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大忙還沒開始,公社就提前下達了今冬各隊開荒,擴大耕種面積的硬指標。
且不談來年光景,對外還得保持幹集體的形象。齊巴子把目光,投向了遠離本土的一塊飛地。說起它的由來,還得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土改,以及早已仙遊的本隊絕戶,且按下不敘吧,說拓荒。
二、三十號人天亮就出發(fā),個把小時的遠征,止於與東頭相鄰大隊邊境。
我擡頭打量,小路邊,一座相對獨立的山巒。這塊三年來未曾謀面的領地,半山下,灌木雜草叢生,齊腰的片片小杉樹到處是,路旁的青蒿比人還高,看出已撂荒多年。而半山以上,則與這裡到處一樣,全是密密的原始杉林。
得此來老林邊幹活的機會,人們無不心懷鬼胎。瞧瞧全是平日少有的配備,無疑都早有盤算,策劃準備,怕是一夜沒睡好。
那腰掛亮晃晃彎頭杉刀的,是打算混至收工才大展拳腳,不是架挑好柴,就扛捆難得的四季豆、豇豆插桿。值當,這是隻在深山矮林裡,才能尋到的菜園裡的管用家當。
那揹著大小揹簍的,是回時不是嫩豬草滿簍,就是美味的茶樹菇,外加可去供銷社換錢的五倍子,這都是平素可遇不可求的驚喜。
也有扛著鋤頭晃盪蕩,啥都不帶的,你以爲準是一心爲公的好社員?錯!他才胃口不小。那把不常見的寬嘴利鋤,泄露了天機——歇息時早尋了好地,指望天黑前,紮實扛捆蕨根回去,打蕨粑。
哎喲喲,瞧,纔剛到,就潰兵般自散開來,趁著長途跋涉稍事休息的片刻,急不可耐地滿處號地盤,佔先機,能看出,全是個頂個的好手。
見勢,齊巴子站起重磅發(fā)聲了:“娘х,你們啥都莫想。連燒帶挖,今天挖不完都莫回!”
挖完一山?全嚇傻。往日鬆散兩天的活……這是要把所有人,今天都弄死的操作。
犯二了,拿他一點轍都沒有,去哪說理。見他滿面兇相,都秒慫。美夢落空,都悻悻而回,人們又一次領教了齊巴子手辣。估計,想一刀把他砍死的人絕對不止一個。氣氛有些緊張,卻沒人敢觸碰齊巴子的逆鱗,怕被他拿來當衆(zhòng)練手立威。
死令果然奏效。共難無逃,再不待分工,全都熟套地沿山腳的路旁,往半山的接林地帶,開始了行進式割砍。拋荒幾年,遍山灌木蔥鬱,過去一天的活,約莫個多鐘頭,全搞定。人們下到山腳坐開來。沒人說話,都陰著臉表達不滿和憤怒,等著點火燒荒。
我則留在半山,割完雜禾的接林處爲最佳票座,蹲候觀火。也沒打算弄柴,生柴重,太遠,不劃算。
陸續(xù)燃起的火點,在山腳沿路邊展開。砍荒後即搶著燒荒,只可在這秋高物燥時。火不大,煙卻不小,慢慢有了聲勢,連成一片。逐漸再就只聽見叫喊,看不見山下人了。
看點,不在沿山腳的覆地蓬茅星火連線,煙大火小;也非而後的風助火勢,火燒連營;而在最後烈焰成牆,高溫挾著尖厲的風嘯火吼、噼裡啪啦的燃爆圍來,勝似氣勢磅礴的交響樂高.潮,撼人心魄。
火雖還有些距離,但威力漸顯,陣陣熱浪襲人。沿著砍出的約七、八米寬的隔離帶,我邊走邊看。偶一低頭,我發(fā)現(xiàn)了腳下不可思議的情景:大大小小的甲蟲、山蛤蟆、舴艋、蜈蚣、螞蟻……微觀世界浩浩蕩蕩的難民潮,向山上沒命漫沒。
天上啥鳥兒都來了,歡噪著,趁火打劫。要麼在煙火間英勇翻飛,不時俯衝下來,要麼在沖天烈焰旁緊張忙碌。大大小小的,幾乎全不避人,開心大啖品種豐富的露天燒烤。
正提腳退讓,我忽覺著似踩了啥,軟軟的;小腿上,即被荊刺拉掛般一疼。就見著條細細的蛇尾,迅即消失在草叢裡。
腿肚上滲出點血,遭蛇咬了!
雅興盡失。蹲下,用手擠壓傷口周邊;尋著山火間隙,我一踮踮地跑下山去。
“該不是巖蛟(五步蛇)吧?”
“趕緊拿繩繫緊,腫上大腿就麻煩了。”
“就站著,千萬莫蹲。”
七手八腳,給我腿彎處紮上誰的褲繩,傷口敷上折耳根嚼的糊。友善待蛇、凡事信命的人們,千百年與毒蛇共處,竟只這點自衛(wèi)手段。
雖神情自若,但我心裡很怕,巖蛟奪命的例子並不少見。它毒性特別大,還曾聽說,因救人吮傷除毒而丟命的,以及砍柴人斷指求生的悲慘事例。我這幾十斤,今天莫不要交待在這了?
謝絕了齊巴子派人陪我去鎮(zhèn)上就醫(yī)的好意,如今這本就人手緊的。沒事,我能走。因緊張,還是有中毒反應了,有點頭暈。坐著只倒扣的背篼,我歇歇。人們也陸續(xù)離去,挖荒就要開始。
“我看看。”身後,誰輕聲說。是幺妹。
我早注意到,從那夜後就總避著我的她,今天也站在不遠,一直關注著。我難堪地掛著笑,卻無言以對。她蹲下來,拿掉敷傷的折耳根糊,手指在我已見紅腫的傷口邊,輕輕按壓。她臉有些發(fā)紅,緊蹙著眉頭細看。
還往坡上喊,要他哥也趕緊下來。她突然埋頭,在我傷口上吮吸起來。
“這麼髒,你……危險!”我慌亂地……
“莫動。”她連血帶涎的吐了一口,繼續(xù)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