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賈復(fù)考,出生於1977年12月。我出生這一年國家決定恢復(fù)高考,父親是村裡屈指可數(shù)讀過高中的“知識分子”,對於恢復(fù)高考這個事情滿懷激動,就給我起了這麼一個富有紀(jì)念意義的名字。我出生後第二年父親就參加了高考,不過接連幾年考了很多次也沒考上,最後只能不了了之。小時候父親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兒呀,爹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到你身上了,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呀!”然後摸摸我的頭,眼神意味深長的伸向遠(yuǎn)方。
我的綽號叫賈大膽,也就是說別人都認(rèn)爲(wèi)我膽子特別大,當(dāng)然我自己也這麼覺得。綽號怎麼來的呢?這要從我的老家說起。
平市是一個縣級市,一座海濱小城。我的老家就是平市郊區(qū)的一個小村莊——賈集。賈集在平市很出名,並不是因爲(wèi)這個村子裡出了什麼名人,而是因爲(wèi)這裡是全市人民告別花花世界的必經(jīng)之地——全市唯一的火葬場所在地。小時候我就在村裡辦的小學(xué)裡上學(xué),火葬場對於我們這些小孩來說充滿了神秘感。常聽“老大”賈明說:“火葬場前邊的溝子裡有很多死人骨頭,那回俺叔挖藕的時候揀出好幾塊大腿骨頭呢!”趙樂也湊熱鬧說:“火葬場後牆根上扔著很多死人枕頭,有的裡邊還放著錢呢!”但是小夥伴們都不敢靠近火葬場,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火葬場的大煙囪時常冒出的滾滾濃煙。
有一年快放麥假的時候(過去農(nóng)村的學(xué)校逢麥?zhǔn)諘r節(jié)就放假),賈明課間很神秘的把小夥伴都召集到了“根據(jù)地”——校南頭的廁所裡,狡黠地說:“咱們打個賭,誰敢今天晚上去火葬場後牆根上撿個死人枕頭回來,咱們過幾天就都去他家地裡幫忙收麥子!”衆(zhòng)小夥伴一聽這話誰都不敢出聲,“都不說話,那就等於大家同意了哈!”賈明自己做主了。“好!”只有我附和道,其實當(dāng)時我只是覺得家裡的活實在太累人了,假如我去撿個死人枕頭回來,小夥伴們都去幫忙那麼家裡的活一兩天就可以幹完,多劃算的一件事!再說去趟火葬場外邊而已,又不進(jìn)去,有啥可怕的!
初夏時節(jié)的夜晚正是小夥伴們一天中最活躍的時候,我們約在村南頭距離火葬場最近的T字路口碰頭。平時小夥伴們晚上碰頭就會開始打鬧,但今天卻一個個神情凝重,賈明發(fā)話了:“誰跟我去?去了家裡的活都全包啦!”“我!”剛喊出聲才發(fā)現(xiàn)只有我自己舉手附和,其他小夥伴都默不作聲。“行啦!你們都在這裡等著吧,當(dāng)裁判,俺倆誰先拿回來,誰就算贏!”剛說完他朝著火葬場的方向拔腿就跑。看他已經(jīng)行動了,我也撒腿就跑。
快到火葬場,他突然停了下來,“怎麼啦?”我問道,“你看火葬場牆根底下好像有人……”賈明聲音有些顫抖了:“大晚上的這個人來這幹嘛……”“不是人吧!”我故意嚇唬他,“啊?我不去啦,你去吧,你看那個人在那裡摸索啥呢……是鬼吧!”剛說完他就溜了。一見他溜了,我心裡樂壞了!聽我父親說過,老光棍漢子賈老頭經(jīng)常夜裡來這兒翻死人枕頭,看能不能尋摸點(diǎn)錢,至於爲(wèi)什麼他白天不來,偏喜歡晚上來,我父親給我的解釋是這人“手長”,白天在家睡大覺,晚上出來順只別人家的雞,摘點(diǎn)別人家地裡種的菜什麼的方便。不過我對他倒不怎麼反感,他和我家是一個“小院”的,偶爾白天遇到他,他都會呲著大黃牙喊我:“放學(xué)了呀小!”還挺親切的!論輩分,我還得喊他爺爺。我知道是他,心裡就像放了一個定心丸,在賈明不敢再往前走的時候,我就知道,八九不離十我贏了。
“小啊,這麼晚了,你咋也跑到這裡來了?”賈老頭一直對我就比較溫和,我把和小夥伴們打賭的事情告訴他了,他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小鬼頭!怎麼就你自己來了?”“他們都不敢來!”“好小子,膽子不小!拿一個趕快走吧,記住別帶回家,晦氣!給他們看了就扔在十字路口!”“恩,知道了爺爺!”說實話如果他不在這兒,我估計也會像賈明一樣“臨陣逃脫”。
“看!枕頭拿回來了!”我把枕頭故意往小夥伴們懷裡放,他們一個個害怕的趕緊往後退。“咱們說好的都別賴皮,後天去俺家地裡幫著收麥子!”“大家當(dāng)然都不會賴皮,不過不是去你家,而是去俺家!”賈明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感到很奇怪,但是看小夥伴們都沒有表現(xiàn)出像我一樣的詫異。“你看!我早就把枕頭拿回來了,光等你了!”“啊?怎麼可能?”“怎麼不可能,你太……慢了!”他故意把“太”字拉得老長,一副故意挑釁我的樣子。“我不服!明明快到火葬場的時候你膽小嚇得跑回來了,你根本就沒敢過去!”“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枕頭是我先拿回來的,我贏了!”“……你敢不敢和我去找人對質(zhì)!賈老頭就在牆根底下?lián)鞏|西呢!”賈明一聽這話愣住了,不過他很精明:“算啦,你個小屁孩,我給你次機(jī)會,咱們現(xiàn)在再打個賭,如果你現(xiàn)在敢自己去後山上的墳場裡逛一圈,把這個死人枕頭放到那裡就算你贏,而且我把老大的位置也讓給你!哼!看你也不敢去!”“去就去,老子不怕!”我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
在我們這幫孩子裡只有我敢和他當(dāng)面對著幹,他年齡比我們大兩歲而且長得五大三粗,小夥伴們都不敢惹他,但我從來就不服他的氣,他有啥呀!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就能當(dāng)我們的老大?再說他這個老大又爲(wèi)我們這些小夥伴做過啥好事?別的不說,有的小夥伴饞了借他一毛錢買冰棍都不借給!
我從小就是一個驢脾氣,是的,我接受了賈明的挑釁,而且答應(yīng)的很痛快。賈明感到很意外,遲疑了一會:“咱們跟著他到山下,讓他自己上山,走!”我能感覺到賈明其實是想讓我自己知難而退的,但我就是要和他對著幹。趁著夜色,我們來到了山下。
我們這的人都把這座山叫做嗚咽山,山的那一頭就是鄰村——趙莊。每年的陰曆七月附近村莊的人們都會到山上祭拜先人,有的老人還會在山上撒些小米連帶著燒些紙錢,說是山上游蕩著一些孤魂野鬼沒人祭拜,發(fā)善心可憐他們。每年七月的夜晚,山上傳來陣陣嗚咽的聲音,好不嚇人,時間久了人們就管它叫嗚咽山。平時的夜晚山上是一片死寂——沒有人會閒的沒事大晚上來到這裝滿墳頭的荒山上逛遊的。但是今晚,我要獨(dú)自上山了!
小夥伴們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一個個默不作聲,生怕一說話就會發(fā)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說實話,望著黑漆漆的山,這毫無聲響的夜晚,我也有些膽怯了。不過,我還是故作鎮(zhèn)定,向他們笑了笑,說了句:“等我回來!”故意大搖大擺的向山上走去。
說是山,其實我們這裡地處丘陵地帶,山並不高,不一會我就爬到了山頂,趁著月色可以看到一堆堆的墳頭靜靜地躺在那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些墳頭會呼吸嗎?我總感覺這些墳頭好像都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盯著我,看我這個傢伙冒失的闖到這裡來究竟想幹什麼。我試圖找個理由安慰自己,想起了前不久父親帶我去找了個半仙算命,他說我八字裡有三個火,咱身上的火苗這麼旺,鬼肯定不敢進(jìn)咱的身!這麼一想,我小心翼翼的懷揣著死人枕頭來到了一堆墳頭中間。
“各位老爺爺老奶奶別見怪,打擾一下馬上就走,等到七月十五回來給各位老人家添柱香……”從小我就很會說話。說完我把死人枕頭輕輕地放到地上,趕緊拔腿就準(zhǔn)備開溜。突然!我剛走出幾步,就不知被什麼力量猛推了一下,摔倒了,然後我的身體猛烈的抽搐起來,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闖入了我的身體,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大約兩分鐘,我的身體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我的神志有些模糊了,不清楚剛纔的事情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的發(fā)生了。我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心想可能精神太緊張了吧,產(chǎn)生了幻覺?管它呢!反正這次打賭我會贏得賈明心服口服!
很快我就回到了山腳下,小夥伴們看我回來了,都簇?fù)砹松蟻恚吘刮易隽怂麄兌疾桓易龅氖拢麄兤咦彀松嗟膯栁疑缴嫌泄韱幔黹L得啥樣,我哈哈大笑起來,賈明神情尷尬的盯著我的臉,突然我看到他的眼裡閃出一絲恐懼,後來他告訴我,我哈哈大笑的時候眼睛閃出了一道紅光,讓他感到很恐怖。
經(jīng)過這件事,我成了小夥伴們敬佩的對象,不過我沒讓他們喊我老大,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們就給我起了一個綽號——賈大膽。至於爲(wèi)什麼賈明會先拿著枕頭回來,是因爲(wèi)他白天提前把一個死人枕頭藏在了通往火葬場路上的草叢裡,他根本就沒打算晚上真跑到火葬場後牆根上去撿!這件事是陪他一塊去撿死人枕頭的趙樂說出來的,小夥伴們知道了後,賈明“老大”的稱呼就成了假名。
我晚上獨(dú)自上山放枕頭這件事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走在村路上總有些大人老遠(yuǎn)就喊我:“大膽,今晚還去山上玩不?”我這大膽的名聲算是坐實了。
不過,故事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