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雲拿起葡萄酒瓶，緩緩對準了杯口，道：“這是義父去年從西域天刀門帶回的葡萄酒，他自己平時也不捨得喝，公子不妨也嚐嚐。”

沈愛花道：“我不喝酒?！?

“不喝酒？”舒雲明顯一怔。

行走江湖的豪俠，居然還有不喝酒的？

她顯得既吃驚又新奇，看著沈愛花，忍不住道：“從來也不喝？”

“曾經喝的，現在只在一定情況下才喝?！?

舒雲忍不住又問：“要在什麼情況下才喝？”

“在我想喝酒的情況下?！?

舒雲笑了：“公子現在不想喝？”

沈愛花也笑了：“的確不想。”

“爲什麼？”舒雲慢慢放下了酒瓶。

“因爲我怕會喝醉，只有呆子纔會在娶親的路上喝醉的?！?

舒雲嫣然道：“這裡離流雲堡還遠，我們可能還要在路上過一夜，所以就算醉了也無妨的。”

沈愛花道：“那我更不該喝酒了，若現在醉了，晚上也許就會錯過好事的?！?

舒雲的臉又紅了：“好事至少要等到我們回去之後纔會有的……”

沈愛花笑了笑，故意岔開了話題，忽然道：“真不知道老沙現在怎麼樣?！?

“你是說沙公子？”

“是啊，”沈愛花嘆了口氣，苦笑道，“你那小妹妹實在厲害的很，老沙現在說不定已被她鬧昏了頭。”

舒雲嫣然道：“小珠最近的確越來越滑頭了?！?

“小豬？我看她更像一隻小狐貍！”

舒雲笑道：“她的‘珠’是珠寶的‘珠’?！?

沈愛花道：“她是你們的五妹？”

舒雲眼裡忽然閃過一絲變化，卻又立刻恢復如常，緩緩搖頭：“不，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小妹。”

“是你的親妹妹？”

舒雲的表情又有了變化，緩緩點了點頭。

沈愛花道：“怪不得你們長的那麼像?！?

舒雲擡頭看著他，眼裡的目光又變得很奇特：“你看得出？”

“嗯，她長大後說不定會比你更美的，只可惜我不能再等十年，”沈愛花又笑了笑，“否則你們姐妹之中，我最想娶的人也許會是她?！?

舒雲忍不住也笑了出來：“若公子真願再等十年，我想到時她一定也不會拒絕的?！?

沈愛花微笑道：“只可惜我沒有那麼好的耐心，更何況她姐姐本已經夠美了?！?

舒雲又垂下了頭，就在這時，馬車竟也突然停了下來。

舒雲伸手扶住酒瓶，等馬車停穩，才輕輕敲了敲車門，道：“爲什麼停下？”

車外立刻有人迴應：“大小姐……前面……前面有匹馬攔路?！?

舒雲道：“什麼馬？將它牽走就是，主人若不肯，多給他些銀兩。”

車外人道：“可是……牽不走的，是一匹死馬……”

的確是匹死馬，就連馬的主人也已是個死人！

七匹死馬，七個死人。

沈愛花的手已握緊，因爲他已認出了其中一個死人，這人穿著華麗，看來還是個年輕人，但是偏偏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容貌，因爲他根本沒有頭！

可是沈愛花還是認出了他，不僅因爲他的體型衣著，更因爲他手旁還有一件兵器——一桿威震武林的鐵畫戟！

吳承業！

這人居然就是聲名赫赫的九方鏢局少鏢頭。

沈愛花看著他的屍體，腦中又浮現出他眉下那雙可愛的小月牙，可是現在，這位神氣的少鏢頭居然就如野狗般死在路旁荒草中。

人是不是真有高低貴賤之分？

一個人也許會含著金湯匙出生，可是等他死了，金子不會腐朽，他卻一定和別人一樣，也會變成一塊腐肉，一堆枯骨。

武功再高強的人也會死，問題是他死的是否有價值，這位少鏢頭了，以後是否還會有人想起他？

路旁的積雪已被熱血融化，看著這雪與血繪成的慘烈景象，所以有都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沙成金忽然道：“我認識這桿戟！他……莫非就是九方鏢局的少鏢頭？”

舒雲表情凝重，緩緩道：“就是他，今天一早我們還曾在路上遇見過?！?

沙成金道：“他爲什麼到這裡來？殺死他們的莫非是劫鏢的強盜？”

沈愛花道：“他到這裡來是爲了找我，殺死他的絕不會是強盜?！?

“找你？莫非……他要請你進鏢局？”

沈愛花點了點頭。

沙成金道：“殺死他們的爲什麼不會是強盜？”

“因爲他這次並未保鏢，而且黑道中能殺死他的人並不多，何況……”

舒雲接口道：“何況能殺死他的必定已是名人，名人當然不會招惹九方鏢局，因爲沒有人會想和他祖父吳老鏢頭結仇的。”

沙成金也同意，託著下頦道：“嗯……既然不是劫鏢，不是強盜，做鏢局的在江湖上人緣也一向極好，還有什麼人一定要殺他？”

沈愛花冷冷道：“只有一種人——想出名的人。”

沙成金目光一閃，突然大聲道：“你是說新秀榜？！他好像在榜上排名第十一，只要殺了他自然也會變成名人！”

舒雲眼眸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不錯，江湖上爲了一個‘名’字流血拼命，本就不是什麼新鮮事。”

“可是……能殺他的人排名自然都要比他高，既然排名比他高，又何必要殺他？”

沈愛花道：“排名比他低的也未必一定殺不死他，光明正大不是他的敵手，卻可以拉幫結派在暗地裡偷襲?！?

沙成金掃視了四周一眼：“嗯，只要多籌集些人手，帶上強弓硬弩躲在路旁荒草裡，等他們馬隊馳過來，一起放箭，說不定就可以得手?！?

“可是他們身上並沒有箭矢啊。”那小姑娘不知何時已跑了過來，突然指著吳承業的屍體道，“你們看，這人除了沒有腦袋，身上根本連一個傷口也沒有！”

舒雲的臉色變了，一把扯過了她，怒道：“誰讓你下車的？不許看！”說著，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珠嘟起了嘴：“可是我明明已經看到了。”

“還敢說！快回車上去！”

小珠跺了跺腳：“哼！你們大人能看，小孩就不許看，不公平！”儘管說著，卻還是氣鼓鼓的走了。

沈愛花沉吟著，在屍體中間緩緩走了一圈，道：“他們身上的確沒有箭矢暗器，除了吳承業，每具屍體都是完好的，只有咽喉一個傷口。”

沙成金蹲在一具屍體旁仔細驗看：“看來他們中的都是劍傷?！?

舒雲道：“武林中用劍的好手實在太多了?！?

沈愛花思索著：“可是他身旁那兩個雙胞胎隨從的武功不弱，想要一劍殺死他們，卻也並不容易?！?

舒雲慢慢轉身，一雙剪水雙瞳望向天邊遠山，悠悠道：“看來江湖中又要掀起一場波浪了……”

沈愛花和沙成金一起看著她。

舒雲道：“九方鏢局吳老鏢頭雖然生育兩子，可是長子早年戰死，次子只愛讀書，絲毫不會武功，膝下又只有兩個女兒，所以老鏢頭已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這僅有的長孫身上，可是現在……現在老鏢頭又怎能善罷甘休……”

沙成金長長嘆息：“不錯，若是我，我也不會罷休。”

沈愛花這時忽然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鐵戟，伸手拭去塵土，看著戟上那些崢嶸歲月刻劃下的痕跡，他眼中竟不禁生出尊敬之色：“至少應該把這桿鐵戟送回去的。”

舒雲霍然轉過頭盯著他：“沈公子莫非……？”

沈愛花笑了笑：“放心，我既然已上了車，當然不會半途而廢，等我先見過了新娘子，再送戟不遲?！?

舒雲似乎鬆了口氣，嫣然道：“既然如此，我也留幾個人，叫他們這就回城買幾口棺材來，給死者收殮，也好僱車送回山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