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金字塔
克莉斯多以四肢的關節骨著地的姿勢跪在地上,臉上有無數細小傷口仍在滴血,塊狀鮮血從頭髮裡順著臉頰流下來,紅色河流鑽出袖口不停延伸到手腕,裸露的胳膊上附著著無數灰色的石子與沙礫。
她擡起自己的一隻手臂,將嘴脣埋在鮮血之中,用力吮吸。
她又回到了這裡——將她困住的地方。她憤怒地喘著粗氣,眼睛如裂開一般瞪著,如果這不是自己的胳膊,她一定會直接咬斷。
當克莉斯多逃出這裡的時候,它便不斷縮小,直到可以被她握在手心裡爲止,它只是一個金黃色的三棱錐而已。那個聲音告訴她,這個物體是不會被摧毀的,她需要將它帶在身上,想要使用的時候,它便可以將她罩入這個空間內,當然,這個服務僅僅給她本人提供,其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這個空間。
當然,她是被強迫的,她無法戰勝這個聲音,她更加無法容忍連續兩次的失敗,她被楚雲天他們打敗,還失去了身上唯一的一顆神蘭石,況且還狼狽地逃入了這個金字塔,丟下了迪倫。
她確實曾多次嘗試擊碎這個金字塔,可迴應的僅僅是每一次撞擊後在表面產生的濃濃黑霧漣漪。
她的右手變出一把匕首,然後掀起左大臂的袖口,在上面顫抖地刻出紅色線條,鮮紅色血滴順著滴落。她緊咬的嘴脣鬆開了,長出一口氣,然後掀開兩個袖口,觀察了一下兩條大臂,那裡佈滿了數不清的長短不一的紅色痕跡,有的早已成爲一個肉色的凹陷,有的結痂,有的是新鮮的,上面猶如鋪滿了油彩。
克莉斯多先於楚雲天出生幾年,但不巧就生活在烽火連天的年代,且那是四大種族傾灑炮火的主戰區。對於她來說,戰爭就像出生需要學習說話一樣完全刻印在了她的大腦中。她的家庭都沐浴在如水流的刀槍中,金屬碰撞聲比歡聲笑語聲還要平常,鮮血和屍體如雜草一樣普通。
在她六歲時,她還不知世間的冷暖善惡是什麼東西,只是認爲生活就是成日打殺嘶吼,毫不顧忌地奪取他人性命的過程,但是她對此感到來自靈魂的噁心。她討厭生活,厭惡身邊的一切,甚至幾乎不說話出聲,還奇怪爲何沒有人像她一樣能做到這一點。
漫長的歲月磨毀了她臉上本應出現的笑容。她的父母幾乎每天都在戰場上度過大半,在夜深歸來後,看到她在黑暗的房間裡,蜷縮在牀的角落瑟瑟發抖,居然還會認爲她睡得香甜,即使如此,他們也不會坐在她的身邊默默陪伴少許。她不屑於理會,只是緊閉雙眼,以不會被發現的速度捂住臉,以防被發現是在裝睡。
她的父母也許有時會坐在她的牀邊流淚?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麼“爸媽愛你,有爸媽在,你很安全……”之類的話。她心中的厭惡感急劇加深:明明這個世界就沒有安全的地方,爲什麼還要假惺惺地奉上這種渾身沾滿了臭臭的液體的老鼠都懂的說辭?!然而他們居然還不明白。
克莉斯多兒時唯一的朋友是鄰家的一個同齡小女孩,唯獨她,成功帶給了她歡笑,來給她僵硬的面部掛上一些色彩。
然而,某日魔族入侵到了她的院內,一個魔族士兵對著小女孩射箭,她的父親朝那個女孩那裡猛撲過去,然而,小女孩伸出雙臂抓住他的衣角,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確保可以完全被擋在後面。射過去的五六支箭射在了他的身上。克莉斯多當時目睹了全過程:如果沒有那個女孩的干擾,父親憑那時的身手完全可以避開射出的箭的。
克莉斯多明明以爲,父母的離去也不會給她帶來任何打擊,因爲生活就是這樣的,早晚會降臨在他們的頭上,這不奇怪。但是,她無法接受身邊的人會以這種方式離去。
她躲在角落裡,將內心唯一存在的善良化爲了那唯一的一攤淚水,她發誓從此再也不會哭,任何情況都不會!到現在在這件事上也沒有失敗。
自那之後,她杜絕外出,杜絕與任何人的交流,“朋友”於她也就不存在了。後來,她再也想不起來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也想不起來她們曾一起玩過什麼,到現在,回想起來也只是會想:我曾經與她在草地上亂跑就會感到開心,真是愚蠢。
在克莉斯多八歲那年,母親在遙遠的戰場失蹤,再也沒有回家。她再次縮在角落,自言自語,但因太久沒有說話而聲音異常粗重沙啞:“終究是輪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她只是發出了類似這樣的聲音,並沒有在笑。沒有人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如即將破裂的水袋,瞳孔如沒有生機般空洞。
她轉身,異常熟練地從自己的櫃子內取出一把匕首,僵硬蹣跚地走到角落。
鮮血噴灑了出來,更多的如柱傾瀉。手腕上出現一個深見骨的裂谷,疼痛是撕裂般的,無法想象的,她尖叫了出來,但是在疼痛之中,她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這是任何人無法給予的。
她呆呆地看著手腕處涌出的鮮豔液體,看得出神,就像什麼神秘生物在進食一樣。她將臉埋了進去,一大口隨著喉嚨的運動咕咚下肚,新鮮的腥味充盈整個口腔。
須臾,失去意識的她在這裡被人發現。
“生活不就是不停搶奪與失去生命的過程嗎?那麼我也來加入吧……”
除非被妨礙到,克莉斯多一般情況下不會對同族人出手,但對於其餘三個種族以及所有動物均視爲草芥。她明白戰爭時生命失去的方式,她會用隨身匕首(通常藏一大把,也不知爲何不會掉)以最快最利落的方式除掉目標的生命。僅僅依靠匕首,她的實力足以匹敵最高女將,曾有身邊人推薦她去率領軍隊,但因更高級對她的懼怕,這個請求未待傳入她的耳中便夭折了。
曾有一次在外接下了一神族神秘組織下達的暗殺任務,因在刺殺目標後採食對方的血而被發現,該組織因她的失敗而拒交懸賞金,克莉斯多迅速殺死了在場所有成員,當即離開。
種族終結戰後的夢境之後,她得知自己成爲了聖族二人之一的亞聖主。
沒錯,神族分裂爲了聖族和另一個他們都不知道的種族,而克莉斯多是地位及實力僅次於聖主的存在。不過這個“聖主”就像從天而降的一個頭銜,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僅僅知道有符合“聖主”地位的人罷了。
克莉斯多第一次爲自己感到煩惱,但原因不是爲了與他人比較。她希望所有人都稱呼她爲“聖主”,而原因也不是聽到這個至尊的稱謂會多麼開心。她討厭簇擁而來的人羣就像討厭天敵一般,她只是樂意看到身邊人私下將她視爲最高存在的樣子,這樣她就有絕對的權力藐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