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安寧公主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軍規(guī)如鐵”。
六千多學生兵，曉行夜宿一路南來，但這一路上卻對地方秋毫無犯，沒有出現任何“索要糧餉”“徵求供給”的事情。
這些年輕的有些過分的學生們扛著武器，打著揹包，一路上唱著雄壯的軍歌，沿著大運河一路南下。
對於命令的絕對服從，絕對的秩序，這些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無論多麼勞累，這些學生兵始終保持著整齊的軍容，即便是在荒野之中，依舊肅穆整齊令行禁止。
就如同張啓陽承諾的那樣，當浩浩蕩蕩的隊伍抵近長江的時候，馬上臨江列陣，擺出一副實兵操演的姿態(tài)。
僅僅只隔了一日，操演正式開始，隆隆的火炮聲中，長江兩岸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羣。
對於江南江北的老百姓而言，這純粹就是一場熱熱鬧鬧的焰火表演，密密麻麻的火炮雖然有點嚇人，卻但不會真的打到什麼人，而是全都在灘頭的空地上，準確的擊中了早就標示出來的一個又一個白圈兒。
對於江南朝廷而言，僅僅只是一江之隔的軍事操演，完全就是張啓陽的武力恫嚇。
雖然大家都知道張啓陽的兵肯定不會過江，僅僅只是出於維護朝廷體面的需要，也派出了幾千人馬臨江列陣，擺出一副枕戈待旦的備戰(zhàn)姿態(tài)。
兩軍對持，江北炮聲隆隆，但大家都沒有太當一回事兒。
局面雖然看起來很緊張，其實張啓陽早就通過正式的官方渠道知會過朝廷，江南早就知道會有一場這樣的軍事操演，而一江之隔的高起潛又將軍事操演的詳細兵力和演練區(qū)域遞交上去了。
所以大家一點都不擔心。
這純粹就是政治上的爭鬥，是公主殿下在向太后示威呢。
無論這江南是公主掌權還是太后執(zhí)政，那都是一個軍事上問題，大家剛好可以趁機看看熱鬧。
“聽這炮聲，密的好像下雹子一樣，他究竟有多少門火炮啊？這一次炮擊打出來，怎麼也得十幾兩銀子吧？”
“沒見識的傢伙，誰不知道新華軍校倚仗就是火器之利？多幾門火炮算個甚？”
正在江邊上看熱鬧的京營士兵搶過單筒的千里眼，遙遙的望著對面的情形：“他們的火炮矩陣前移了。”
“屁的前移，那叫火力延射，連這都不懂，看著吧，精彩的好戲剛剛上演呢，好好學著點兒。”
江面已經漂過來一排橫擺的小船，那顯然是學生們的火炮試射用的靶船。
打擊江面的移動目標，這需要相當的精準度，對於當時的大型火炮而言，是一個很難完成的目標。
這確確實實就是一次火炮延射，是學生兵們的拿手好戲。
“不會吧。他們的火炮不會打的這麼遠吧？”放下手裡的千里眼，看著越來越近的靶船，江南的士兵有些狐疑了：“這都已經要過江了呢，還打得到麼？”
“轟”
“轟轟”伴隨著一陣陣驚天動地的轟鳴，長江南岸的灘頭上頓時騰起一道道巨大的黑色煙柱。
北岸的火炮竟然打到對岸來了。
這樣的射程，完全就是無法想象的，超越了他們對於炮火的理解。
那樣的小型火炮，怎麼可以打的這麼遠？
就在衆(zhòng)人疑惑不見之際，又是一次炮火齊射。
炮彈離膛之後的尖嘯聲能撕破人的耳膜，把灘頭打的亂石橫飛，有幾發(fā)甚至擊中了江邊的人羣，一時間鮮血飛濺，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緊接著，那些橫在江心的靶船突然加速，直直的朝著南岸駛來。
那些看熱鬧的人們還沒有明白過來，但是駐防的官兵卻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靶船上沾滿了穿著黑色軍裝的士兵。
“毅勇軍要過江，要打過來了！”
驚恐的呼喊聲中，場面頓時一片大亂。
誰也沒有想到這些學生兵竟然真的要過江，連高起潛都沒有想到。
從靶船突然加速前進的那一刻開始，高起潛就意識到不對頭了，心裡猛然“咯噔”了一下子，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大聲的呼喊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們想做什麼？”
那些學生們根本就不理會監(jiān)軍大人聲嘶力竭的吶喊，只是一個勁的把火炮往前退，並且以狂風暴雨之勢傾瀉著火力。
這可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彈丸，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炮彈，是剛剛列裝不久的新式武器，射程空前的遠，威力空前的大，殺傷力驚人。
最新式的武器並沒有用於遙遠的西方戰(zhàn)場，而是用在了這裡。
毅勇軍中的那些老舊營官們，或許對於高起潛還有些忌憚，但是這些學生們根本就沒有拿他當一回事兒。
高起潛知道事態(tài)嚴重，不顧一切的呼喊著：“不許過江，不許過江，這是張帥的命令。”
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那些學生們一擁而上，一把就將高起潛按了下去，直接就用繩子捆了起來：“所有的船已被徵用，拒不配合著，死！”
看來，這個監(jiān)軍對於學生兵嚴重缺乏最起碼的控制能力，年輕的士兵們甚至直接徵用了他的船。
直到現在，高起潛都不相信張啓陽會出爾反爾，更不相信張啓陽會趁著這個機會打破南北平衡的微妙局面。
這會葬送大明朝，葬送維持了這麼多年的大一統(tǒng)局面啊，這肯定不是張啓陽的命令，肯定不是，一定是學生們自作主張自行其是了。
“你們違抗軍令……”
“不，我們在遵守軍令。”一個學生兵拿出一份正式的命令展示給他看。
那確實是打過長江的命令，但卻不是張啓陽的軍令，而是出自軍校參謀部的作戰(zhàn)計劃。
新華軍校的參謀們擅自篡改了李吳山的命令，將這場恫嚇性質的操演演變成爲一場戰(zhàn)爭。
真正的戰(zhàn)爭。
對於江南的戰(zhàn)爭。
這些學生兵對於命令的服從是絕對的，他們一定會不折不扣的這行參謀部制定的作戰(zhàn)計劃，或者說，這些人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在高起潛近乎絕望的目光當中，四百多個學生兵已經順利度過了長江，並且初步組建起了一處簡陋的灘頭陣地。
前面的那幾艘大船已經朝著那邊飛速駛去，那是安寧公主的船。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學生們已經劫持了安寧公主，利用她的那些座船渡江作戰(zhàn)。
倉促之間，實兵操演就變成對江南的入侵，這一幕同樣讓安寧公主瞠目結舌，她的語氣和高起潛完全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要反叛大明麼？我不信張大帥會有這樣的命令！”
“不，這是您的命令，公主殿下！”那個學生兵雖然彬彬有禮，但語氣卻極其冰冷：“我們正在執(zhí)行您的命令，我們會爲你掃平一切阻礙，希望您配合。否則的話，我們只能想辦法讓您配合了。”
轟鳴的炮火聲中，渡江作戰(zhàn)已經正式打響，而安寧公主的船隊則成爲了學生們渡江的工具。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高起潛的話應驗了。
這些學生兵已不再受張啓陽的控制，藉著這個機會強渡長江。
新式的武器，新式的戰(zhàn)法，第一次展現出強大到無以倫比的威力。
長江南岸那麼多的士兵，竟然擋不住區(qū)區(qū)幾百個學生兵。
四百多個學生主動分成三個大小基本相同的陣勢，卻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那種方陣，而是彼此之間保持一個很大的距離，隊形顯得很薄，但卻擁有一個寬大的正面。
整齊劃一的火槍聲幾乎彙集成同一個身影，沒有雄壯的吶喊，沒有激昂的衝殺，只有最高效率的屠殺。
這絕對是屠殺。
還不等江南的士兵們靠近，就被一陣陣排槍成片成片的打倒在地，更遠處則是那些驚慌失措尖叫著逃離戰(zhàn)場的百姓。
當第二批士兵過江之後，身後的學生們已經把越來越多的火炮送過了江。
當高起潛和安寧公主在學生們的“保護之下”踏上南岸的時候，已經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們順利渡江了，並且建立起了穩(wěn)固的灘頭陣地。
遠處已經響起了急促的鼓點，很顯然朝廷的江防主力已經反應過來了，他們正在集結，並且很快就會掩殺過來。
將來犯之敵消滅在灘頭，無疑是一個很正確的選擇。
半渡而擊，深諳兵家之要。
在已經無法阻止學生兵渡江的情形之下，高起潛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要打，不要打呀，我去和他們說，絕不可開戰(zhàn)。”
這些學生兵的戰(zhàn)鬥力到底有多強，只有高起潛心中有數。
朝廷的江防部隊來的越多就死的越多，這是一個毫無懸念的結局。
既然局勢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唯一的補救辦法就是將這個事情限制在“武裝衝突”的層面上，而不是挑起戰(zhàn)爭。
若是不加限制的打下去，江南必定會以爲可以很容易把灘頭上的兩千多人趕到江水之中。
那絕對是一個錯誤，一個災難性的錯誤。
且不說倉促集結的江防部隊，就算是把寧城的駐防軍開赴過來打一場有準備的戰(zhàn)鬥，都不見得是這兩千人的對手。
真要是打起來，必定會被學生們殺光。
一旦大量的傷亡產生，那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奈何事與願違，雖然高起潛還不知道朝廷下了什麼樣的旨意，但江南的軍隊已經完成了集結，並且在剛剛過了午時的時候發(fā)起了反擊。
層層疊疊的士兵高聲吶喊著衝了上來，很快就被殺成了層層疊疊的屍體，只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就產生了上千人的傷亡。
到了申時末刻前後，六千多名學生兵已全部渡過了長江。
“不能打呀，不能開戰(zhàn)！不能開戰(zhàn)！”鬚髮花白的高起潛徒勞的叫喊著：“不能打，絕對不能打。”
一隊隊穿著黑色軍裝帶著大檐帽的學生兵正從他的身旁衝了上去，安寧公主欲哭無淚。
高起潛早已哭的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