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公園裡,綠湖周圍,三兩個身穿銀白色唐服腰綁紅緞帶的老者,雙手抱一,腳下乾坤之勢,身邊還放了一個灰不拉唧的長線收音機。
一個羊毛卷老太邁外八的步伐走了過來,“許老頭叫你去買菜,在這給老孃打太極呢!”
活像個擴音大喇叭。老太氣勢兇兇地走入三老者中間,揪住一個老人的耳朵,氣沖沖地罵:“活太久了你,要造反?”
湖邊柳樹下的一隻肥大影子擡手捂住了耳朵,胡映月腿上放著一籠小籠包還冒熱氣,包子吃了一半耳膜差點要被震破。那老太還罵罵咧咧說個不停,有如上了膛的機關炮,老頭也窩囊,吵得人頭疼,她無奈地開了口:“奶奶——”
老太聽有人喊她奶奶,眉心皺得要夾死蚊子,看到喊她的人是柳樹下圓滾如球看不清臉的胡映月臉杵得老大,聲音更是氣勢如虹。
“誰是你奶奶,我沒有這樣老的孫女兒!”
頓時有人看向這邊。
胡映月十分尷尬,她抿了抿脣,聲音很輕。
“我想說二老年紀都大了,我也覺得爺爺沒去買菜是不應該,他想做喜歡的事,說幾句算了嘛。”
她說完臉都是紅的,自從出院以後胡映月很少與人說話。
老頭的兩個兄弟也勸了起來。
“老妹,算了。”
“老哥們玩一玩,下一次一定跟他說把菜買了再來。”
大爺摸著禿瓢,看向妻子,憨笑著,老太瞪了下老頭掄著菜甩了他一腿,“管不住你,中午回來吃飯,知道沒?”
大爺笑成一朵菊花:“好好好好,你辛苦了。”
事情迴歸正軌,老太拎菜回家,老頭也能留下來和老夥伴打太極。
胡映月在一片安靜和諧的氛圍下吃完了早餐,她扒在圍欄下看細長的柳枝在湖水中晃悠,上面長滿了新鮮的柳葉,她覺得這是如此的可愛包括那個脾氣火爆的老太太,真希望那時的母親也是這樣,生活充實,有吵不完的架,做一個可愛的小老太太。
反正閒著,胡映月吃完早餐也沒走,在公園待了一會,看三老頭反反覆覆打了那幾下終於耐不住無聊,伸個懶腰,走到大爺旁邊時,方纔很慫的大爺卻拉住了她,大爺笑瞇瞇地說:“真是不好意啊,我家老太婆之前亂說話,她這個人就是這樣……”
大爺似乎要打開那段塵封已久的歲月,胡映月不自在地梗住脖子,打斷了大爺,“爺爺,不,不好意啊…”大爺很快察覺到這變化斬釘截鐵地說:“小姑娘今天我老許要謝謝你,跟我回家吃頓飯啊?”胡映月震驚地睜大了眼,一邊揮手一邊說:“不用了,爺爺,真的不用了。”
老大爺鐵了心要胡映月去吃飯,“別害羞啊——丫頭!我跟你講老婆子飯做得可好嘞!走!走!走!”
“真的不用了……”胡映月有這大體格此時卻被一個老大爺妥妥地壓制住了。
老爺子心情很好一路上哼著紅歌,路過便利店還買了一包廬山。
滾滾白煙朝胡映月飛來,下一秒就有窒息的可能,大爺還自顧自地長嘆一口氣:“閨女,侍會可別跟俺老伴說哈!”一個巨大的菸圈隨之飄過來,胡映月欲哭無淚。
左拐右拐,最後走進一條昏暗的小巷中,胡映月前些天來過這,她還沒還傘,真是巧合啊。
胡映月與大爺同乘去五樓的電梯,大爺在電梯裡也停不下絮叨,她的頭腦亂成一團破毛線。
他的家在下面,就在下面那個按鍵裡,她少年的好時光,唯一青澀的傾慕,胡映月不知是什麼滋味。
胡映月昏昏沉沉地隨大爺走出電梯,大爺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乾淨樸素的客廳,傢俱都是些老款式,臉海中閃出兩個字“冷清”,胡映月走進去,老太太正做著飯,家中只有二老,老太太一邊與丈夫閒聊,意外的是在家中這位老太卻十分溫和。
老太知道早上公園的丫頭來家裡時,立馬臭罵了老頭一頓,大概是責怪他硬要拉小姑娘來的意思,老太太讓老頭拿點吃的給胡映月。
全是些米花糖,桃酥,芝麻糖餅之類的,胡映月手中還捧著一手炒米,堆成了小山高,炒米是鹹口的,吃在嘴裡又脆又香,再喝上一口熱茶,全身都和暖。
胡映月坐在沙發上,電視機裡放著朝聞天下,大爺坐在她旁邊,時不時跑去廚房打下手,屁股就沒坐熱過。
開飯時,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乘給胡映月一碗湯。
板栗燉排骨,胡映月捧著湯,熱氣直衝腦門。
“謝謝奶奶。”
老頭笑著說:“多大點事,你瞧瞧,來吃飯,多吃點。”
胡映月被送下樓,她朝四樓的藍玻璃窗望去,他也喜歡吃板栗燉排骨麼?
以後只要胡映月去湖心公園,撞上大爺,就一定要被拉去吃飯,她開始有意躲著,但又好像不需要了。再後來在菜市場遇見買菜的老太,老太也開始拉著她回家吃飯,她在老太嘴裡的稱呼不知怎麼的變成了小月亮。
胡映月逐漸忘記了她的執念,也許那從來不是吧?
春末,“楊花榆莢無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飛。”
湖心公園飄起淡黃或淺綠的柳絮,這個時節會使花粉過敏者流淚,也會使喜歡坐在柳樹下吃早餐的胡映月落滿柳絮,毛毛蟲一樣地爬在身上,被大爺看到還惹來一笑。
一笑解千愁。
胡母帶胡映月買了一條很好看的鵝黃色裙子,胡映月喜歡黃色,只因這與她的名字有些關聯。第二天,胡映月就穿上了,照在鏡子裡時,胡母笑得十分燦爛,她說:“阿月穿上像月亮一樣。”
胡映月知道那一定是一輪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