試自己這凝如實質的內息在實戰中如何,因此潛入皇城時便不曾帶什麼兵刃。
咔咔咔————
蒼狼汗衝出皇城,在滿天殘磚瓦礫中落在一棟屋檐上,雙足在慣性下,於屋檐向前滑出一段距離,瓦片紛飛。
後他躬身如狼,雙手雙腳好似野獸在屋檐大步奔行,接連在數個屋檐起躍狂奔。
趙無眠被蒼狼汗這野獸般的姿態驚了下,暗道烏達木從哪尋的野人,緊隨其後便瞧蒼狼汗驟然發力,足下屋檐轟然炸裂。
他則如月下黑狼,拔地而起,雙爪發出一聲爆響,直取趙無眠脖頸。
蒼狼汗同樣未帶兵刃,顯然自小在狼羣養成的習慣,讓他自有一門適合自己,野性十足的拳掌功夫。
“來得好!”
趙無眠避也不避,擡手在腰,凌空虛握,好似緊握劍柄,兩人距離眨眼逼近。百步,五十步,十步。
還未到出招距離,趙無眠掌心猝然黑氣瀰漫,凝如實質的不詳黑氣化作一抹劍芒,猛地刺出。
嗡!
黑氣化作的長劍掠過空氣,一聲爆鳴,毫無保留的江湖第一快劍朝蒼狼汗刺去,雖還不到出劍距離,但黑氣卻宛若不安分的浪潮爭先恐後化作劍尖,眨眼向前延長。
速度雖被‘內息化劍’所影響,導致不如原先那般快,但此招乃趙無眠第一次所用,足以打蒼狼汗個措手不及。
所謂底牌殺招,便是能讓敵人沒有防備,所料不及的招數。
可飛撲而來的下任國師似早有預料,氣勢驟變,擡手一線銀絲勾住樓閣飛檐,身形騰空,險之又險躲過此劍,僅在他衣袍下襬留一小洞。
一往無前的黑劍緊接著眨眼洞穿雪幕與數個屋檐,蔓延數丈,將追來的三名暗衛宛若串糖葫蘆般貫穿而過,後一觸即收,在空中拉出一串血珠。
?
趙無眠眉梢輕蹙,在蒼狼汗身上看到幾分燭九天的影子……那種好似未卜先知般的野獸直覺。
趙無眠並未猶豫,當即變招,反手一劍在雪幕帶起一線無光寒芒,直擊蒼狼汗腰腹。
月光輕拂般的空靈一劍斬出,蒼狼汗卻依舊早有預料,靠著絲線借力空翻,驚鴻過隙,自劍身輕擦而過,後旋身一記鞭腿抽向趙無眠太陽穴。
“好身法……”
趙無眠哈哈一笑。
蒼狼汗眼神冷冽,距離如此之近,哪怕是烏達木都避無可避,只能硬接。
趙無眠同樣未曾閃躲,可緊隨其後蒼狼汗眼中便浮現一絲驚悚。
趙無眠掌中黑劍剛自蒼狼汗身下擦過,當即宛若有了活性,好似黑潮般由劍化線,又似纖細的漆黑觸手黏住蒼狼汗小腹。
趙無眠擡手用力下拽,蒼狼汗瞬間有些失去重心,而趙無眠卻以此借力,身形下彎,脊背貼地,自蒼狼汗身下行雲流水滑過,後擡掌輕拍地面。
一席黑衣瞬間騰空而起,身形於空中幾個迴旋後,卻是來至蒼狼汗身後,他手中黑線驟然消散,轉而擡臂又射出一根黑氣構成的絲線,宛若黑光擦過蒼狼汗釘在圍牆之上!
趙無眠眼神一冷,小臂向後一拽,將他猛地拉至蒼狼汗近前,長靴重重印在蒼狼汗側臉!
“就你會玩線!?”
嘭!
勢大力沉的一腳讓蒼狼汗整個人宛若炮彈向側砸去,一連砸碎十幾棟屋檐,落至高聳入雲的望南樓下,於雪幕間留下一串肉眼可見的空洞。
趙無眠一招得利,根本不給蒼狼汗喘息之機,擡手又射出一根黑線纏住蒼狼汗,雙足踏地驟然發力,整個人好似俯衝蒼鷹,自蒼狼汗留下的屋舍空洞間眨眼穿過。
眨眼他一席黑衣出現在倒飛的蒼狼汗身前,擡手猛然下壓,按住他的額頭,宛若扣籃般按著他的腦袋自半空重重砸在望南樓下的堅實地磚上。
轟!
地磚瞬間寸寸裂開,這招簡直沒把蒼狼汗當人看,兇狠到連孟婆都有些不忍直視。
蒼狼汗滿頭髮絲凌空飛舞,一聲所學盡是烏達木真傳,自也包括橫練功,但即便如此,氣勁傳入腦中,他也只覺眼前畫面急速顫抖,明顯是有了腦震盪的前兆,不免意識懵逼一瞬。
孟婆怕趙無眠出事,其實也沒敢跑遠,站的高,視野也廣,發覺煙塵之中,似有一抹寒芒。
她心底猝然一凸,忍不住高喝提醒:“有人偷襲!”
她提醒不可謂不及時,甚至都忘了在外應與趙無眠撇清干係,但武魁之間的交手速度,遠勝聲音傳播。
趙無眠按著蒼狼汗的腦袋,躬身如虎正欲補刀,可他還未發力,耳邊忽的聽一聲極爲淒厲的拔刀聲。
寒芒一閃,煙塵與落雪猝然被一線縫隙盪開。
丁景澄不知何時站在趙無眠身後,雙手握刀,額前青筋暴起,一隻眼眸包著白布,滲著鮮血,另一隻眼睛怒目圓睜,殺氣凝然。
同爲武魁,即便再強,未成仙人,終究還是凡人之列,實力就難有質的飛躍,因此哪怕沒有烏達木與孟婆的協助,丁景澄眼看破綻,也毫不猶豫出刀砍來。
孟婆與紫衣俏臉都不免白了一下,沒想到丁景澄舉報過後,竟沒有跟著戎人一同圍剿蕭遠暮等人,而是藏匿在側,只爲等趙無眠一絲破綻。
趙無眠與蒼狼汗搏殺,心神緊繃,大都放在蒼狼汗,但身處草原國都,念及烏達木興許藏身在側,趙無眠從未放鬆警惕,無需孟婆提醒,他便已提前發覺丁景澄的存在。
此刻距離太近,避無可避,丁景澄此刀蓄勢已久,別說躲閃,趙無眠哪怕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
丁景澄心底已是忍不住浮現大仇得報的一絲暢快,但緊隨其後聽得一聲‘哐當’脆響,刀身傳來一股讓丁景澄也不免虎口一痛的反作用力。
他驚悚看去,刀鋒之下,距離趙無眠的脖頸僅有不足三寸,可彷彿活物般的漆黑陰氣卻如無數漆黑觸手,卡住刀身,讓其再難寸進。
щщщ●TTKΛN●Сo
薩滿天的內息護體……只不過趙無眠更邪性一些,這些將內息化作黑氣觸手的用法其實很浪費,也相對沒效率,畢竟要花心思將它們‘塑形’。
倒不是趙無眠沒辦法如薩滿天那樣,純粹只是個人喜好。
卻也能看出他此刻的遊刃有餘。
趙無眠脖頸之處蔓延出無數黑氣卡住丁景澄的長刀,他則緩緩回首,瞥向一臉驚悚的丁景澄,微微一笑。
“被嚇到了?”
何止是被嚇到,丁景澄都快懷疑趙無眠是否已脫離人身,成了什麼妖怪。
當初在劍南,兩人搏殺還你一招我一式,有鼻子有眼的,皆是江湖人做派。
如今趙無眠卻……
戰局並沒有給丁景澄多餘的思考時間,趙無眠也不會給。
他回首之餘,單手握拳,黑氣瞬間自肌膚溢出覆蓋而上,宛若流星錘身,根根倒刺雖是無光,卻鋒銳異常,自下而上重重砸在丁景澄倉促架起的小臂上。
嘭!
悶響傳來,震散附近空中積雪,丁景澄舊力剛去新力未生,體魄比之此刻的趙無眠更是差遠,只聽他小臂傳來一聲清脆斷裂聲。
後他整個人好似弓腰蝦米,化作離弦之箭向天空猝然倒飛,砸斷十幾層望南樓的飛檐,瓦礫碎木紛飛。
紫衣與孟婆,乃至明都內近乎所有人都看到一黑影自下騰空,高過望南樓。
丁景澄小臂不自然的扭曲在一起,人在空中便吐出一口鮮血,但拜此所賜,視線拔高,也讓他看到了與紫衣站在一起,朝此地眺望的孟婆。
兩人對視。
丁景澄眼底浮現一絲茫然,我在與聖教仇敵搏殺,你怎麼在一旁看戲?
緊隨其後,他神情當即瞭然。
原來孟婆早便被趙無眠迷了心智,當初劍南一役,她救自己一命,恐怕只是一紙投名狀。
念及此處,丁景澄當即做出此刻最正確的決斷。
他身形撞碎無數飛檐後,擡手將長刀貫入樓閣牆壁,緩去力道,欲借力前踏,飛身遁逃。
聖教裡出了細作,有了鬼!這情報必須傳入西域。
趙無眠眼看丁景澄僅與他對了一招便要逃跑,當即被氣笑了。
“丁景澄,前五嶽!?丁逃命纔是!”
丁景澄能從趙無眠手中逃一次,絕不可能逃第二次,他雙足用力,沖天而起,越過紛飛瓦礫與細雪,眨眼踏至高聳入雲的望南樓頂,攔在丁景澄面前。
丁景澄對此早有預料,擡手將自己的短劍朝趙無眠擲出後,手握刀柄向側猛擰,翻身踏在樓閣牆壁,朝側飛身遁逃,連自己的兵刃都顧不得拔。
嗆鐺————
可有人卻握上那刀柄,將其自樓閣拔出,寒芒一閃,似雪夜驚鴻,刀尖驟然貫入丁景澄心口。
噗嗤————
鮮血四濺,滿天飛雪中,雪亮刀尖自他心口穿出。
丁景澄前路被趙無眠攔截,僅有這麼一條逃生退路,根本沒有閃躲餘地,此刻錯愕回首。
孟婆小手緊握刀柄,用力猛擰刀身,寒芒自心口驟然滑過丁景澄的脖頸,近乎將他整個人一分爲二。
丁景澄尚未來得及開口,斗大頭顱便已沖天而起,滿眼不可置信。
孟婆眼看自己身份被丁景澄發現,斷不可能讓他安然回去報信,否則自己這麼些年收養的胡人小姑娘都得死於非命,這才毫不留情狠辣出手。
望南樓頂,風聲呼嘯,鮮血被風席捲,灑落明都。
趙無眠站在頂上,望著衣裙染血的孟婆,眼神也是有些錯愕。
江湖總說什麼三大妖女三大妖女,可在趙無眠眼中,哪有什麼妖女……都是自己可可愛愛的小情人。
所以此刻孟婆這殺神模樣,纔不免讓他有些出神。
蒼狼汗還被嵌在望南樓下的石磚內,嘴角含血,明顯還是受了不輕傷勢。
但他此刻從腦震盪中緩過勁兒來,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眼看孟婆一刀斬首丁景澄,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知道這女人定然也是趙無眠的老相好,當即打算攻其必救,長靴重踏地面。
只是一眨眼,他沖天跨過數十丈的距離,五指含血,直逼孟婆細嫩脖頸。
孟婆剛殺丁景澄,還沒緩過勁兒來,不曾想下一刻蒼狼汗便披頭散髮衝至近前。
她手中長刀猛擰而過,寒芒猝然於空中擦出一抹鈍角,攔在蒼狼汗身前,只能倉促招架。
但現在被二打一的人,是蒼狼汗。
紫衣還在下方,趙無眠沒心思與蒼狼汗在高處纏鬥。
他眼神冰冷,忽的出現在蒼狼汗身側,擡手鉗住他探出小臂,用力下壓,膝蓋頂在他的心口,將其壓在身下。
蒼狼汗早有預料,擡手一拳朝趙無眠砸來,卻瞧趙無眠一手鉗住他一隻小臂,另一隻手卻伸向身後半空。
不等蒼狼汗拳頭觸及趙無眠,滿天風雪寂靜一瞬,卻聽趙無眠一聲爆喝。
“喝!”
轟!
遮天蔽日的黑氣猝然自趙無眠掌心炸出,隨之帶來的無匹衝擊力讓趙無眠壓著蒼狼汗,驟然自望南樓頂端直勾勾往下砸去。
明都滿城,人頭攢動,此刻忽然瞧見高聳入雲的望南樓頂部,忽的出現一抹浪潮般的黑氣,將穹頂猝然炸開,吹散。
雲層之後的銀月,也隨之現身。
月光灑落明都。
自從入冬之後,天天下雪草原已有多久不曾見過澄澈夜空了?
滿城皆寂,所有人錯愕望著澄澈夜空。
後在他們驚悚的視線下,高聳入雲,巍峨壯麗的望南樓,自中心轟然塌陷。
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