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無異於一個重磅炸彈。
無論是直播間外,還是對直播間內。
“……”
“主播剛纔說了什麼?我信號不太好,好像沒聽清。”
“他說……他們兩個有在交往……那個不是人的東西的確是他男朋友……”
“…………………………”
“我操我操我操居然真成一對了?啊啊啊啊主播你開玩笑的對不對?!!”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吧不是吧這一定是在開玩笑的的吧!!我們也就就隨便猜猜而已你們怎麼是真的啊?!!”
大部分觀衆在兵荒馬亂,但也有一部分則顯得非常平靜。
“不意外哈。”
“嗯,不意外。”
“這倆人之間的淵源都能追溯到直播間剛開放的時候了,誰他媽和‘敵人’‘盟友’一天天黏在一起又是接吻又是拉手的,明明直到現在才捅破這層窗戶紙才更令人意外的吧?!”
而和直播間裡隨時可以拉出來回放的狀況不同,直播間外的情況顯然要複雜的多。
在丟下這句話之後,溫簡言就徑直走進了電梯裡。
這一次,電梯裡沒有電梯員。
溫簡言的目光環視一圈,最終落在了電梯旁的控制板上,他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和之前陳默猜測的一樣,這一次,這一次,遊輪一共只有三層而已。
他們現在位於三層,也就是說,其他人應該散落在其他兩層內。
在溫簡言觀察電梯內部結構的時候,其他三人仍舊定定站在電梯外,維持著和半分鐘前一模一樣的姿勢。
他們身上的時間像是從那一刻開始前靜止了似得,再也沒有走動過半秒,電梯內部冰冷光潔的鐵牆上倒映三張呆滯的面容,上面是如同複製粘貼般相同的表情:一樣的僵硬,一樣的空白,一樣的驚恐。
他們就這樣被定定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已經走進電梯裡的溫簡言擡頭催促:
“怎麼站著不動?快進來啊。”
“……”
直到這時,三人才終於邁動著僵硬的步伐,一言不發地跟了進來。
哪怕步子動了,但魂卻似乎還沒跟上。
“其他人有說過他們在第幾層嗎?”
溫簡言問。
“他們有人回你消息嗎?”
“…………我看看。”陳默十分冷靜地低下頭,但剛擡起左手才發現掌心空空——哦手機原來在右手上——於是他再一次鎮定地擡起右手,檢查了一遍上面的信息之後纔開口回答:“還沒有。”
“那就沒辦法了,”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先隨便選一層,看看能先遇到誰吧。”
“好的。”
陳默再次冷靜點頭。
他垂下手,準備把手機放回原處,但足足塞了三次才意識到自己上衣原來沒有口袋。
“……”
“怎麼辦,有點同情了。”
“看似系統還在正常運轉,實則已經宕機了有一陣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們至少還有錄屏緩衝一下,但從他們幾個的視角看,估計就是會長毫無預兆消失許久,下次見面就帶了個從來沒見過的還不是人的野男人回來,然後還坐實所有謠言出櫃了,怎麼好的起來啊!”
電梯門緩緩合上,開始運行。
狹小的空間內格外安靜,只能聽到機械絞輪運作的聲音。
三人並肩站在電梯後方,表情依然空白。
時間似乎從未如此漫長。
被困在狹窄電梯內的時間也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
緩慢運行的電梯內,巫燭微微側過頭。
他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己身側的溫簡言身上,金色的雙眼閃閃發亮。
溫簡言是一個極其善於僞裝的人。
只要他想,他能想出一萬種理由,將事情遮掩的天衣無縫。
他太擅長撒謊了,哪怕就算被當場逮到和自己接吻,巫燭也相信,他也能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顛倒黑白,將自己撇的乾乾淨淨。
而巫燭對此並不在乎。
溫簡言承認或不承認,這對他來說都沒什麼所謂——這個人類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甚至連掉下來的一根頭髮絲都是他的,每一絲氣息都被他沾染獨佔,這就足夠了,除此之外,他在外面用什麼模式稱呼自己,爲自己冠以無論是“朋友”還是“盟友”之類的名號,巫燭都不介意,甚至會十分配合地粉飾太平——
這可不是因爲他有多善良包容,委曲求全。
恰恰相反。剋制慾望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爲祂清楚,前方有更大的獎賞在等待。
畢竟,溫簡言那麼心軟……
在外面虧待了他,在私下裡他就有的是機會變本加厲、得寸進尺。
正因如此,剛纔發生的事,別說其他人沒想到,就連巫燭自己都沒想到。
溫簡言會如此簡單、輕易、直白地說出真相。
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告訴所有人:
“我們有在交往。”
“他是我的男朋友。”
……好奇怪。
胸腔左邊、長久以來空空蕩蕩的地方變得又燙又奇怪。
像是莫名其妙揣進了一隻動物,活潑潑地衝撞不停。
那種強烈的、無處宣泄的濃烈毀滅欲,和另外一種更柔和、更掙扎的情緒彼此角鬥,巫燭一邊想將引發這場情緒暴風的罪魁禍首就這樣按在原地,接吻、撕咬、一口一口吃下去,一邊又在某種未知的桎梏下踟躕不前,像是被手腳脖頸都被套上了無法掙脫的無形鎖鏈,令他不敢、不捨、不願。
於是,最後,他只是稍稍傾身湊近,一點、再一點,用自己的肩膀抵住了對方的肩膀。
“……”溫簡言有些不適應地偏了偏腦袋。
他能感受到巫燭那過於灼熱的視線,濃烈的情感如有實質般像是熔巖般傾泄而出,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這往往是對方發瘋的前兆。
溫簡言猶豫了一下,垂下的食指動了動,安撫地勾勾對方近在咫尺的修長手指。
兩人這麼小的動作,一般來說是很難發現的。
但只可惜,這部電梯實在是太小了。
後方的三人如遭雷擊,眼神再次放空。
“主播?主播?”
“主播你們還好嗎?”
“怎麼感覺剛纔好像才恢復了一點,結果一下子又靈魂出竅了。”
終於,經過了漫長的下降,電梯到站了。
伴隨著“叮”的一聲響,電梯門緩緩打開,出現在面前的,是和上一層如出一轍的景象——長長的、好像沒有盡頭一般的走廊,兩邊緊鎖的艙門,昏暗不祥的燈光。
狹小的圓形舷窗嵌在牆壁上,外面濃黑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
“五十五。”巫燭忽然開口。
跟在溫簡言身後走出電梯的三人都是一怔,迷惑地擡頭看去。
溫簡言解釋道:“他說的是現在這一層的所有人數。”
巫燭在遊輪副本中始終是受限的。
重新構建的遊輪副本,顯然早已將巫燭這一不穩定因素的存在納入了考量範圍——所以,哪怕他遠比上一次要更完整,但受到的壓制卻只多不少。
但即便如此,身爲異類的優勢卻仍未完全被抹平。哪怕感知能力無法穿透牆壁,但卻依然能感知到人類的氣息。
“我能這麼快和你們會和,也是因爲他從你們所在的方向嗅到了血的氣味。”溫簡言偏了偏腦袋,道。
巫燭:“嗯。”
直到這時,他才分了點注意力在他們三人的身上,降尊紆貴般點點頭,說道:“不用謝。”
三人:“……………………”
不是,誰謝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感覺三個主播的眼睛裡都要射出刀子了耶!”
“打起來打起來!快點打起來!”
似乎注意到了空氣中略帶緊張的氛圍,溫簡言清了清嗓子,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咳咳,其他人回覆你了嗎?”
陳默深吸一口氣,摁下亂跳的眉頭,低頭拿出手機掃了一眼。
截至目前,依舊無人回覆。
“還沒有。”陳默皺皺眉頭,將手機收回口袋。
他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前往隊友在地圖上的紅點位置去一一尋找了——只可惜,光從平面地圖上,他們很難判定那個紅點和他們是否在同一層,也就是說,每一次尋找都會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落空。
這個倒也並不是不能接受。
“走吧,我們先去找距離我們最近的那個點。”溫簡言想了想,道。
事不宜遲,幾人立刻動身。
雖然這裡的面積和他們之前所在的那一層差別不是很大,但內裡的構造卻千差萬別,長長的走廊幽深狹長,變幻莫測,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空蕩的走廊裡,迴響著衆人急促而沉悶的腳步聲。
趕路過程中,季觀一路陰沉著臉。
終於,他像是忍不住了,戳了戳前面不遠處陳默的脊背,壓低嗓門:
“喂……喂!”
陳默腳步一頓,轉身回望過來。
“會長和那個……到底是什麼情況?”他聲音壓得很輕,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得,
“……”陳默沉默一瞬,“我和你知道的一樣多。”
可能只稍多一點點。
“我剛纔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之前的確聽會長提及過,副本里有個非人類一直追著找他麻煩,不過他當時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了,所以當時我們也都沒再追問,可我現在越想越不對勁,”
季觀表情陰鬱,活像是家裡可愛閨女被外面鬼火黃毛拐走的憤怒老父親。“你們說,找他麻煩的那個非人類,和這個該不會是同一個?”
“等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季觀倒吸一口涼氣,“會長難道是被迫的吧?!”
陳默:“……”
“我倒是覺得,”他短暫回想了一下,委婉道,“會長不像是不情願的樣子的。”
“不行,”可季觀卻聽不進去,他越想越痛心,越想越氣憤,他惡狠狠地咬緊了牙齒,低聲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讓那東西付出代價——”
“其實,”
走在不遠處的黃毛悄沒聲地湊了過來,也不知道剛纔偷偷聽了多久,“我倒是覺得你不用太擔心。”
季觀:“去去去,你懂什麼?”
“我怎麼不懂了?”黃毛有些生氣,“我很久之前就見過那傢伙了,不止一次!”
什麼?!
聞言,兩人猛地扭頭看向黃毛。
黃毛被兩人齊刷刷投諸而來的尖銳視線看得肩膀一縮,結巴道:“幹,幹什麼?”
“多久之前?”陳默盯著他,上前一步。
“到底幾次?”季觀瞪著他,掐住他的肩膀。
黃毛被兩人逼得有些緊張,不由得下意識後退:“也、也沒多久,次數……次數……也就三兩次……”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季觀表情猙獰。
“總之,第一次是在興旺酒店,”黃毛老老實實地說,他看向陳默,道“你還記得我當時被會長拉進廁所過吧?”
陳默一怔,在腦海中很快找到了對應的模糊記憶,不由狠狠吃了一驚:
“……那麼早?!”
“唔。”黃毛含混點頭。
“具體怎麼回事?仔細說說!”雖然沒參與那個副本,但卻並不妨礙季觀緊迫地連連追問。
“那傢伙一直跟在隊長身邊……”
這是相對委婉一些的說法。
“總之,當時會長告訴我這是他的一個朋友,讓我不要往外說,”黃毛猶豫著,“就……就……就……”
“就什麼?”陳默追問。
“你不要那麼大聲……”黃毛捂住耳朵,鵪鶉似得把腦袋縮回去。
季觀有點急了:“那你說清楚啊!”
“就,就——”黃毛破罐子破摔道,“就已經偷偷摸摸不清不白地搞在一起了……”
“……”
後方,溫簡言似乎微妙地絆了一下。
“等等,他們八卦的內容不會已經被正主聽到了吧?”
“這還用問嗎?這不是百分百被聽到了嗎?走廊這麼窄,這麼安靜,他們的聲音也不見得有多小啊。”
“那這次怎麼不來闢謠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爲這也不是謠言啊!”
“啊啊啊啊,爲什麼【誠信至上】直播間不開放,好想看主播近距離破防!”
“急急!”
“?!”
忽然,走在前方的黃毛毫無預兆地停住步伐。
“等一下。”他說。
剛纔輕鬆的氛圍一掃而空,凝重之感取而代之。
其他兩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們的目光落在黃毛身上,追問:“你看到了什麼?”
黃毛擡頭,赤紅色的眼珠死死凝視著不遠處的虛空之處,緩緩道:
“前面有六個主播,沒有我們的成員,都來勢洶洶。”
“……”陳默步伐一定,他瞇起雙眼,身側垂下的手指微動一瞬,似乎在虛虛抓握著什麼。
季觀瞇起雙眼,冷笑一聲:“媽的,又來。”
他活動了一下脖頸,肩頸上的刺青隨著血流涌動浮凸起來,惡鬼隨著肌肉骨骼的活動顯得栩栩如生,“沒關係,這次可要讓他們嚐嚐——”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再一次打斷了。
“呃……”
黃毛遲緩地眨了眨眼,剛纔的凝重雖然還不尷不尬地掛在臉上,但語氣卻已經失去先前的緊張,他乾巴巴道,“沒,沒事了。”
“…………啊???”季觀愣在了原地,“什麼?”
什麼叫沒事了?
黃毛擡手抓了抓頭髮,表情複雜:“剛剛有很多……嗯……黑色的東西從那邊的地下浮現出來,總之,問題解決了。”
“等等等等,”
季觀一頭霧水,
“你把話說清楚,什麼黑色的東西?怎麼解決掉的——”
不遠處,黑髮金眼的男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不用謝。”
陳默:“……”
季觀:“……”
哇,原來真的有比陳澄更最討嫌的人存在誒。
*
殘缺的肢體堆在地上,橫斷切面整齊,屍首躺在如鏡般平滑的血泊中,半張的雙眼無神,倒映著滿地狼藉。
上方坐著一個個頭不高的小女孩,她的手指血淋淋的,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斷續的歌,兩條纖細的小腿一晃一晃,童聲在狹小的走廊中迴盪著,莫名顯得有些陰森。
不遠處,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女性。
她垂著眼,微微有些氣喘:
“這是第幾波人了?”
“嗯?”
走廊中的哼唱停止了,坐在高處的小女孩擡起眼,發出一個散漫的單音。
“第五第六……第七波?”
她歪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數著。
“不知道誒,記不清了。”
聞雅擡起眼,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橘子糖身上。
哪怕已經不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她都仍然感到不可思議。
如此矮小纖細的身體,是如此在戰鬥中爆發出那樣恐怖的、近乎毀滅性的力量的?
前來狩獵的主播源源不斷,哪怕是她都感到些許的疲於應對,但橘子糖不同,她像是一架天生的絞肉機,無情地、無差別地、不知疲倦地運轉著,殺戮著——直到這時他人才能清晰意識到,明明在夢魘之中有那麼多強悍的主播,但卻只有橘子糖被稱之爲“PVP瘋子”。
“嗡嗡!”
正在這時,聞雅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她低下頭,掏出手機。
不遠處的橘子糖倏地擡起頭。
“誰發消息?”
“……”
聞雅低垂著眼,眉頭緊皺,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
“是陳默。”
橘子糖的雙眼亮了,她從屍堆上輕巧地跳了下來:
“怎麼怎麼?是匹諾曹找到了嗎?”
“……不,”聞雅眉頭蹙的更緊了,她擡起眼,緩聲道,“是陳默的求援。”
橘子糖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走近上前,看向聞雅的手機屏幕。
上面沒有什麼多餘的信息,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救救我。”
“哦……原來是求援啊。”
橘子糖聳聳肩,“反正我們也是準備早點彼此會和的。”
她拎起放在一旁的已經被被鮮血浸染成刺眼紅色的柴刀,纖細的手腕和厚重巨大的刀身形成鮮明的對比,漫不經心道,“走吧,去幫幫他們。”
“……”
聞雅皺皺眉,低下頭,視線再次落在屏幕之上。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以她對陳默的瞭解,對方不會是隻發“救救我”這樣模糊信息的人……這不像是他的風格。
“怎麼了?”橘子糖站定,一臉心無掛礙地扭頭看她。
“……沒什麼。”
聞雅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無論如何,有句話橘子糖都說得對。
他們的目標是要和彼此會和,哪怕去見的哪怕不是陳默,也會是其他人。
無論現在心中有什麼疑慮都可以稍微放一放,一切等見面之後再說。
她走上前,跟上了橘子糖的步伐。
走廊深不見底,前方的一片未知,唯有燈光不間斷地閃爍著。
*
“滋滋。”
燈光忽明忽滅。
空氣中像是醞釀著某種呼之慾來的風暴,四下一片死寂,氣氛粘稠,安靜得令人窒息。
“……好吧。”
雨果擡起眼,沉沉壓下的眉宇下,鉛灰色的眼珠如鋼鐵般冷硬而無情。
陳澄站在原地,漆黑的唐刀垂在身側,整個人一動不動,蒼白的燈光從頭頂落下,從他沒有表情的側臉向下流淌,鋪陳在緊繃的肩膀和手臂之上。
他緊緊盯著距離自己數步之遙的高大男人。
“那就如你所願。”
雨果垂下眼,將煙含至脣邊。
下一秒,陳澄就動了,修長矯健的身形獵豹般騰躍而起,迅疾無聲地直衝上前!
他知道雨果的天賦是什麼,既然如此,最大的勝算就是先下手爲強!
可是,纔剛剛動作,他就只覺自己的肩上如有無形重壓落下,將他硬生生按入地下!
“喀喀——”
陳澄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緊繃的脖頸上青筋暴起,腳下的地面不堪重負,綻出蜘蛛網般的細絲。
雨果若無所覺。
“嚓。”
伴隨著一聲細微的金屬鳴響,金紅色的火苗竄起,照亮了他鋒利疲憊的眉眼。
香菸被點燃了。
細長蒼白的菸絲自他的指間升起,如有意識般繞著他的身體盤旋。
而對於陳澄來說,剛纔那一瞬間的阻攔對他來說也不算得了什麼,不過眨眼之間,他就已經擺脫了道具的控制,速度甚至沒有減慢半點!
不過瞬息,漆黑的唐刀就已經悄無聲息地襲來,刀刃邊緣流淌著冷冷的光,猶如凝結的白霜,越到近前速度越快,令人幾乎能聽到破空的錚然之聲——!
雨果只是擡起眼,冷靜的凝視著迫來的年輕敵人,灰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飛快放大的刀刃。
煙霧自他指間涌動,死死纏住刀身。
“……嗤。”陳澄拉開脣角,露出一個嘲諷般的笑。
漆黑的刀身倏地一旋,強韌如精鋼般的煙體在刀刃面前卻脆弱如似,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刺耳的裂帛之聲,煙牆就被齊齊切斷!
“——!”
雨果瞳孔驟然一縮。
“砰!!!”唐刀狠狠落入地面,鋒利無匹的刀刃深深陷入地面,輕易到猶如切開一片黃油。
“……”
陳澄拎起刀,站直身體,向著數步之外望去。
雨果站在不遠處,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他拽離的煙霧自他身後散開。
他垂下眼,擡起手指,緩緩蹭過臉頰。
一道血口子橫在他的顴骨之上,鮮紅的血緩慢從中滲出。
雨果道:“原來是這種類型的天賦。”
他的煙霧強度極高,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在PVP上都近乎無敵——即便如此,陳澄的天賦卻正好和他產生了一種概念上的剋制,可以說非常棘手。
“很不錯。”
雨果中肯地點評道。
怪不得哪怕如此反骨,永晝依然傾力培養。
“你怕了?”陳澄吊兒郎當地拎著刀,哪怕嘴上還在放著狂妄的狠話,但眼神卻沒一絲半點的放鬆,“如果你現在認輸,我也不是不能尊老愛幼,看在你年紀比我大的份上留你一命——怎麼樣,考慮考慮?”
雨果無視了對方挑釁,只是擡起眼,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陳澄身上,似乎在尋找著些什麼,眼神平靜如冰湖。
“不過,代價怕是不小。”
在他身邊,龐大的灰色煙網升起,飛快地生長膨脹,漸漸填滿整個走廊,在被逐漸壓暗的燈光之下,如同某種蟄伏著的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地張開大嘴。
陳澄眸光一厲,他猛地後退一步,漆黑唐刀在空中劃開一道圓弧,斬開了迫至身前的銳利煙線。
然而,一道煙線背後還有第二道、第三道……成百上千道。
雨果緩步向前走來,居高臨下:
“讓我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當然是到你死咯。”
陳澄挑眉。
在他左手小臂處,在無人得以窺視的陰影處,兩道狹長的血跡悄然浮現——正對應他剛剛揮出的兩刀——鮮血在布料下滲出,擴散,一點點蔓延至袖口的位置,然後——
滴答。
*
鮮血砸落。
溫簡言垂下眼,眉頭微擰,落在地上的屍首之上。
對方已經沒了氣,手臂低垂著,鮮血自失去溫度的指尖滴落下來,在地面上聚起一個接著一個的小小血泊。
“這裡是第幾處了?”
季觀問。
“第三處。”陳默走上前來,回答道。
自從進入這一層之後,他們連續前往了三處地圖上所顯示紅點所在的地方,但是,每一次他們都撲了個空——不是紅點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向著相反的方向移動,就是紅點沒動,但沒看到人(這意味著對方應該在其他的樓層)——這段時間裡,他們一個同伴都沒遇到,遇到的只有來自敵人源源不斷的襲擊。
哪怕對這個所謂的“會長男朋友”依舊看不順眼,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隊伍中有這樣一名“非人類”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利遠大於弊——否則的話,在這樣的強度的車輪戰之下,即便單支隊伍的能力有限,他們依然會被活活耗死。
與此同時,觀衆也在議論著相同的話題。
“唉……只有我覺得這個巫燭的傢伙實在是有點破壞平衡了嗎?”
“不得不說,人和怪物的實力差別還是太大了,凡是碰到他們的小隊都幾乎沒有一戰之力的,這種強度差真的有點離譜了。”
“對,一次兩次還好,太多了就沒意思了。”
“說起來,有誰在關注這個副本的總人數?現在這個副本里的追擊者還剩多少?”
“媽呀,只剩下不到一半了……這不完了嗎,之前那個數量的追擊者都沒把這夥人耗死,現在不是更沒希望了!”
“快快快,夢魘呢,救一下啊!多少平衡一下游戲性啊!”
溫簡言向著陳默看去:“其他人呢,回你消息了嗎?”
陳默低下頭,掃了一眼手機屏幕,眉頭皺了起來:
“……還沒有。”
哪怕是他,也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
在這個副本里,他們所有人都在被通緝,戰鬥的強度只會大,不會小,在如此密集的危機中,一時間沒有來得及看手機回覆信息很正常,但是,都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對面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甚至一個回覆都沒出現,這實在是有些太奇怪了。
“等一下,我再問問情況——”
說著,陳默打開對話框,可是,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就被溫簡言出言阻止了:
“不用了。”
不用了?
幾人一怔,不由得扭頭看去。
溫簡言從不遠處邁步走了過來,他垂下眼,從陳默的手中拿走手機,輕飄飄地按滅屏幕,他擡起頭,淺色的眼眸深處倒映著閃爍的燈光:“這東西已經沒必要再看了。”
其他人或許還沒看出夢魘在搞什麼鬼,但溫簡言不同。
和夢魘對抗拉扯了那麼久,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多麼無恥的對手——尤其到了現在,它恐怕已經不介意使用任何籌碼,動用任何骯髒的手段了。
從進入夢魘的第一天起,他們就獲得了手機這一通訊設備。
如同所有的工具一般,它是那樣的沉默而可靠,以至於他們很多人都忘記了……
就算是工具,那也是夢魘提供的工具。
“恐怕,從我被直播間捕捉到的那一刻,這東西就不再可靠了。”
溫簡言向著虛空中輕描淡寫地掃去一眼。
哪怕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但是,在被對方的視線掃過的瞬間,鏡頭後的觀衆們還是不由得一個激靈。
“等等。”
季觀的表情凝重起來,
“你是說,這些定位都是假的,是夢魘在騙我們?”
“嗯。”溫簡言收回視線,道。
陳默的表情陰沉:“那我剛剛發出的消息豈不是對方也沒收到?”
“恐怕是的。”溫簡言眸光閃爍,緩緩道,“不過……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問題。”
他們和隊友之間的信息交流被斬斷,這一點顯然毋庸置疑,但是如果……它能做的不僅僅只是斬斷呢?——欺騙溫簡言的用處並不太大,畢竟,溫簡言以此爲生,欺騙他的難度大,收效低,甚至可能會有給他情報的風險,所以,對他這邊而言,最簡單高效就是屏蔽所有的信息,讓他什麼都得不到——但對其他人來說可不是這樣。
能切斷,就能僞造。
直到這一刻,“獨行則死”這四個字的含義纔開始真正地被理解。
所有沒來得及會和的人,之後也很難再和他人會和了——從夢魘施加干預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聯繫都被徹底切斷,變成一個個小小的封閉繭房,被丟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而在不遠處響起的、來自朋友的熟悉聲音,則會引導著他們盲目向前,直到落入不可知的深淵。
幾人的表情變得難看了起來。
“我操!”季觀忍不住咒罵,“怎麼會這麼不要臉!”
“我們必須要立刻找到其他人,”陳默面沉如水,“不然就來不及了。”
可是,即便這樣說著,但對於如何找到其他人,他心中卻並沒有底。
遊輪有三層,一層內有沒有隊友、有幾個隊友都是未知數,而當他們唯一的所能看到的定位座標都是虛假的之後,在這樣龐大的地圖中找人,幾乎無異於海底撈針——但夢魘卻掌握了他們所有人的行蹤,完全可以讓他們就這樣白白地浪費時間。
黃毛的天賦縱然有用,但範圍卻很有限。
他們在上一層內也幾乎是將地圖清了大半,才得出他們那一層內已經並無隊友的結論。
而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
溫簡言思索半晌,擡眼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巫燭:
“這一層還剩多少人?”
巫燭:“四十一。”
死在他們手上的人有十四人,這也就意味著,這段時間內並無任何人坐電梯離開這裡。
溫簡言點頭:“如果接下來有人消失,立刻告訴我。”
他繼續問:“在這一層裡,除了我們所經歷過的區域之外,還有哪個方向有血腥味?”
陳默愣了下,一下子就明白了溫簡言的意圖。
的確,只要有夢魘在,他們就無法從任何手機上看不到隊友的座標。
但這不代表其他主播不可以啊!
他們會追著夢魘給出的紅點蹤跡,試圖使用殺掉那些所謂的“懸賞任務目標”。獲得獎勵——而這正是夢魘的目標所在。
循著血腥味,就能找到戰場。
有戰場,就意味著有盟友。
巫燭擡起頭,金色的眼眸凝望著不遠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很快,他收回視線,看向溫簡言:
“在那邊。”
*
“究竟哪邊?”
站在十字交叉的走廊路口,橘子糖有些不耐煩地追問。
“彆著急,”哪怕在橘子糖的催促之下,聞雅的聲音依舊優雅平和,她擡起頭,目光落向其中一個方向,然後邁開步伐,“陳默他們應該就在不遠處了,您跟我來。”
“好!”
一聽到即將結束枯燥的趕路,橘子糖臉上的煩躁一掃而空,她拖著刀,一蹦一跳地跟上了前方的聞雅,一邊走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說,讓你們副會長這麼急著求援的人會是誰啊?”
橘子糖歪著腦袋,掰著手指。
“雨果?不,不應該,那傢伙雖然強是蠻強的,但是想讓他動手的難度還是很大的。”
“神諭和永晝……不像。”
神諭自紳士去世後式微,永晝也本不是以戰力見長的公會,哪怕他們依舊實力雄厚,但以橘子糖在PVP中養成的敏銳直覺來判斷,他們也並不像是能將陳默三人逼至這種境地的元兇。
“那是闇火?”
橘子糖思考半晌,深沉地點點頭,
“唔,他家倒是很有可能。”
她再次露出笑嘻嘻的神情:
“當然了,有我參加就不一定啦!”
“是是。”聞雅一邊低頭端詳著手中屏幕,一邊面不改色地附和,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裡,她已經逐漸掌握了和橘子糖相處的技巧,“如果您出手的話,是一定能扭轉乾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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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順毛的橘子糖得意洋洋:“那是那是。”
兩人順著走廊一路快步向前。
眼看轉過一個彎就到紅點所在的位置了……忽然,聞雅的表情變了。
“怎麼了?”橘子糖問。
“紅點……”聞雅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屏幕之上,嗓音發緊,“消失了。”
紅點消失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救援不及時,對象死亡。
她遏制住微微發顫的手指,打開懸賞任務——在那上面,陳默幾人的名字赫然在列,並未消失,也並未顯示任務完成。
奇怪,太奇怪了。
幾乎無需言語,兩人不約而同地一齊奔跑了起來。
在用最快速度轉過了走廊的拐角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紅點最後出現的位置——走廊裡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縱貫牆壁的巨大裂口。
它就這樣突兀地、歪歪扭扭地爬在牆壁上,猶如一道無法癒合的醜陋疤痕。
下方黑漆漆的,似乎有冰冷的風自其中拂來。
在那傷痕般的巨大縫隙下方,居然是一節一節延伸向下的樓梯。
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向下延伸,末端消失在憧憧陰影深處,內裡似乎有活物在蠢動,似乎有什麼莫名的存在正在從中無聲窺視,令人毫無來由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心生恐懼。
難道說……
陳默他們就是被這道縫隙吞了進去,所以屬於他們的座標纔會消失不見嗎?
畢竟從懸賞榜上來看,他們還未死去。
既然如此,留給她們的選擇就只有一個了。
“走吧,”橘子糖率先邁開步伐,毫不猶豫地徑直向著拿到裂縫走去,似乎對她來說,整個世界上都沒什麼存在是值得懼怕的,“去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與此同時。
直播廣場上,一個提示突兀地彈了出來。
在出現的一瞬間,就吸引了所有觀衆的注意力。
【直播間‘花’開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