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漢子言語出口後，衆(zhòng)人俱是沉默，良久，王朗才沉吟開口，“子源，實不相瞞你口中所說的俊傑，正是我身邊這位。”
“竟然是你！”瞬間驚訝，除王朗外其餘三人皆看向張奉，仔細打量起來?！霸谙滦熘輳V陵人，臧洪、臧子源！”
不等王朗繼續(xù)說話，臧洪已經(jīng)開始熱情的介紹起來，方纔對宦官的憂憤一掃而空。
“這位乃漢室宗親，青州東萊人劉繇、劉元禮！”見臧洪主動介紹，將手中戟遞給王朗的張奉，自是連忙見禮，“說起來，元禮與你或有幾分意氣相投。昔年受匪盜所困，其聚十數(shù)人，斬匪首救還叔父，端可謂有勇有謀?！?
“而這位，”說著臧洪又指向另一郎官，“乃是徐州瑯琊人，趙昱、趙元達。爲人方正孝悌，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實乃謙謙君子?！碑斚拢w昱也同張奉見禮。
連忙回禮，再度環(huán)視三人，張奉作揖再拜，“初爲郎官，還望諸位賢達多多指教，在下潁川人，張奉、楊公予表字文承！”
“原來潁上俊賢！”臧洪當先，三人俱是再拜。“不知文承出自潁川哪個張家？”
說白了臧洪此時也摸不著頭腦，在他印象中，潁川似乎並無名門是張家。不過，潁川學術(shù)聖地，大小家族遍地都是，最有名的乃是四大家族，荀、陳、鍾、韓。有些中流或者末流的家族，倒也正常。
而臧洪這句話問出口，王朗立馬就感知形勢不對，原本他其實是想直接道出張奉身份的，雙方能結(jié)交自然是好，不能結(jié)交一拍兩散，各自離去，也是情理?？扇缃?，經(jīng)臧洪這麼一通熟絡(luò)介紹，張奉再提身份，反而使得彼此更加尷尬。
於是王朗連忙道?！把巯聲r候不早，吾等邊走邊說，若是耽擱了值宿，怕是極爲不妥?！闭f罷，衆(zhòng)人一看天色，也是連忙點頭。
而趕路後，王朗自然迅速岔開話題，說起值宿宮殿的注意事項。抱著對張奉的好感，臧洪三人，自也同樣關(guān)照叮囑他。
執(zhí)戟郎的戟除去上任首日自三署領(lǐng)用，其後視情況，可存於宮門，亦可返至郎署。至於宮門，則有宮掖門司馬駐守，平城門對應的朱雀門，便有南宮南屯司馬。南屯司馬屬衛(wèi)尉，其下有吏員九人，衛(wèi)士一百二十人。
五人抵達南門後，各自拿出長史封的棨傳，交由門卒覈驗，確認無誤後，才放他們?nèi)雰?nèi)。由於執(zhí)戟郎是外臣，外臣入宮必須查驗棨傳，若是居宮內(nèi)的，則有口籍記錄在門案，通常報上宮殿名，再拿出對應的鐵印文符便能入內(nèi)。
所以，有些時候屯門司馬瞧見宮內(nèi)熟人時，通常都不等其報上宮名，就放他入內(nèi)。
於是，當輪到張奉時，還不等他遞上棨傳，那屯門司馬便朝他大手一揮，放他們?nèi)肓顺?。此舉，直接讓臧洪等人愣了好一會。
幾人進宮後，臧洪忍不住，“文承與那屯門司馬似是相熟，莫非同鄉(xiāng)？”
而趙昱則是搖頭，“即便是同鄉(xiāng)，那司馬也不該無視宮廷法度，不覈驗棨傳的?！?
兩人深以爲然，正準備看向劉繇，獲取他的附和時，卻見其正頻繁回首，看向司馬門。見狀，臧洪兩人亦是扭頭看去，只見此時的屯門司馬正熟絡(luò)的同幾名身著士子服的文士打著招呼，極其簡單的掃眼棨傳便放他們?nèi)雰?nèi)。
“那幾人是誰？竟與屯門司馬如此熟絡(luò)，查驗也過於敷衍。”臧洪不滿嘟囔。
不過他的嘟囔並沒有得到迴應，“我等趕緊去宮殿值宿吧！”這次催促幾人快走的卻不是王朗，
而是劉繇。正在衆(zhòng)人疑惑時，忽聞後傳來呼喚聲。
“元禮！前方可是劉元禮！”登時，衆(zhòng)人再度扭頭。
只見方纔宮門處與司馬熟絡(luò)招呼的青年士子中，有一人懷抱方形硬物以布帛包裹，疾步走來，懷中傳來“嘩啦嘩啦”的碰撞響動聲。聞言，剛要邁步的劉繇也不得不回首面對。
“公河?！泵嫔蠏炱鹦θ?，劉繇率先道出青年表字。
“元禮！果真是你！”青年大喜，“你我可是許久未見？”笑著來到劉繇面前，將手中物品交給身側(cè)的同伴，青年拱手向張奉等人，“在下東萊徐嶽、徐公河，見過諸位俊賢！”
見狀衆(zhòng)人自也是連忙回禮。但見劉繇略顯拘謹，並未介紹，於是衆(zhòng)人也只能訕訕。而徐嶽也是很快轉(zhuǎn)向劉繇笑道，“許久不見，元禮可知天文否？算術(shù)精進乎？”
劉繇乾笑有些心虛，見狀徐嶽又從同伴手中拿回物件，“此番我自鴻都門受天子召見，進宮來面呈此物，必能見用?！迸呐氖种械奈锛鞄[略顯得意，“我且不與你們多言，此時天家或許正等著我呢。”
“孟皇，走吧！”轉(zhuǎn)頭招呼同伴，兩人匆匆離去。
及至二人走遠後，衆(zhòng)人依舊沉吟，各自琢磨著鴻都門學。鴻都門學顧名思義，學舍開在鴻都門亭，乃天子於光和元年二月開設(shè)的學舍，選州郡善辭賦、小說、尺牘、字畫的士子入學，以取優(yōu)生。
其辦學理念則完全和以經(jīng)學爲主的太學背道而馳，受士族詬病。這個時代，知識掌握在世家大族手裡，沒落寒門或是平民，報國唯有依附大族。如此又會加速結(jié)黨，是以，天子設(shè)鴻都門學，凡有所長，便能魚躍龍門。
但這鴻都門學，卻被士族貶斥爲是宦官在以其吸納人才，抵抗士族的方式。數(shù)年來，其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人出任刺史郡縣令長。隱隱成爲士族最大威脅。
“原來是鴻都門學的士子，唉！”嘆息聲，臧洪安慰劉繇，“元禮也莫要因此類人而心生介懷?！?
搖搖頭，劉繇淺笑，“其實公河不同於鴻都門學其他士子。其天生聰慧，善思索，吾遠不可及也。只不過礙於出身，不能得朝廷所用，知鴻都門學有報國路，才欣懷而來。今日觀之，當有所收穫。”
見劉繇如此說，衆(zhòng)人神情各不相同。王朗、趙昱略有惋惜，臧洪並無動容，倒是張奉對他那句遠不及也，有些思考。通常說出這種話的，要麼是舉薦時自視謙讓，要麼就是曾經(jīng)真的被此人當面打壓過。聯(lián)繫剛纔徐嶽與劉繇說話的狀態(tài)，恐怕劉繇是吃過虧的。
不過衆(zhòng)人也並未在此事多糾結(jié)，郎官主要職責乃是值宿宮殿，他們得迅速趕往今日值宿的宮殿。至於宮內(nèi)實際意義上的宿衛(wèi)，其實並非執(zhí)戟郎官來負責，而由衛(wèi)尉下轄的南宮衛(wèi)士令來負責。
郎官主打的還是個隨侍天子。
由於今日王朗並不在值宿名單內(nèi)，所以他將張奉等人送到皇帝所在的嘉德殿附近後，便自行告別離去。
“寬心！”看眼張奉，臧洪笑道，“天子若不出宮，日常值宿的執(zhí)戟郎四人足以?！?
說著，幾人排著數(shù)隊來到嘉德殿門旁邊，四名正在值守的執(zhí)戟郎走過來，與他們簡單交接後，便下值返家。而他們四人則正式光榮入列，上崗分左右立於嘉德殿門口。
“說起來，這幾日倒是沒甚樂趣，前番楊師剛?cè)雽m，朕覺得他今日應當不會再入宮的。不若今日去西園瞧瞧？”
“憑國家安排！”不多時，殿內(nèi)傳來天子劉宏與宦官的對話。
稍頃，便見劉宏邁著腳步從殿內(nèi)走出。郎官們則迅速挺直身板，目視前方。邁步走過第一名郎官，天子向前的步伐突然停下。兀自扭頭側(cè)目看去。
天子突然停下腳步審視，衆(zhòng)郎官自是緊張不已，卻只能目不斜視紋絲不動。
許久，就在張奉額頭沁出的細汗，快要凝結(jié)成水珠滴落下來的時候，劉宏才幽幽發(fā)問，“朕是不是自鴻都門召見了兩人？”
“是的，國家?！睌E眼望去，段珪也瞧見在小黃門引領(lǐng)下，恭敬站在那裡的徐嶽二人。
“也罷！”大手一揮，“讓他二人進殿來，朕先見完再說！”說罷，劉宏轉(zhuǎn)身便又走回殿內(nèi)?！斑€有，讓外面那四個執(zhí)戟的把戟給朕卸嘍，進殿隨侍。杵在門外跟木樁似的！”
“遵命！”當下段珪領(lǐng)命後，才笑看張奉，“聽見沒，國家說讓你等把戟卸嘍，進殿隨侍，別立在外面?！焙ζ逞郏潍曊f完，也不待他們迴應，自行跟進殿去。
隨後便有小黃門來將四人的戟收走，而四人稍微整理後，也紛紛跨步進殿，束手恭侍。
稍頃，受天子傳召的徐嶽、粱鵠二人也走了進來，餘光略過劉繇，徐嶽迅速上前，向天子行大禮參拜。
“起身吧?！眲⒑昕聪蛩?，“你便是徐嶽，聽聞你有新物呈上？”
“是的，陛下！”恭敬將手中布帛包著的物品托起，徐嶽小心揭開布帛。只見一長方狀木塊，分兩格，中間橫穿數(shù)道木棍，棍上又套著圓珠，大概二、六分。
“那是何物？”餘光偷瞄，臧洪極小聲問。
“算盤?！?
“？？？”
正在幾人疑惑的時候，那邊徐嶽也開口說道，“此物名爲‘遊珠算盤’，有了他掾吏在替陛下覈算賦稅時，會更加精確，且會省下不少時間！”
“此言當真？”說道錢，劉宏瞬間就來了精神。
“陛下若是不信，可在殿內(nèi)尋一人，與在下同算，其必不如在下！”緩緩側(cè)身，目光若有若無的在劉繇面上掃過。
“如此甚好，哪位願意一試？”又到了劉宏喜聞樂見的比試環(huán)節(jié)，他很乾脆的主持起來。
不斷捻動手指，站在劉繇身側(cè)，張奉明顯能感覺到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若天子讓徐嶽來挑，恐怕他必然會選劉繇。於是，就在在徐嶽轉(zhuǎn)身向劉繇時，張奉忽然挺身出列，“陛下，微臣願試！”
“準！”
兩人目光同時投向張奉，徐嶽有些意外，劉繇則是感激。不過徐嶽無所謂，自忖聰慧，他自幼便有些瞧不上這些世家出身的公子，憑著祖蔭混個官職，連數(shù)都算不清楚。
“這位郎官可懂算術(shù)？”
“略懂一二?！?
“習的《九章算術(shù)》？”
“看過，主要還是《數(shù)學》?！?
“數(shù)學？”疑惑看他，徐嶽又道，“既然你有數(shù)學，不若你來出題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拱手一禮，張奉瞥眼他的算珠，“既然算術(shù)，那就先來個簡單的。自一累和至百，結(jié)果如何？”
聞言，徐嶽迅速用他手中的遊珠算盤算起來，而見他手指如飛。張奉心裡也大致有了譜，兩頭相加乘以五十的算術(shù)，還要擱這打算盤，只能說這人數(shù)學一般。
“我已算畢！”數(shù)息，徐嶽擡頭，速度也是極快。而他扭頭再看張奉時，見他就站在那，動也不動，於是面露喜意，“你可有結(jié)果？”
“早有答案，五千零五十爾?！逼逞坌鞄[，張奉搖頭，“首尾和，乘五十，便得結(jié)果。巧算即可，何須累加？”
張張嘴，徐嶽想說，又不知該怎麼反駁。他的答案是正確的，但方式不對，有悖常理，既是累加，豈能相乘?？稍挼阶爝?，他又覺得似乎受到啓迪。
“此爲《九章》中的方田？”
點點頭，《九章算術(shù)》分九卷，分別方田、粟米、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方程及勾股。
方田顧名思義，根據(jù)田大小算面積，平面幾何。粟米、衰分則是比例問題，少廣開平方、立方，商功求體積，均輸是正反比例、複比例，盈不足二元一次，方程和勾股都和後世一樣。
所以，整篇九章算術(shù)，說的就是基礎(chǔ)數(shù)學。但對於此時人而言，越後則越難。
“公河可有讀過？”爲防止意外，張奉準備抄底。
“略有涉獵。”見張奉如此從容，徐嶽已經(jīng)有些流汗。
“那敢問《勾股》卷，有言，勾三股四，則玄爲五。若勾五，股十二，那玄爲多少呢？”
瞬間，徐嶽汗水直流，他讀過九章算術(shù)，但並無老師指導，前幾卷他大略能懂，可後面盈不足及往後，就顯得有些晦澀。至於勾股，則更是說的有些玄乎，他其實也只曉得勾三股四玄五，至於爲何，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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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掖門，每門司馬一人，比千石。木注曰：南宮南屯司馬，主平城門。凡居宮中者，皆有口籍於門之所屬。宮名兩字，爲鐵印文符，案省符乃內(nèi)之。胡廣曰：“符用木，長尺二寸，鐵印以符之。”若外人以事當入，本官長史爲封棨傳；其有官位，出入令御者言其官。--《後漢書·百官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