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未見。
剛纔只顧看他眉眼與脣色。
細(xì)細(xì)看,他的臉已有皸痕,許是戈壁氣候乾燥。
我擡眸睨視,不自禁的,食指點在他的眉心滑過,輕輕地?fù)徇^他的鼻尖,問:“漠南很苦吧?”
“阿音......”他雙眼凝著我,聲音低啞。
四目相對,我愣愣的,一動不動。
直到看到他,喉節(jié)上下滑動,才覺得空氣變得有些乾燥。
我問自己,“百里音,你在做什麼?”
慌忙中收回食指,暗暗自責(zé),“對不起......我,不是......”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要給他說,剛纔的一個夢嗎?
算了,他大概也會和別人一樣,把我當(dāng)成臆想癥患者,或者言語瘋癲,行爲(wèi)輕浮的瘋女人。
都城早有傳言,百里家有一獨女,半瘋半顛,患有頑疾。
這也是我至今未嫁,成爲(wèi)大慶資深剩女的緣由。
雖然百里家,富可敵國。可要京城世家公子娶一個瘋癲病女,人家也是不願意。不在意的,是那些箇中產(chǎn)階級的公子,他們看中的不過是百里家給出的豐厚的嫁妝。阿孃清楚,便不把那些家族,劃分在我選夫婿之列。
但近來阿孃在與沈家商榷聯(lián)姻事宜,不知有眉目沒有。沈家父親是當(dāng)朝三公之一,太傅職,正一品官員。他的兒子,沈墨白是皇帝近臣,上大夫職,六品官員。
阿孃說,沈家的先祖據(jù)說正是出自“書聖”沈騰一脈,往前人追溯六代,皆有不同凡響之輩,可謂大雅之風(fēng)源遠(yuǎn)流長。如能嫁給沈家公子,可保我一生無憂。
思緒回到馬車裡。
在我收手後半刻,他回答我先前的問題:“漠南之地,荒涼,人煙稀少。剛開始士兵們食不果腹,需上山挖野菜度日,後來我繪製了一張漠南版圖,尋了一些肥沃的地方,帶領(lǐng)士兵們開渠飲水,鑿山破壁,半年,開墾千百里有餘,出良田千畝。”
許是怕我聽著無趣,他問我,“還想聽嗎?”
我沒去過漠南,當(dāng)然想聽,但更想知道多一些他的經(jīng)歷。對於我來說,扛著鋤頭開田,拿著斧頭劈山,多麼新鮮啊!
我說:“想聽,後來呢?”
“後來,我們種下的糧食產(chǎn)出多了,就救濟(jì)一些周邊來的流民。百姓紛紛效仿,越來越多的人便涌進(jìn)邊城,我命令士兵,不允許驅(qū)趕匈奴百姓,鼓勵匈奴百姓與漢人通婚......兩年後,邊城成了一座大城。”
我聽哥哥說,至你去漠南,坊間百姓便流言:“衛(wèi)王腳丈疆土,手定國界,而漠南再無匈奴。”
他微微一笑,道:“倒不是再無匈奴,不過是漢人與匈奴通婚,血液交融,成爲(wèi)了一家人。”
我對他心生敬意,一個被流放的王,在一處死地,如星星之火,燎原荒蕪,給一方百姓生起陣陣炊煙,燃出生命的力量。
這要怎樣的心懷天下與執(zhí)行力!
貧瘠之地,百姓之中當(dāng)有許多尚古未受教開化,堪比野人,他不僅要解決溫飽,還需重新輸送文化,建立秩序。
一鋤一鋤地挖,一山一山地爬。
一思一更正,一言一教化。
把一座空城,變成繁華,這其中多麼不易,怕只有走過的人才知曉其艱難!
漠南,地?zé)o三里平,人無三分銀,可謂窮山惡水。當(dāng)年,戚太后將他打發(fā)至漠南,想必也是要置衛(wèi)子君於死地。好在他還算幸運,沒被貧瘠之地吞噬。
我對他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違其所樂而投之於其所不欲,所以衡心拂慮而增其所不能。殿下走過艱難困苦,日後必玉汝於成。”
他怔住,眼眸流轉(zhuǎn),“阿音,民爲(wèi)國本。世上一等事,是爲(wèi)民計!”
“是阿音狹隘了。”? 我本想鼓勵讚美他,寬慰一番,卻不在道上。
他將我送回王府,臨別時,我?guī)と蝗羰Вs緊抓住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衣角,“你教授於我的箭術(shù)已然生疏,可有時間再指點阿音一二?”
估計沒想過我會相約,他低頭思考了一會。
見他神色遲疑,我低下了頭,拽著手心,“你不方便就算了。”
站在他身側(cè)的右將軍回道:“衛(wèi)王殿下剛回京都,想必宮中這幾日會頻繁傳召殿下,軍營中要處理的事也......”
他眼風(fēng)驀地發(fā)冷,掃過右將軍,右將軍趕忙閉上嘴巴。
他目光移落在我的身上,“明日午時,如果宮中無事商議,本王命人來百里府通傳你。”說罷,轉(zhuǎn)身離去,我看著他,直到他消失在溶溶月色之中。
翌日,晨曦出浴,空氣清新,我心情極好。
哥哥走進(jìn)我的閨房,看著我,“我的妹妹在傻笑什麼?”
我捶哥哥膀子,“人家哪裡笑了?”
“你看,臉都紅了,是不是知曉了你與沈家公子的親事了?”
我怔了怔,這麼快?
哥哥勾我鼻子,嬉笑道:“全京城怕只有沈家公子上敢著要娶你了。阿音,你與他自幼相識,相處起來沒有那麼多磨合,他很適合你。”
……
朝堂之上。
年幼天子正座高堂,“王叔此番破敵有功,要何封賞?”
衛(wèi)子君微微躬身作耶,“食君俸祿,爲(wèi)君分憂,是爲(wèi)臣者本分,臣謝過陛下,無需封賞。”
天子身後的戚太后笑出輕聲,“王叔氣節(jié)如竹之君子,有皇叔在,是大慶國之福氣。”
天子接過話,“是啊,母后!王叔於千里之遙,以迅雷之勢救縉城於水火,衛(wèi)王軍果真名不虛傳。“
“對了,王叔,漠南離縉城至少也得七日,你爲(wèi)何用了不到三日便趕到?”
小皇帝終是年幼,沒瞧見身後的母后臉色已經(jīng)漸漸發(fā)冷。
衛(wèi)子君畢恭畢敬地答道:“收到京城危機,恐多生事端,臣下便聚合王軍所有編部中的精銳力量,一路疾馳,踏月不休,故迅速些。”
天子一臉崇拜,“踏月不休!王叔辛苦!”
“王叔,你想調(diào)回京師嗎?”
“咳......咳......咳”
天子問完,後面戚太后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陛下,衛(wèi)王高潔,有功不討封賞,當(dāng)爲(wèi)朝堂之表率。陛下不要爲(wèi)難衛(wèi)王了。”
聲音嬌柔,卻字字有力,小皇帝不敢再言。
衛(wèi)子君躬身:“臣雖不討封賞,但臣有一事要奏。”
“王叔請講!”
“臣此番從漠南一路趕來,路過益州,章城,蜀樂等地,路上流民不斷,餓死的也很多。請陛下派遣肱臣前往益州,糾其緣由,解民生之艱。”
士大夫沈墨白,附覲議,“臣亦聞益州一帶有難民滋事,卻未有司府上報。臣願意前往益州,爲(wèi)陛下分憂,察難民橫生之緣由。”
天子身後傳來聲音:“我大慶建國五百年,少有難民橫生禍端,陛下,這事交給右督御史李清宥去查吧。”“沈士大夫是陛下近臣,還需得他在陛下身邊協(xié)助處理各類事務(wù)。”
天子嘴角一僵,手中的拳頭要捏出血來,半晌才道:“來人,按太后說的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