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猶記得那日，恰從府學回來，無意中聽見李紈與丫鬟素月在屋裡的窩心話，說的正是爲王熙鳳過生日湊份子的事。當時，李紈歪著身子在炕上躺著，丫鬟素雲幫李紈捶著腿。只聽得李紈這樣說道：

“府裡上下都毫無怨言地湊這趣兒，要麼是和鳳丫頭好，情願這樣的，要麼是怕鳳丫頭，巴不得奉承她的，況且不過是幾兩銀子，誰還拿不出這點兒小錢呢！”

李紈的這話恰好說到了丫鬟素雲的心坎上，只聽素雲“哼”了一聲，略顯不滿地說道：“既如此，大奶奶爲何不堅持自己出了這份錢，反給了二奶奶得便宜又賣乖的機會，倒讓衆人覺得大奶奶小氣了，又是給她體面過生日，又是被她搶走了風頭，大奶奶何必呢，咱們又不缺這個錢。就連賴大的母親那幾個老嬤嬤都出了十二兩，我們難道還不如這些人了不成？”

“你這小蹄子，仗著我平日不打罵你，還越發上天了！”李紈拿手指頭頂了一下素雲的腦門，以示警告，又反問道：“賴大的母親那幾個老嬤嬤位雖低些，卻是年歲和老太太一樣高的老財主了，老太太不願她們矮一等，這才允許她們也出了十二兩，比姑娘們多出了十兩，難道姑娘們也不如這些人了不成？”

原來當日，爲王熙鳳過生日開了湊份子的大會，賈母先說出二十兩，薛姨媽隨老太太，也出了二十兩。邢夫人、王夫人不敢和老太太並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兩。尤氏、李紈也笑說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兩。

賈母見了，忙說李紈寡婦失業的，哪裡還拉她出這個錢，且要替李紈出這個錢。鳳姐忙說自己一個錢也不出，驚動這些人，實在不安，不如就替大嫂子出了這分。邢夫人等聽了，都說很是，賈母方允了。

老嬤嬤和奶奶們一樣，每人十二兩。姑娘們每人照一個月的月例。鴛鴦領著平兒、襲人、彩霞等，還有幾個丫頭來，也有二兩的，也有一兩的。賈母又派人去問了賈政房裡的趙姨娘和周姨娘，這二位苦瓠子姨奶奶每位也不得不出個二兩。

李紈見素雲似乎並不服氣，轉而又說道：“鳳丫頭的那點小伎倆，我還是看得明白的，她並非是想搶我的那份，而故意讓我顯得小氣，她只不過是想討好老太太罷了。說到底，是老太太看我寡婦失業可憐的，纔不讓我出這個錢的，鳳丫頭自然不願讓老太太多出這個錢，老太太出了自己的一份二十兩，就已經夠她鳳丫頭受的了，連林妹妹和寶兄弟的兩分子，都被鳳丫頭從老太太那兒轉交給了兩位太太，鳳丫頭不過是怕兩位太太唸叨她的反骨，這才先說要替我出了這一分，鳳丫頭的小算盤早在心裡打得明明白白了，反正我又不吃虧，何不就成全了她，人家畢竟是管家奶奶，這些年來她既能讓我這個大奶奶過得舒舒服服的，我這會兒聽著老太太的話，讓著鳳丫頭一點又有什麼呢！說我小氣？也就那些不懂事的小蹄子才嚼舌根！”

“反正我可沒說大奶奶小氣！”素雲說著，微微一笑，轉而又嘆息道：“足足湊了一百五十多兩的銀子呀！不過是給二奶奶過生日，就召了所有人都來湊錢，老太太爲何要如此呢？二奶奶管著官中的錢，對她來說，這點錢不過就是一根汗毛，可是這一兩、二兩的，就是我們一整個月的例錢了，老太太何必湊這個趣兒？”

李紈說道：“就你想得多，還操心起官中的錢來了！此事依我看來，要麼是老太太一時興起，自己提出來的，也就僅此一次，今後恐怕不會再湊了，要麼是鳳丫頭向老太太提起的，若是這樣，恐怕是官中的錢出問題了，鳳丫頭興許打算從自己的生日開始做個示範，以後甭管是誰想要喝酒唱戲熱鬧一番，都不得動用官中的錢了，如此的話，湊分子的事兒以後恐怕是少不了。”

“真真是欺負人呢！那我可不依，若是再喊我湊這個錢，我就向大奶奶討回這個錢，反正大奶奶不必出這分子，也不缺我們的這二兩。”素雲吹鼻子瞪眼地說著，轉而又假裝可憐起來。

李紈一眼識破這個戲精，也假裝生氣，說道：“誰要了你們的錢，你們儘管找誰討回，我可不管，反正我在你們眼裡已經是小氣鬼了，你也別假惺惺地在這裡給我捶腿了。”說著，輕輕地推開了素雲。

素雲也只李紈是裝的，只管繼續捶著腿，笑道：“大奶奶生氣起來的樣子，還兇不過二奶奶的一聲笑呢！說起來，還是東府的珍大奶奶會做人呢！”

“你這話怎麼說？”李紈疑惑道。

素雲說道：“大奶奶不知道了吧？今晚我和碧月在說這事兒，被蘭哥兒聽見了，蘭哥兒卻跟我們說，珍大奶奶拿了湊起來的一百五十多兩銀子，去找了璉二奶奶，不僅沒要大奶奶的拿分，還把平兒的一分也拿了出來，接著又去了老太太那兒，把鴛鴦的二兩銀子還給了她，然後又去了太太的屋裡，把彩雲的一分也還了她，最後去了二位姨太太那，把她們二人的也還了。”

李紈笑道：“這怎麼可能，你們盡是聽蘭哥兒胡說，尤氏若是真給了，周姨娘和趙姨娘敢收嗎？”

賈蘭從府學回來就進了書房，在書房裡聽著她們說話。眼下聽到這裡，素月既然已經出賣了他，賈蘭也就只能自己出來辯駁了。於是，賈蘭走到書房外面，對李紈說道：

“母親，我沒有胡說，剛開始，二位姨太太確實不敢收，生怕璉二嬸嬸知道，可珍大嬸嬸見她們可憐，哪裡有這些閒錢，便主動表示會去應付璉二嬸嬸那邊，二位姨太太這才千恩萬謝的收了。”

李紈聽了，也不再辨別是非了，只說道：“我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些話可不能再跟別人提起了，你珍大嬸嬸若是真這麼做了，也是出於好心，可若是被那些愛嚼舌根的小蹄子知道了，你珍大嬸嬸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賈蘭辯解道：“我本來就讓素雲和碧月不要跟別人說了，哪裡知道她還是對你說了。”

素雲這會兒認罪道：“大奶奶，是我一時口快，說了出來，不怪蘭哥兒的。”

李紈也不怪，只是不再說話，更別提湊份子的事了。

......

轉眼今日九月初二，便是王熙鳳的生日了，府裡唱戲說書取樂玩耍肯定是少不了的。不過，賈蘭想看的戲卻是賈璉和王熙鳳的真人秀。只是這日，賈蘭仍然還得上府學讀書，只能在放學後趕著著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