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喜歡幺妹,就要爲她好。幺妹許了人家的,這傳出去叫她麼做人?再說,知青遲早都要走的,不是一路人。”
好像在說陰陽兩隔者。
我求她相信我,我不走,願給她立字據(jù)作證。今後我會好好孝敬她,給她買毛線衣,一起過日子。我能吃苦,還會搞發(fā)酵飼料養(yǎng)豬。我說得淚水都差點流出來。
“奶孃(娘)……”幺妹哀求才開口,好強的老寡婦,已轉(zhuǎn)身裡屋去。
出來拿著圈繩,提著凳。啥話不說,就踩凳上,往樑頭扔繩。兄妹倆哭喊著。她還頭往屋柱上砸。
……
晚上睡不著,我想過好多:
硬的不行來軟的。求親的事,不都知道了嗎?就不妨大張旗鼓。去她家,像訂親的準女婿樣幫著做事。怯啥,伸手不打笑面人。老寡婦家三號正勞力,沒伢多分糧、多劃菜園補貼,吃飽都難,最窮。如今再添張嘴吃飯,她一文錢如命的,受得了?說不準就借坡下驢,成全我倆。不過……軟磨憑的臉厚,能隱忍扮笑。實話說,憑我的個性,有那能耐?想想她無敵的罵勁,我與春兒幾近相同的罪行,還讓我保留尊嚴,已算是積德了。
軟的不行來詭滴。醜人多照鏡,窮人多算命。好,捨得十斤茶油,實打?qū)嵉厝[平那瞎子,託他屆時“天作地合”的出籤,讓幺妹攬她娘去上套。呃,那瞎子不是幺妹“準丈夫”遠房的小叔嗎,他肯出手相助?只恐怕偷雞不成蝕把米。
要不,甭管那多,把生米煮成熟飯。先前不有我倆神鬼不知的幸福夜,我不能再夜裡摸去?嗯,也怕有點難,我比不得春兒,與那黑狗私交深。恐怕沒等靠近,早狂吠不止了。想想都怯。
對了,找齊巴子,我怎把他給忘了!他不大力撮合、屢屢薦招嗎,他歷來行事犀利,膽大主意多。可……想到那老妖婆,一捎三兄弟的破罵他都不敢還口,如今他還願爲個異鄉(xiāng)人,伸腦袋接石頭?
而幺妹哥,又持啥態(tài)度?他左右搖擺,關(guān)鍵時刻靠不住,那夜查房不就是明證,不仗義。
人能多蠢!火熱的真情表白,弄成了機密大曝光,換來她娘對幺妹日防夜防,步步緊盯。別說再一塊幹活,就連說上句話都難了。我有一種想敲死自己的衝動,臨天亮了還把尿撒牀上。
我可是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都說了,只差把心掏出來。我急了。幺妹喲幺妹,你往日的軸勁都哪去了,老妖婆拿條繩子就嚇壞了?攤牌又怎的,不信試試,她就死了?真要想死還不簡單,吞毒、割頸、跳天坑,有必要擺開架勢、當著人上吊?明擺就唬人嘛。告公社去,都啥年代了,還任她包辦婚姻“扁擔親”,你咋毫無動靜,不急啊?
託她哥給捎個信吧,打過掩護的盟友,而今也避瘟疫般,拒我老遠。
實在沒轍,我故伎重演。蹲水井邊,一條單褲洗半個鐘頭,也沒見她。我隨時密切注視著過溝去菜園的小路,希望一旦發(fā)現(xiàn)她,立刻裝作也去菜園與她相約,竟從未如願。一次又一次,放工我總落在最後,去弄柴。
好苦惱。
怎會這樣?我不信,就算那老妖婆法力無邊,幺妹若存心想見我,兩星期了,連句話都沒有?莫不她開始有意躲著我,後悔了?
……
備受煎熬。一天半夜,我起身。
想起夜裡豹子曾進村拖牛,我係上刀盒插了杉刀。就是再怕她家的黑狗,也要試試;臨出門,把個熟苕揣上。
瘋起來自己都怕。
沿檐溝繞屋後走,跨上一步,再順著進村小路往上去。我力圖走得大大方方,狗們都特會悟事滴。
果然就有前來盤查的,但都過關(guān)放行;我繼續(xù)前行。還沒攏她屋前,大黑狗躥出來了。大概我偶爾來磨包穀、開會,它有點印象,居然沒叫;沒我預(yù)估的那麼恐怖。我及時掏出苕來奉上,它兩口即嚥下,竟感激地搖起尾巴。
原想困難重重的各道關(guān)卡,竟都出乎意料的順利。太過充足的心理儲備,顯得有些好笑。好飯不怕晚,今後可照葫蘆畫瓢。
按捺著喜悅,幺妹門前我並沒急著叩門,選擇了安全係數(shù)更高的舉措,嘴貼門隙輕喊。可還沒張口,就聽出屋裡有鼾聲。不禁好笑,大姑娘還打鼾。正要發(fā)聲,屋裡響起了咳嗽。感冒了?你看,平時不在意吧。好,醒著正好,她該多麼驚喜。
“奶孃(娘),喝點水不?”幺妹在問。
我心猛地一沉——她…她娘同睡?
老妖婆呀老妖婆,連夜晚都不放過!?
……
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亂想,白天人昏沉沉的。
一天天我實在等不下去,要瘋了。
顏面盡失。好像自己得了傳染病一樣,人們都有意無意地避著我。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有你幺妹這樣不聲不響,搞得外人看來,僅我就一流氓、瘋子似的?我對幺妹的不作爲,頗有抱怨。
日日成焦點的狼狽,自尊心嚴重受損。好,不急,我不急!不有去公社“基建隊”名額嗎,我去。
兩個星期的焦心苦等,終於磨光了最後一分耐心。
先前尋出路的大規(guī)模行動,都多米洛骨牌般倒下,再不搗鼓了。趕集,咬牙賤賣了豬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