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的屍體超度完,徐青得了一門圉馬術。
所謂圉馬,就是馴養馬匹,給馬兒治病、配種的本事。
徐青早先在老太子趙佑處得過一門相馬術,不過那老太子地位尊崇,雖扮演過馬伕,卻不曾真個做那圉馬的活計。
孔有德是正兒八經的馬伕出身,他祖父養馬,他爹養馬,他打小也與馬爲伴,可謂是家學淵源,傳承有序,所習圉馬之術亦是精幹。
不過徐青對這圉馬之術並沒有多大興趣,仵工鋪的追喪馬他從未管過,投喂時也是有什麼給什麼,幾年過去,這馬照樣活的好好的,甚至還有了幾十年的道行,儼然一副快要成精的模樣。
再者說,誰家修仙的會去圉馬養馬,做人時當馬伕已經夠低賤的了,修了仙還要去養馬,那這仙不是白修了嗎!
而且傳出去,也丟人不是?
徐青收回思緒,看向仵房兩人,說道:“死屍沉重,不好搬運。柳青街和塘沽河一東一西,隔著七八條街巷,死者屍身在柳青柳樹下埋藏,頭顱卻被丟在塘沽河,你們道是爲何?”
宋圖恍然道:“死者必是柳青街附近人士,兇徒爲了避免屍體被人認出,可又不好搬運屍體,或是怕轉運途中橫生枝節,便故意將其頭顱斬下,攜帶至塘沽河拋入河中。”
“頭顱易於隱藏,方便攜帶,如此做縱使哪日有人發現柳樹下的屍體,也無法憑藉一具無頭屍判斷出死者身份,等到屍體腐朽,這案子也就成了懸案。”
商少陽開口道:“這事兒好辦,待明日便讓趙捕頭他們在柳青街張貼畫像,糾察此人身份,若真在柳青街附近,必然能得出線索。”
徐青沒說話,喬家在東道口衚衕,這衚衕就在柳青街東向,若明日張貼告示,必然能查出小丫頭和孔有德的來歷。
但他卻不想便宜了真兇,所有真相需要官府澄清,大白於天下。同時,徐青也想要讓死者得償所願,讓那真兇得到應有報應。
因爲這是保生廟所承接的信願。
三更天,衙門外。
徐青慢悠悠往前走,在他身後一個小丫頭亦步亦趨的跟著。
“你姓喬,父親喬方爲你取名甜字,家住柳青街東道口衚衕,你娘姓葉,對吧?”
小丫頭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徐青,她都快記不得柳青街東道口衚衕的地名了,這人怎麼比她還要清楚。
“你在保生廟請願,想要讓保生娘娘顯靈爲你做主的事我也知道。”
徐青停下腳步,伸手往前一拂,一匹五花馬憑空出現。
他扭過頭,看向一臉震驚的小丫頭,問道:“你想要親自報仇,還是讓保生廟替你來報?”
“我,我想找我娘”
徐青沉默片刻,說道:“你娘若是看到你這副模樣,怕是九泉之下,也難安眠。”
“你可想修行?”
“修行?”小丫頭一臉茫然。
“就是和保生娘娘一樣,尋道修仙。”
“做了神仙就能見到孃親嗎?”
“或許吧,可惜我道行低微,尚不知神仙手段。”
徐青翻身上馬,小丫頭則鬼上身似的趴在他的背上。
漆黑無月的街道上,鬼騎殭屍,殭屍騎馬一路疾馳。
待來到紫雲山保生廟後,徐青喚來白小仙,讓其充作中人,引領小丫頭拜廟入譜。
這鬼丫頭的屍首脫離埋屍地後,靈體便愈發淡薄,過不了幾日便會徹底消散。
但只要在這之前拜入保生廟,成爲廟裡供奉仙家,就可以穩定靈體,同時也能踏入修行之門。
小丫頭十分乖巧聽話,在行了正式跪拜禮後,徐青取出母氣瓶,以指點灑,當瓶中之水滴落,純粹的生機融入靈體,小丫頭的身上頓時綻放出瑩白色的光芒。
徐青開口道:“自今日始,你便是保生廟的護產童女,我給你取個新道號,就叫蒔月,‘蒔’字意爲種秧、育苗,寓意新生,蒔月則取自懷胎十月之意,你看如何?”
小丫頭聽得雲裡霧裡,在聽到徐青溫和的問話聲後,她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莫說九月十月,就是徐青現在給她取個阿貓阿狗的名兒,她也會點頭答應下來。
小丫頭雖然不明白保生娘娘爲什麼是個爺們兒,但這並不妨礙她相信保生娘娘。
原因無他,只因眼前的青年在血湖法界的加持下,整個人便如同沐浴在一片聖潔的光輝之中,莫說蒔月,只要是個孩子見到,怕是都抵擋不住心裡天然想要接近的慾望。
徐青渾然不覺,直到兩人走出廟門,準備返程時,小丫頭忽然說了一句話:“你好像我娘。”
徐青側目看了眼小蒔月,又低頭瞧了瞧自己身長近八尺的身架,和弱柳扶風的葉氏哪有半分相似?
“蒔月以後要叫我掌教,或者先生,不要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稱呼。”
蒔月點頭噢了一聲,徐青見小丫頭似乎比玄玉還要不太聰明的樣子,有些遲疑道:“既然如此,你且叫我一聲聽聽。”
小小一隻,不曾有徐青腿高的小丫頭擡起頭,望向山一樣高的青年,目光澄澈道:“掌教先生。”
“.”
行吧,合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最起碼證明這丫頭記性還是不錯的,未來可期。
經過保生廟香火洗禮,如今的小蒔月已經能顯化身形,也可以自主選擇是否被人們觀測到,不過小蒔月從來都不知自己已經變成了鬼。
小丫頭的認知依舊停留在被家裡人拋棄,爹爹不要他的層面。
當爹爹喬方從津門回到臨江縣,路過大槐樹所在的街道時,小蒔月曾跑去圍著他打轉,扯著他的衣服想要拉著他看自己一眼,但對方卻好像不要她一樣,不肯低頭看她一眼。
即便到了這時,小丫頭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她只覺得是爹爹不要她了,她成了無家可歸的野孩子。
徐青帶著剛收養的小丫頭,一路馬不停蹄,等回到臨江縣時,天色還未放亮。
路過大槐樹,蒔月走上前,跪下磕了幾個頭,小孩子雖然認知尚淺,但卻知道誰對她好,誰於她有恩。
徐青也不催促,等拜完老槐樹,蒔月又轉過身走到街道口,斜對面的一家食鋪外頭。
她駐足望著鋪門,看了好一會兒。
徐青來到近前,問道:“怎麼了?”
小丫頭拉著徐青的袖子,擡起頭說道:“人頭,飯。”
人頭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莫說徐青,就是真的神仙來了,也猜不出來什麼意思。
徐青仔細詢問,然而小丫頭比比劃劃半天,除了肚子餓,給飯吃外,其他什麼也沒講明白。
得!這小鬼怕不是也得儘快給報個班。
徐青一邊琢磨著孩子的教育問題,一邊思索小丫頭說的話。
雖然小孩子表達能力有所欠缺,但徐青多多少少能拼湊出一些東西。
人頭可能就是字面意思,蒔月口裡的肚子餓,有人給飯吃,也是字面意思。
鬼吃貢品,進食香燭本就是司空見慣之事,早前徐青給陳留兒和小蒔月盛綠豆粥喝的時候,小蒔月面前的粥變壞,變餿,就是粥裡面的‘生氣’被吸食的緣故。
但‘人頭飯’和‘進食’這兩樣東西結合到一塊,就有些陰間了。
徐青問她:“你餓的時候,這食鋪的人給你送過飯食?”
小蒔月點頭。
“那你現在是想感謝對方?”
小蒔月點頭又搖頭。
“.”
“他沒了。”
終於,就在徐青無解之時,小蒔月又刷新了新的句子。
帶孩子可真累!
徐青明白蒔月嘴中說的‘沒了’是什麼意思,葉氏死後,小丫頭每每提起葉氏,也總是說她的娘沒了。
翻譯過來就是,給小丫頭送過飯的人死了。
一個給鬼送飯的人?徐青來了興趣,他取出尋屍羅盤,繞著面前的食鋪來回走動。
凡是死人,只要沒有運到遠處拋屍或是下葬,就瞞不過尋屍羅盤搜尋。
片刻後,尋屍羅盤指向了一個方位。
徐青翻過外牆,來到食鋪後院,在一片菜園子裡,有一片土地明顯有新翻的痕跡。
且菜地裡別處都種有各類時蔬,唯有這一片寸草不生。
徐青取出鐵鏟,做起了辛勤的園丁。
當挖到三尺深時,一具穿著短褂的屍體出現在徐青眼前。
“.”
徐青有片刻沉默,最近是流行殺人埋屍還是怎麼著?算上喬家的兩具屍體,這已經是他挖出來的第三具屍體。
合著他的仵工鋪白開了,一個個的不找他這個白事先生,都開始自學下葬了!
徐青跳下坑,伸手覆在屍體身上,存了心要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像這種破壞供貨渠道的不正之風,就決不能讓它流行下去!
度人經翻頁,眼前這具屍體生前沒什麼特殊,原是這間食鋪的夥計。
食鋪不大,就只有這麼一個夥計,前前後後照顧客人,打掃房間的雜活都是他一個人幹。
這一日,夥計忙到深夜,剛要關上鋪門,卻聽見街上似乎有小孩的聲音傳來。
“娘,你在哪,乖乖聽話.”
夥計一聽,頓時起了惻隱之心。
這大晚上的,一個小孩迷了路,要是被牙子拐走就壞了!
我啊,不如去把她帶到食鋪裡,等她大人找來,再讓她回去。
夥計放下門板,循著聲音找去,待來到老槐樹下,透過月光,他隱隱約約瞧見有個身形淡薄,好似蟬翼通透的女娃身影在來回走動。
夥計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這是撞鬼了啊!那哪是找不著家的小孩,那分明就是一隻要害人的小鬼!
當夥計轉過身打算一口氣跑回食鋪的時候,那道聲音又變了變。
“餓,好餓,好想吃飯”
夥計不敢回頭,悶著一口氣跑回鋪子裡。
一夜輾轉未眠,等到第二日的時候,黑著眼圈的鋪子夥計拿著幾個饅頭,一炷香,還有一些紙錢,鬼鬼祟祟來到大槐樹前,磕頭拜道:
“不管您是哪路鬼仙,這頓飯權當是我請的,您要是吃飽了飯就發發慈悲,去別處轉轉,可別呆在這兒了”
鋪子夥計以爲小鬼是盯上了他,一晚上淨想怎麼解決這事兒了,如今老槐樹下燒了紙,往後幾天夜裡,果然沒再聽見小孩說話聲。
就是白天的時候,多了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孩,坐在槐樹底下自言自語。
夥計還以爲是那鬼回來了,結果掌櫃的聽聞後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頭上。
“胡沁什麼!那是縣爺府的小公子。”
“可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那兒說話?”
“咋了?人是縣爺府的公子,別說一個人說話,就是個啞巴,傻子,那生來命也比你矜貴!”
鋪子掌櫃數落夥計幾句後,忽然說道:“這個月鋪子裡錢銀吃緊,你那柴薪銀再等兩月,到時候一併給你。”
“掌櫃,我這工錢已經等了半年”
“再等等,又不是不給你,再說,你拿錢做什麼?又不缺你吃喝,你且勤懇做事,等到你需要用錢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
當日夜裡,掌櫃查完帳,正準備離去,卻聽見門外咣的一聲響。
他讓夥計去看,結果就瞧見夥計拎著一個包裹道:“是個布裹,還挺沉,許是別人落下的,我出去找找。”
掌櫃見狀立刻阻攔道:“慢著,且拿來讓我看看!”
夥計聽從吩咐,折身回來,掌櫃一入手,挺沉一包裹,莫不是包著值錢的事物?
掌櫃迫不及待解開布裹,一入眼,嚯!
好大一腦袋!
把掌櫃嚇的,趕緊吩咐夥計有多遠扔多遠。
夥計哪遇見過這事,只得出門找了一地兒丟了。
然而,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就有人找到食鋪,那人語不驚人死不休,開口就是一句:“你們殺人害命,丟人腦袋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蔣空簍,你胡沁什麼?誰殺人害命了?”
來人不是別個,正是塘沽河邊釣出一腦袋的垂釣客,蔣冒財,蔣空簍!
這人沒有正業,每日除了到處溜達訛人錢財,就是跑到河邊釣魚。
放在津門,那就是妥妥的文混混。
他不打家劫舍,也不溜門撬鎖,就喜歡玩一些陰謀詭計,讓人防不勝防。
“嘿!於掌櫃,你要是不承認也行,我這就帶著人,拿著那腦袋去衙門,讓差爺過來處理這事兒!”
“不過醜話我可說在前頭,到時候不管這人是不是你害的,反正人頭是經過你的店門出去的,別人要是知道這事,怕是以後就沒人來你這兒吃飯了吧?”
於掌櫃臉色變了又變,他此時悔不當初,要是他聽夥計的話,不把那裝著腦袋的包裹拿到店裡,又怎會惹上這樁麻煩!
“那人頭確實不是我們店裡的.”
“你和我說沒用,我和兄弟們都看見了。”
“蔣冒財!你不就是想訛錢,你開個價”
最終食譜掌櫃花了十兩銀子擺平了這事,等關上鋪門,他卻發現夥計總是盯著他看。
“你看我做甚?”
夥計目光閃爍,鼓足勇氣道:“掌櫃欠我半年多的工錢.”
“我不給你能怎地?”
掌櫃剛失了銀子,心裡正彆扭的慌,忽然聽見夥計索要工錢,那眼裡的火苗就直往外冒!
“掌櫃要不給,我就把那腦袋的事說出去。”
好麼,活學活用這是!
掌櫃一聽,蔣空簍訛我也就算了,你算個什麼東西,也來訛我!
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
我把你殺了,你和你的工錢一塊兒見鬼去吧!
掌櫃惡向膽邊生,在蔣空簍那兒受的氣,愛財如命守財奴的本性,再加上欺負慣了的夥計突然不服管教窩的火,一下就竄到腦殼上,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好好好,你過來自個去櫃檯裡頭取!”
當夥計走到櫃檯跟前時,掌櫃抄起頂門的木栓,照著夥計後腦勺就砸了下去。
“反了天了你還!”
掌櫃殺了夥計,自認天衣無縫,卻不曾看見食鋪大堂角落,正有個小丫頭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徐青超度完夥計屍體,久久無言。
他又想起了袁公的話。
陰間封閉,陰魂不入地府,人間如煉獄,正是五濁惡世,妖魔亂舞之時。
而今看來,此妖魔非彼妖魔,人心之妖魔,亦爲可怖!
徐青沉默片刻,依就照著原樣將食鋪夥計埋在菜園裡。
第二日一早,喬家府宅。
徐青帶著香火顯形的乖乖,來到了張氏院中。
喬方失去妻兒,心灰意冷,並未與張氏寢居一處。
如今的張氏正坐在房中,花枝招展的對鏡梳妝。
在牀榻上,正穿衣衫的秦安還在說著不入耳的葷話。
就在這時,門口吱呀一聲,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走了進來。
那大的男身女相,頭戴五鳳冠,身著圓領大袖衫,披如玉雲肩,衣緣處鏨刻纏枝花卉及壽山福海圖案,裙面上刻有“保”字文,端的是寶氣莊嚴,不是凡俗。
張氏看見那神仙一般的人物,明顯愣了一瞬,但當她瞥見那人身邊的女娃娃時,卻瞬間尖叫起來。
“鬼!鬼!”
徐青聞言臉色一沉,周身氣勢陡然擴散,張氏和秦安回過神時,就見到周圍盡是血湖法界的景象。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秦安膽子比張氏稍大,他色厲內荏的質問徐青。
徐青看也不看秦安,他牽著小丫頭的手行走到血湖前,看了眼血湖裡的倒影,說道:
“我是保生廟的神祇,世間之人稱呼我爲保生娘娘。”徐青頓了頓,忽然側目道:“張氏你可還記得你殺生害命,害人母女時,說的那句話?”
張氏驚恐不安的回想,卻如何也想不起來。
徐青替她回想道:“你說在這世上,葉氏母女若想要沉冤昭雪,需得是保生娘娘顯靈,是也不是?”
“如今,我來了,你的願望實現了。”
徐青收回視線,復又說道:“那葉氏爲人良善,已入仙籍。這小丫頭乖巧懂事,我便收她爲弟子,將來得道成仙也不是難事。”
張氏聞言狀若癲狂道:“那蹄子怎麼可能成仙!一定是這小賤婢在作妖.”
唰!一道寒光乍現,徐青甩出蠍尾簪,正正釘在張氏身上。
毒蛇口中信,黃蜂尾後針。
蠍尾簪乃是毒人害人之心所化,凡中此簪毒之人,皆會痛不欲生,但又求死無門。
徐青任由張氏痛呼,他來到秦安面前,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等所做作爲,已然被官府所知,待真相大白天下,你等難逃一死,亦要遭受萬人唾棄!”
將蠍尾簪攝回,反手釘到秦安身上後,徐青又對張氏說道:“葉氏母女成仙了道,你死後卻要淪爲畜牲,你可知不下蛋的母雞是何等下場?”
徐青笑道:“枉你費盡心機,添福享壽的仍是他人,可惜喬方與其他妻妾共享家業的景象,你卻是看不到了。”
“那是我的家業!”
張氏聞言一口逆血吐出,徑自昏厥過去。
徐青眉頭皺起,如這般人,只就會因爲害人不成而痛苦了。
不過徐青心裡卻仍不覺通暢。
若不是想著替小丫頭出口惡氣,似這等人,他只會儘早殺之才能使耳目清淨!
柳青街。
當趙捕頭帶著衙役將孔有德、乖乖的畫像張貼在柳青街後,不過一炷香時間,就有人道出了兩人的身份。
趙捕頭馬不停蹄趕到喬家,入門就見到張氏瘋瘋癲癲說著胡話。
“我是神仙,我纔是神仙!小賤婢該死,我要掐死你!”
張氏一會說著要成仙,一會又撲倒丫鬟,欲要行兇。
見到趙中河等人穿著緇衣捕服過來,張氏又驚恐萬狀道:“別抓我,別抓我,人是秦安殺的,要抓你們抓他去!”
此時的秦安雙眼迷瞪,正在街口亂跑,想要逃離津門,卻殊不知自個一直都在繞著老槐樹在跑圈。
趙中河看著眼前的亂象,腦仁直突道:“全都帶回衙門!”
喬家人排兩列,跟犯人似的往外走,期間只有一個名叫鄭大膽的廚子最爲高興,他樂呵呵道:“兒子,你的病當真好了?”
被稱作兒子的有二十來歲,穿著兜肚,頭上扎倆抓髻,不似常人裝扮。
聽到父親詢問,鄭二傻回道:“好了,今個兒清早,小姐拿著一粒兒藥丸過來,屋外頭有人說話,說只要吃了這藥丸,就能變聰明。”
“小姐?哪個小姐?”
“當然是二奶奶生的小姐,府裡就只有這一位小姐。”
聞聽此言,饒是以大膽著稱的鄭大膽,也覺得身後發涼。
鄭二傻繼續道:“小姐救了我,我就要報答她,當初柴房的事,是孔有德拿著燒雞騙我脫光衣服進去,二奶奶是被陷害的,這事不該是這樣.”
趙中河帶著喬家人路過大槐樹,有人指著樹底下跑圈的秦安說道:“他就是秦安!”
好麼!虧他們一班衙役在喬家搜那麼長時間,合著對方跑這晨練來了!
一併帶走!
到了衙門,開衙升堂。
趙中河押送喬家人的事,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見,津門人愛看熱鬧,一聽說有大案,一個個就跟看免費大戲似的,追著趕著一塊跟了過來。
徐青帶著重新隱藏身形的小蒔月,旁邊還多了個抱著小孩的伴當。
商少陽脖子上頂著陳留兒,問道:“徐兄想觀摩這案子爲何不進去看?”
徐青搖了搖頭:“衙門刀兵之氣太重,我怕嚇到孩子,在這裡看就挺好。”
商少陽擡頭看了眼騎在自己脖子上的陳留兒,這熊孩子正滿臉興奮的看他的縣令乾爹審案。
當陳光睿聽完所有證詞,理清真相後,便當堂擲出綠頭籤子,喝令左右將張氏、秦安除去衣物,摜上條凳,非施重刑不能平衆怒。
“看!這我乾爹!”
堂門外,陳留兒扭頭看向徐青頭頂,面上格外有光。
在商少陽身旁,徐青的脖子上此時也騎著一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看著審案的縣爺,還有堂上受刑的仇人,默默無言。
隨著張氏,秦安被判遊街示衆,押至菜市口斬首後,喬家的冤案算是徹底大白天下。
不過其中也有許多沒有查清的地方,比如證人鄭二傻吃的藥丸,還有秦安招供時,口中的所說的保生娘娘顯靈,以及受害之人屍身不腐等等.
這些未查明白的事,反而成了津門百姓茶餘飯後最愛談論的話題。
臨江縣衙。
喬家案子剛剛忙完,大夥眼看能喘口氣時,衙門外的大門上卻叫人用箭頭釘了一張嶄新訴狀。
那訴狀只有寥寥數語,寫的是江湖人路見不平,見釣魚客蔣冒財栽贓陷害,誣人錢財,致使於家食鋪夥計死於非命,食鋪掌櫃藏屍菜園,至今逍遙法外
咱就是說,這路見不平的江湖路人莫不是長了四隻眼睛,怎麼什麼事都讓你瞧見了?
趙中河瞧見信件,當時就開口道:“老子當初說什麼來著,正經人誰會釣出腦袋後,還坐在岸上繼續釣魚?這蔣空簍指不定身上揹著多少案子!”
“行了,都別歇了!把這案子辦了,完事我請兄弟們吃酒!”
與此同時,於家食鋪。
商少陽正帶著陳留兒蹭徐青的飯菜,結果還沒吃幾口,就嚐到了一股子餿水味兒!
“小二!你家這菜怎麼回事?怎麼拿隔夜的剩菜來糊弄人,這菜都餿了!”
店夥計嚐了一口,發覺不對後,急忙賠禮道歉:“客官莫惱,小的剛來店裡,手忙腳亂,許是拿錯了餐盤,幾位稍等,小的這就換一桌新菜上來!”
徐青身旁,餓了好幾日的鬼丫頭打了個飽嗝,總算是填飽了肚子。
“那翟記飯莊的飯菜不比這好吃?徐兄怎麼非要來這裡?”
徐青喝了口茶,開口道:“商兄,你看門外有什麼?”
幾人坐的位置十分討巧,商少陽一扭頭,就看到了街邊的那棵大槐樹。
“乖乖?她難不成還在槐樹底下?”
陳留兒聽見商少陽的話,立刻糾正道:“乖乖在徐叔叔身旁坐著,沒在外面。”
“.”
商少陽還待開口說話,門外便呼呼啦啦來了四五名衙差。
趙中河瞧見商少陽的第一眼,便覺得衙門口的飛書有主了!
整個臨江縣,也就眼前的商公子能幹出這種事!
大家都是熟人,幾人寒暄一番,趙中河便喚來夥計,要往後院菜園看看。
夥計不敢阻攔,只好引著一衆人等去往後院。
商少陽愛看熱鬧,徐青瞭解他的性子,不然也不會閒著沒事請他吃飯。
這邊商少陽一動身,徐青便也順理成章的跟了過去。
幾人來到菜園,趙中河一眼便注意到了那片沒有綠葉時蔬的土地。
常年做捕快的,經驗都十分老道,像這種明顯有翻動痕跡,且生長作物與周邊不同的地方,最有可能藏匿財物,或是掩埋屍體。
“挖!”
幾名衙差三下五除二,不消片刻,便挖出了前任夥計的屍體。
“你們掌櫃的在何處!”
新夥計嚇得不行,說道:“掌櫃就在鋪子裡”
趙中河來回搜尋,沒發現掌櫃身影,但卻發現了食鋪虛掩的後門。
這掌櫃已然望風而逃!
“追!”
幾人穿過後門巷道,一出巷口,左右都是行人,哪能尋到掌櫃的蹤跡!
“他跑不遠!葛休,你帶兩人沿街搜尋,其餘人等隨我前去塘沽河。”
趙中河邊走邊道:“蔣冒財與於家食鋪掌櫃相熟,他多半知道於掌櫃逃往了何處。”
“蔣空簍?這不是那個會釣腦袋,卻釣不上魚的人?”
商少陽在仵作口中聽過這事,印象挺深。
徐青望了眼遠處,忽然笑道:“蔣空簍一輩子釣不上魚興許是好事,他要是真釣上了魚,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商少陽沒聽明白,兩人閒來無事,索性一人帶著一個娃娃,像是遛彎似的來到塘沽河前。
趙中河沿著河岸打聽,期間有釣魚客說看到蔣空簍往自家船上去了。
幾人順著一衆釣魚佬指引,兜兜轉轉來到塘沽河口,只見河岸旁,蔣空簍和食鋪於掌櫃正在爭執什麼。
當看到遠處風風火火趕來的衙差身影后,於掌櫃伸手將一隻包裹遞於蔣空簍手中。
後者接過包裹打開一瞧,便不再爭執。
等趙中河趕至河岸時,蔣空簍已然撐起船篙,往遠處駛去。
“哪裡走!”趙中河見賊人要逃,當即大喝一聲,整個人踩著河面,眨眼便追上了船隻。
蔣空簍直接傻眼,他一個靠嘴發家的文混混,哪見過這般不講道理的人!
商少陽嘖嘖道:“老趙的功夫都快趕上我了,真了不得!”
徐青瞥了眼自賣自誇的商少陽。
這倆人加一塊,興許能在傻柱手底下多撐個幾招
等船隻上岸,蔣空簍和於掌櫃均被衙差當場鎖拿,此時蔣空簍還在求情叫喊。
不過他求的不是讓衙差寬赦,而是——
“趙捕頭,你功夫好,一力降十會,我打心底裡佩服!但你不能就這麼押我回去,你得讓我帶上抄網裡的魚,今兒個是我這輩子頭一回釣上來大魚,你要是不讓我帶上走一圈,我死都不瞑目!”
趙中河見蔣空簍臉紅脖子粗,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忽然靈機一動,說道:“這麼地,你把過往犯的案子一件一件說出來,只要你從實招來,這魚我就帶上,而且還繞著鬧市走三圈,你看如何?”
“.”
見蔣空簍沉默下來,趙中河眉頭一挑,吩咐道:“趙元,你去把船上的魚放生了!”
“慢著!我招,我全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