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朝三十年,皇帝已通敵叛國之名,將撫遠大將軍楚穆凡打入大牢,楚家九族,不論平日裡有否來往,互相是否認識,一時間,全都齊齊在牢裡敘舊。
一月之後,皇帝下旨,楚家全族滅門。那時間菜市口問斬處,真是血流不止,哀鴻遍野。據說那地裡都滲入了鮮血,清理了數日都清洗不去。民間又有傳聞,說是楚將軍是遭了冤枉,自此後,問斬處天還未黑便不再有人走動,據傳到了午夜那才真真是鬼哭狼嚎,陰魂四處,說是鬼門關也不妄論。
雖說民間說起此事,無不嘖嘖惋惜,但這般滅族慘事也不過是多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如同這天下最尊貴,最繁華之處皇鸞城,就算是處決了一干罪臣,那城外血跡未乾。就算是城內冷宮中剛剛死了一位罪臣之女,那鳳儀殿中依舊妙音不絕,絲竹靡靡。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一個身材瘦小的內侍,連滾帶爬的衝進鳳儀殿,也不顧體制,爬到皇帝腳下,“皇上,皇上,楚常在,她她。。?!?
“放肆!敢在殿前失儀!”皇后厲聲呵斥,皇帝冷冷看了眼那內侍,那內侍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顫抖著說道:“是,是楚常在她。。?!?
說著將手指著身後,正好瞧見楚依依走了進來,一時間就見他喉嚨滾動,眼睛瞪得滾圓,卻半點話都說不出來。
我赤著雙足,緩緩邁進了鳳儀殿,眼神慢慢掃視了周圍一衆妃嬪,這些女人無不大聲尖叫,拼命奪路而逃。平日裡姐姐妹妹叫得甚是親熱,可如今到了這般害怕田地,哪裡還管什麼品級高低,管什麼姐妹情深。
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卻露了惶恐之色,低頭跪倒在地:“皇上?!蔽业偷蛦玖艘宦暎瑓s不再說話。身上早就褪了那壽衣,單單隻著了白色中衣,又赤了雙足,跪倒在地時,露出半截玉腕,甚是楚楚可憐。
原本奔走的人羣,見我順從跪倒,倒也漸漸失了恐懼之心,只三三兩兩站得離我遠些,總算這鳳儀殿是靜了下來。
高高在上的帝后,卻無絲毫驚慌之色,皇后只冷冷問身邊嬤嬤:“本宮記得楚常在早已賜死。”嬤嬤低聲應是:“確實,太醫院的劉太醫去見過?!被屎笾钢酪绬柕溃骸澳侨缃襁@是什麼?別說什麼鬼話!”
我偷眼瞧那嬤嬤,記得她是皇后的陪嫁田嬤嬤,爲人嚴厲。之前去皇后處請安,因我品級太低,只能在殿外磕頭,便是那個田嬤嬤叫起。
“皇后,稍安勿躁,不如聽聽楚常在說什麼?!被实叟呐幕屎蟮氖?,安撫說道。
我低頭輕語:“回皇上,妾只覺來了一處仙山,那邊仙人給妾吃了一顆藥丸,妾就醒了。”因已被貶到了冷宮,又是罪身,只能自稱妾,連臣字都不敢用了。
皇帝看著我似笑非笑:“你倒是命大。朕沒記錯的話,你是楚穆帆的女兒?!蔽疫B連磕頭:“正是,只是,只是妾自嫁入皇家,便已忘了自己是楚家女兒的身份,只願能伺候皇上皇后,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
皇后在一邊嗤笑:“怕是擔心自己自身罷?!蔽覕E頭看向皇帝,咬著下脣,眼眶先紅了,哽咽兩聲,才說道:“妾此時說什麼,怕皇上都不信。妾的心意,也唯有老天可以作證。”
賢妃在旁柔聲道:“皇上,臣妾覺著,妹妹能夠不死,怕確實是天意。若是再賜死罪,也有違天合?!?
“妹妹此時倒是賢惠,本宮怎麼聽說,當初在朝上議政時,還是賢妃的哥哥出來指證楚常在的爹爹嗎?”皇后冷冷問道。
賢妃一愣,卻嘆道:“臣妾卻是不知前頭朝政的事兒,只覺得楚常在妹妹委實可憐。前頭父兄犯下的事兒,倒要連累到後頭的女人身上。”她揚起頭,眼角帶著硃砂,略帶歉意的看向皇帝,才柔弱低頭道:“皇上,臣妾不如皇后娘娘來的消息靈通,只是,想著新年將至,所以,所以才。。。”
皇帝斜睨皇后:“皇后委實耳目聰明?!?“皇上,”皇后委屈低喊“臣妾是一心爲了皇上?!睆陀趾藓薜上蛸t妃,“皇上怎能因小人之言,而疑了臣妾的忠心一片呢?!?
皇帝安撫的看向賢妃,又不耐煩的扭頭對皇后說道:“少在這兒指桑罵槐的?!?
皇后見皇帝根本不聽她的話,便惡狠狠的看向我:“都是這個賤婢!”
我驚惶無措,居然跪行數步,拉住皇帝的衣襬,哭訴道:“妾自一年前入宮,便再也和楚家無了半絲聯繫。何況妾分位又低,根本沒有資格見外戚。如今妾一死無足惜矣,只求皇上明白,妾,妾對皇上的一片真情?!?
說完,一咬牙,猛得站起身,衝著殿中支柱便撞了過去。在堪堪碰到一刻,就覺得身後被人快速一拉,不由擦著柱子便往後仰。眨眼功夫,就覺臉上滑過粘膩水跡,知道自己已是頭破血流,只是身後那一拉,讓我倒是明瞭,如今必是死不了了。
只是在我倒地那刻,就見支柱上攀附著張牙舞爪的巨龍,正面目猙獰的瞪著我,似乎是想將我這死而復生的不祥人給吞噬乾淨。
而那日鳳儀殿的一撞,撞死了罪臣楚穆帆的女兒楚常在,卻多了一個無父無母的楚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