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無畏每日守著她,加上軍隊的事務繁忙,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大圈,幸而達搭還不知京城來軍的虛實,不敢大肆進攻,又有唐晉在前面擋著,自己纔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這天忙完後,他照例拉著慕雲的手,望著面色蒼白的她道:“你知道嗎?今天蒙古兵又來了,我們幾支大炮把他們打跑了。我派人去圍攻了寧綏城,現在寧綏城已成爲我們的囊中之物。等你醒了,我們一起建城。”
“這兩年的戰爭太多了,你是太累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硝煙四起的生活,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戰,戰勝後我們便離開這些是非之地。到江南去,到西子湖畔,到我們的家鄉,從此隱姓埋名,紡紗制香,煎茶釀酒,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慕雲恍惚間在夢中看到自己的父親,她叫:“爹……。”
“寧兒,你怎麼又來邊關了,我不是囑咐過你做個普通人嗎?邊關戰亂,你受傷了?你快回家吧,回餘杭去!
“爹……”一聲爹驚醒了正趴在旁邊睡著的錢無畏。
“慕雲……,你醒了,快……快讓軍醫過來看看。”錢無畏道。
“別……錢大哥,我想喝水。”慕雲拽住他的胳膊道。
“好,你等著。”忙不迭地倒水給她。“你自己可以嗎,要不要我幫你?”錢無畏撓了撓頭道。
慕雲一飲而盡,望著他道:“你一直陪著我?”
“是你睡了太久。”今天的兩人感覺久別重逢又感覺重新認識了一般,空氣中的氣氛竟一下凝滯了,誰也不知該說什麼。
“寧綏取下了嗎?”慕雲道。
“還沒有。”
“好,三日之內必取寧綏。”慕雲鄭重道。
“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寧綏不急於一時。”錢無畏邊說邊給她掖了掖被子,準備離開。
是夜,慕雲招人問:“趙齊和毛福平哪?”
“報將軍,趙總兵他們上次隨您和錢將軍去了寧綏就沒回來。”
原來自己這條命是將士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自己不能也不該放棄自己的性命。可她在這裡又是爲了什麼哪,此刻的她有些迷茫,於是她披上外衣,到外面城牆去看了看。
城牆下仍然有許多從關外轉移而來的百姓,九月的邊關,已寒入心脾,這些百姓穿著單薄的衣服席地而坐,在這蕭瑟的秋夜裡顯得異常苦寒。她突然能夠理解父親,理解林紓,理解那些不被理解而又能以天下爲己任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需要怎樣的情懷,縱使這朝廷有奸人當道,還是有人想爲國家,爲社會做些事的人。
翌日,晨曦微露時,錢無畏剛起牀,唐晉就差人來報,“主將,你從寧綏帶回來的姑娘已經帶人去了寧綏。”
“胡鬧,她哪裡調的兵,帶了多少兵,誰給她帶的兵?”錢無畏道。
“說是趙總兵臨走前給了她調集五千兵士的令牌,她以給那趙齊報仇爲由,帶著那些兵走了。”
“立馬給我調配一萬兵力跟我走。”錢無畏急匆匆地換上盔甲便走了。
關慕雲帶著五千兵天未亮就到達了塔山一帶,這時的寧綏城經過了大成軍隊幾天悄無聲息的對待後,顯得格外安靜,整個城牆寥寥幾十個人的守衛,弓箭瞬間嗖嗖地在整個城牆上游走,可憐的守衛還沒有搞清楚這些弓箭來自哪裡便都喪了性命。待城牆中的士兵發現後,慕雲已經帶人換了地方,由於對地形的熟知,放一箭換一個地方,讓她不費一兵一卒便讓對方的軍隊處於恐慌之中,待到錢無畏的一萬軍隊到達城門時,他們早已嚇破了膽,守城的將領罕沙不戰而逃,其他人不敢擅自妄動,便主動繳械投降了。這場沒費一兵一卒的寧綏之戰取得了完勝,但是卻讓關慕雲暴露了行蹤。自然也引起了錢無畏的雷霆大怒。
“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隱藏讓你從這世上消失,換的這從新做人的權利,如今這樣被那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知道,你我的命都不保了。”
“我只是想幫你……,且我已下令封死了消息,那五千人是趙齊的人,對我和趙齊忠心耿耿,必然不會出賣你我。你放心,出了事這欺君大罪我擔著,定不會連累與你。”慕雲道。
此語一出,錢無畏竟被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在應天,我諸多謀劃,才博得你能在死後重生;在寧綏,在大雪中背了七天七夜,換來的卻是對方對自己生命的棄如敝履,到底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一文不值,還是自從林紓權衡利弊放棄她之後,她已心如死灰。想到這,他覺得很無力,所有一切都覺得很無力,只淡淡地一句:“我不用你幫忙,你離開這裡吧!”說完轉頭離開。
“可我做這一切,不是想早結束戰爭,和你一起回家鄉,讓這兒的百姓回家鄉,我們都想守著自己的一方小院,陪一人終老……不是嗎?”
此話一出,錢無畏沉重的腳步突然輕快了下來,眼神突然放光,轉頭道:“我可以理解,那個人是我嗎?”
“是,我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可以嗎?”慕雲真誠地道。
錢無畏轉過身去,緊緊抱住了慕雲,兩顆心在戰亂中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錢大哥,這次攻打寧綏,讓我們看到現在的城防極不堅固,我們要親自修建城堡,一定把目前的城體加高,周圍佈防,把山海關內的器械設備運過來,方能擋住敵人的進攻。
“你看,我們還得在錦州、遼山、松山、淩河和塔山一帶設防,將整個遼東防線向前推進200裡,讓寧綏有所屏障。
京城,嚴府,嚴奎道:“從寧綏帶回一個不知身份的女的,還幫他把寧綏城攻下?”
嚴奎猜此人就是關慕雲,卻也不敢確定,便道報信人說:“繼續監督,查清楚此人身份,一有消息馬上報告。”
尚書閣內,皇帝聽說錢無畏在前方打了勝仗,且從寧綏帶回一女子,笑道:“這錢無畏倒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自古英雄都愛美人,男子大都風流,倒也不是稀罕事,只要不誤了正事就好。”
“只是……”嚴奎結巴道。
“嚴愛卿,怎麼吞吞吐吐的?”皇帝道。
“皇上,聽手下來報,說那人酷似死去的關慕雲。”嚴奎回道。
“不可能,那關慕雲不是已經死在平反之戰中?這二人不會膽子如此之大,敢欺君罔上。”皇帝甩甩袖子道。
“臣不敢確定,故臣請求派兵部侍郎葛叢帶兵前往,一方面可爲邊關增添兵力,以解邊關之困;另一方面,查清此女子身份,還錢大人清白。”
“也好,也好,多派些人過去總是好的,葛叢年長,那就封葛叢爲遼東經略,直接對我負責,可以全權調度錢無畏的軍隊。”皇帝道。
葛叢,膽小如鼠,懦弱無能,本準備安然退休,突然接到這樣的活,自然一萬個不願意,但是強令之下,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這個活兒。
到了山海關,見錢無畏忙於修建寧綏城,也不見他。此人不僅膽小而且心眼小,見錢無畏不尊敬他,便下令把錢無畏佈置好的錦州、遼山、松山、淩河和塔山一帶的防禦器械撤除,把守軍趕到關裡。
“葛將軍,我用心構築的綏錦防線乃目前最好的防禦工事,能夠禦敵於關外,這樣遼東五城都有望收復,百姓也有回家的可能,免受逃難流亡之苦。”
“錢將軍,這達搭的軍隊就在關外,寧綏只不過是一四方小城,把守的軍隊寥寥有限,怎麼可能和山海關內的瀋陽、遼州等城市相提並論,我們進關依靠這些城市才能保存實力,與那達搭勢均力敵,纔有可能打勝仗是不是?”
“可若那敵人過了山海關,長驅直下,便可直倒京城腹地,京城可危,江山可危也。”錢無畏道。
“剛纔我不是說了吧,山海關內有瀋陽、遼州等城市的重兵把守,怎能輕易失守,你不要杞人憂天了,趕快把寧綏的兵撤回來,大炮也撤回來。”
“皇上派我來守遼東,我認爲守遼東必得守住寧綏,我就是死也得死在這裡,絕不離開寧綏半步。”錢無畏望眼前這個懦弱小人,大聲地說。
“隨便你吧,如今的寧綏只有兩萬人,敵人一旦攻來,這裡就是一座孤城,想死的就不要撤退一步。”
錢無畏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大哥,你看……”慕雲見錢無畏過來,跑過來道。
錢無畏見之前被放置城外的壕溝之外的大炮被放置在城牆四角的各自伸出的方形炮臺上,三面伸出城外,一面和城池相連。
“這個設計真好,這樣就可以居高狙擊敵人,還能填補過去敵軍動手鑿城的火炮死角。”他指著炮臺激動地道。
“葛將軍那裡怎麼說?”慕雲問。
“慕雲,他願意做我的後盾,只要達搭一出兵,圍住寧綏,他便出兵援助我們圍住達搭。”錢無畏面無表情的道。
“這太好了,沒想到這葛叢居然不是個孬種,和我見過的那些朝廷命官太不一樣了。”慕雲高興地說。
“只是,這葛叢是嚴奎的人,上次我們在青浦江殺了他的親信,他肯定會伺機報復我們,你一定不能讓他發現你的蹤跡,你能不能先回餘杭,等我回去和你團聚。”
“這……,恩,好吧,聽你的。”想到上次暴露蹤跡兩人吵架的是,慕雲便慫了下來。
“那好,我派陳東和李天樹保護你,他們是趙齊的人,我也放心些。”
翌日,關慕雲一身男裝帶著陳東等人往關內出發,錢無畏拉住她的手道:“一定要安全抵達,在餘杭等我。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漠,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地方,她想離開,望著眼前這個人,她又有些不捨,可無論如何,自己得走了。
一路上,居然沒有大成的守兵,明明自己和錢無畏都佈置好的,怎麼會沒有守兵,越往前,慕雲越心慌,看到逃亡的百姓,慕雲下馬問道:“大爺,這是怎麼回事,這裡不是被大成收復了嗎?你們怎麼還逃?”
“公子,你不知?新來的遼東經略,將通往寧綏城的駐守軍、器械和平民都轉移到關內,聽說達搭要打過來了。”老伯邊說邊急著要走。
“那寧綏城是否也撤退了?”慕雲關切地問。
“這不知道,只是這裡都撤退了,那寧綏就是一座孤城了,哎呀,公子,趕緊逃命吧,朝廷都不要這地方了,在這裡還能活呀?”
“好呀,錢無畏,你又騙我。陳東,我們回去。”慕雲道。
主城內,錢無畏正在分配任務,“副將趙廷守東門,副將王大川守西門,參兵李紹守南門,我坐鎮中樓指揮。
“那誰來守北門,我們的兵力嚴重不足。”趙廷道。
“我來守北門。”關慕雲出現在門前。
原本李紹等人就是趙齊和毛福平的人,見關慕雲前來,紛紛都藉口退了出去。
“好呀,錢無畏,我們說好的同生共死哪?你這樣算什麼?說著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只聽他“哇”一聲,慕雲忙緊張道:“沒事吧你?”
錢無畏眨了眨眼道:“你這力度,算是謀殺親夫了?”
“我真恨不得殺了你!”慕雲道。
“好了,我以後不騙你了,既然你回來了,趕快幫我想想每個門安排多少兵力合適?”錢無畏道。
“我們現在有多少兵力留下?”慕雲問。
“我們現在就一萬多人。”錢無畏道。
慕雲愣了愣道:“錢無畏,你完全可以撤走,不用管這裡,而且是葛叢要撤走的,你不用承擔責任,你爲何不走?”
“我是爲了逃婚來這裡打這場仗,來了之後,和你一起探寧綏,打寧綏,建寧綏,這裡的一切承載著我們的心血,我付出了代價,不想就此捨棄。就是那個藏污納垢的朝廷我們有多怨恨,但是放棄了這裡,就等於把整個國家置於危難之中,把百姓置於火熱之中,沒有了國自然也沒有家,自然也沒有我們嚮往的一方庭院,人間煙火的太平日子。”
慕雲在想,是不是每個到關外的有志青年都會生出保家衛國的情懷來,至少她眼前的這個人從一個紈絝少年到現在逐漸清晰高大的背影,讓她覺得是這樣。
錢無畏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道:“沒人告訴你,女孩這樣看著一個男人是不禮貌的嗎?”
“我覺得你突然老了好多。”慕雲用手摸了摸他多日未刮的鬍子道。
“是嗎?那是很醜嗎?”錢無畏問。
“不是,只是沒有以前招搖了。”慕雲淡淡地回答,眼光稍稍疏離,但始終沒有離開他,原來他這麼好看。
“你終於承認我好看了嗎?”錢無畏把臉伸到她面前,深深地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