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子弟要被拉去新軍接受訓練。
在周太后看來,這是非常好的上進機會,是讓孃家人融入到皇孫軍政體系的最行之有效的辦法,以後還可以獲得張巒政治資源方面的扶持,可謂前途無量。
但很可惜,周家人那邊似乎並不領情……在他們看來,此舉乃張家有意報復周家。
打人了還不算,還要殺人誅心,把人拉到軍中去受苦受累?
我們再怎麼訓練,也只是外戚勳臣,吃飽穿暖不愁,但按規矩也別想吃得太好,從未想過跟你們張家一樣去官場混日子。
再說我們也不是行伍的材料,怎麼就得讓我們去軍中沒日沒夜地承受錘鍊?
爲了所謂的建功立業,就讓我們一大家子承受“滅頂之災”?
這也太不是人了吧!
所以當天消息公佈出去後,長寧伯周彧親自帶著人和禮物,到壽寧侯府去賠禮道歉,卻沒見到張巒本人。
畢竟張巒還有“大事”要忙,沒那閒工夫搭理周家人。
周彧拜見張巒不得,想把禮物留下,也被張家人拒收,最後只好一臉無奈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卻見兄長周壽已早早在家中等候。
“兄長何故前來?”
周彧進門後趕緊迎上前,問道:“怎不到正堂就坐?”
周壽擺擺手,道:“你說爲兄因何而來?你孫子,禍害你一家也就算了,怎連我府上人都稍帶進去了?屋子裡面太熱了,咱有話還是外面說吧。”
“這個……”
周彧顯得很爲難,道,“我也正爲此事發愁,剛帶人去過壽寧侯府……那壽寧侯好大的架子,不肯賜見不說,連禮都不肯收?!?
周壽道:“也不想想人家是什麼身份……雖也是勳臣,卻是陛下身邊不可或缺的近臣,又是當朝閣老,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我……”
周彧多少有些無奈。
周壽道:“爲兄此番前來,是問你安排後輩入軍旅之事該如何解決?宮裡來人,說是老太太對咱們家的事很關心,還問兩家小子傷情如何……你讓爲兄怎麼說?”
周彧苦著臉道:“張家老大傷成啥樣,咱兩家也沒多少差別。話說那張來瞻也夠狠的,不過是小輩之間的爭執,他這麼快就悍然出手?打完人還讓咱兩家各自派人去軍中供職?這不擺明要折磨咱兩家人麼?”
“可老太太不這麼想。”
周壽道,“她對咱們兩家子弟進軍旅之事,極爲看重,一個勁兒催促呢。她還讓人叮囑,切不可錯失如此好的機會?!?
“怎麼會這樣?”
周彧有些聽不懂。
周壽道:“晚輩後進打就打了,不過是一點爭執,但張來瞻入宮去跟老太太見面,當面提及幫周家晚輩進軍中供職,還說這支新軍有新火器加持,未來可在西北建立功業……
“我算是聽出來了,張來瞻打算利用這支新軍,出塞去跟韃靼人打仗!咱兩家的晚輩子侄也要跟著一起去?!?
“???”
周彧大爲驚訝,問道,“既然說得這麼好,那張家人自己怎不去?”
周壽顯得很無奈,道:“張來瞻兩個兒子,一個在幫陛下打理各種事務,另外一個,據說經此一事後,也被勒令進入軍中歷練?!?
周彧皺了皺眉:“我算是聽出來了,張來瞻管教自家孩子,認爲玉不琢不成器,便打算把孩子打發進軍中……哼,他教他自家孩子便可,爲何還要拉上咱們兩家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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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壽問道:“老太太態度明確,你能反對嗎?”
“要不咱入宮去找找她老人家,求求情?”
周彧試探地問道。
“沒用?!?
周壽搖頭道,“姐姐一早就希望咱兩家的孩子有出息,別跟咱倆一樣混吃等死……但我總覺得,這事根本就不現實,咱們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當兵的料?!?
周彧皺眉道:“那該怎麼辦?坐視這一切發生?捱了打,還得把孩子送去軍中受苦?就爲了那看起來遙不可及的軍功?”
周壽道:“我來就是跟你說,想辦法去向張家人賠罪,讓張來瞻主動去跟清寧宮那位講,這事我們周家就不參與了!”
“對,對?!?
周彧非常認同。
顯然周家人並不覺得自己的子弟能成器。
僥倖得到爵位,能世代傳承下去,就很不錯了,還想靠軍功在大明朝廷站穩腳跟,甚至充當顯眼包?
算了吧!
沒那麼大的頭,可戴不下那麼大的帽子。
我們就是想當鹹魚,誰都別阻攔!
周壽再道:“替你家求情的同時,也順帶幫我家孩子說說!大不了多賠點兒東西!以前咱不是萬家的對手,現在更不是張家的對手!也跟後輩提點一下,要是再惹張家人,下次就不是捱打這麼簡單了!”
“咱就這麼慫了?”
周彧顯得很不甘心。
“不然還能怎麼著?”
周壽氣惱道,“你要有本事,能壓得住張家也行!就怕最後人被打了,最後錯還是咱的……這不陛下就派人來家中訓斥了?
“就連老太太也不支持咱,認爲咱們家的孩子瞎胡鬧!誰讓張家人……在老太太那兒也那麼受寵呢?”
周彧黑著臉道:“就是啊,寧可信那個認的幹侄子,也不幫自家子侄!這老太婆……也是沒誰了!”
……
……
張巒回到了溫柔鄉。
然後把之前沒完成的事,一氣呵成做完,然後一直忙到天黑,直到祁娘進來把燭臺點燃,張巒已經迷瞪了半個多時辰。
“老爺,醒了?”
祁娘過去拿起蒲扇,給張巒扇了扇,“渾身都是汗。”
張巒問道:“我幾時睡過去的?”
祁娘抿嘴一笑,道:“聽先前出去的說,老爺睡了有一會兒了。不知怎的,突然就像暈了一般,斜歪在那兒。奴家聽聞剛想叫人進來瞅瞅,卻聽老爺都開始打呼嚕了,也就沒多加理會,讓您多休息一會兒。
“老爺這兩天累壞了吧?”
張巒顯得很尷尬。
自己明明是爲了回來展現男子雄風的,結果半道就這麼直接萎了?
那自己……豈不是很沒用?
難怪祁娘在偷笑呢!
張巒似乎非常在意男子尊嚴,漲紅著臉道:“都是我家那二小子鬧的,我還沒回去他就派人去打周家人,爲他大哥出氣……哼,爲了所謂外戚家的威嚴,連臉都不要了!今天還讓我入宮疏通……可麻煩死我了!”
祁娘道:“老爺辛苦了!府上已經準備好了晚宴,您幾時入席?”
“吃不下!”
張巒搖頭道,“喝點兒清粥便可,最近要儘量吃清淡些?!?
祁娘卻道:“二公子不是說過,吃得清淡可以,但一定要保證營養?都是一些比較精緻的美食,定能讓老爺胃口大開。畢竟這次送來的女子中,有廚藝非常好的,現在您想吃哪裡的美食,只管知會一聲就好。”
張巒好奇地問道:“我這是又開了個食肆嗎?”
“老爺要這麼想,也可以?!逼钅镄χ?,“不過這是爲您一人而開的食肆,只要您來了,就得好好招呼?!?
張巒道:“我看倒更像教坊司了!別人都說那是個好地方,但我去的次數卻不多,爲何總覺得,自己不應該總悶在這裡呢?”
祁娘調笑道:“是不是家花沒有野花香?”
張巒臉色帶著幾分尷尬,道:“也罷。這樣,給我上火鍋罷,我現在吃不進去別的東西,就那玩意兒……芝麻醬一定得有。夏天現磨來得及嗎?”
祁娘扶他起來,笑著道:“老爺想吃,什麼時候都有。只是老爺,家裡的事辦完了嗎?”
“不管了!”
張巒道,“倆熊孩子,想管也管不住!我只負責安心享樂便可!女兒嫁出去了,未來孩子也不用我操心。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大不了……再過幾年鬆散日子,將來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
……新軍訓練之事進展很快。
這些新兵都是一張白紙,任由人在上面揮毫潑墨,經過嚴格訓練後他們很快便學會發射火器,並以火器爲基礎進行排兵佈陣,並適當鍛鍊騎馬射擊技能,以及在特殊環境下的交戰……
由張延齡制定的詳細的訓練計劃,正在穩步推進。
王越身爲這路人馬的總教官,完全是按照張延齡所列方法進行訓練。
連王越自己,都沒想到效果會那麼好。
這天朱祐樘又過來檢校人馬。
作爲朱祐樘親手打造的軍隊,他對訓練非常上心。
因爲張延齡正忙著新火器的研發製造,所以陪同皇帝觀看操演的是王越,王越一邊解說,一邊跟朱祐樘彙報最新進展。
“陛下,以老臣所見,若將這路人馬調去西北,定可打得韃靼人落花流水?!蓖踉降溃俺加行判哪芤慌e平定草原?!?
朱祐樘笑道:“王卿家,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些?”
王越道:“臣真的有信心,請陛下給老臣一次機會?!?
很多時候,王越都表現出了積極向上的一面,畢竟對他來說,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年歲已大,可能堅持不了幾年了。
如果按部就班讓這路人馬發展,等真正訓練大成後,他已經作古,那恢復王家的爵位就徹底沒戲了。
朱祐樘道:“火器正在改進中……如果能造出更好的火器,那絕對可以與韃靼人一戰。眼前列裝的……還不太夠?!?
“這樣了……還不夠嗎?”
王越詫異地道,“陛下,以臣所見,目前軍中裝備的火器已足以跟韃靼人正面抗衡,甚至穩佔上風。只要是十倍以內的韃靼人,都可以將其剿滅?!?
“不夠?!?
朱祐樘顯得很貪心,道,“如果只是能夠以一敵十,風險還是太大了。朕要的是大明王旗所至,所向披靡,如果還是要靠大軍團正面會戰我們纔有機會取勝的話,那也未免太過草率了。”
王越聽到後,不由感覺眼前的小皇帝,似乎比他父親的野心都來得大。
不但要平定草原,還要在沒有任何懸念的情況下完成一切?
目標定得會不會有些太大了?
朱祐樘道:“不管怎麼說,王卿家辛苦了……你功勞很大。朕已經決定跟朝中人商議,給你一個官職,讓你能安心訓練新軍……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臣謝恩?!?
王越希望得到的自然是爵位。
但他又知道,如果不能在戰場上立功的話,皇帝最多賜給他一個看起來很大但其實沒什麼用的都督府軍職,再或是一個文臣的官職,估計是掛名的巡撫或是兵部侍郎之類的。
他畢竟做過兵部尚書,現在給他任何官職,都不如恢復爵位來得實在。
……
……
王越在朝中替皇帝訓練新軍之事,逐漸爲朝野知悉。
聯想到之前皇帝沒有委命三邊總制,很多人開始意識到,皇帝有可能想重用王越,但又不知是什麼原因最後給叫停了。
至於王越訓練新軍的目的,多數人認爲是皇帝打算以此來對草原遊牧民族發起反擊,而王越有幾次進兵草原且取得輝煌勝利的先例,似乎以王越來統帥這路人馬,再合適不過。
只是文臣對於王越還是有比較重的戒備心理,就在於王越這個人平時與文臣並沒有過密的交往。
說白了,王越並不是傳統儒臣,更像是一個投機倒把者,文臣那一套體系和邏輯在王越這兒總顯得格格不入,沒人願意把王越當成自己人。
這天早朝上。
朱祐樘讓李榮宣佈了一份由張巒親自草擬的奏疏,請求以王越爲兵部左侍郎,協同完成新軍日常操練。
衆大臣很疑惑。
兵部左侍郎?
這不是張巒自己的官職麼?
難道張巒又想來個撂挑子不管,把自己的官職直接交給王越?而他卻躲在後面看熱鬧?
劉健走列道:“陛下,兵部不可有兩位左侍郎,更何況,目前張學士在兵部任職,也算兢兢業業,何至於要再委派他人呢?”
這次連朱祐樘都暗自皺眉。
劉先生,你把我岳父在兵部一天打魚一個月曬網的行爲,說成“兢兢業業”?你不覺得這評價會讓人很尷尬嗎?
李榮道:“劉閣老,張學士身體狀況不佳,已經許久未曾去過兵部坐班。本來陛下有意讓張學士主持日常練兵等事,但可惜條件不允許,如今由王越來替代其完成,無論是陛下,還是張學士,都能放心?!?
劉健問道:“那張學士該如何立處?”
李榮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讓張學士繼續在家養病,待其病癒後,再說其他的?!?
之前是戶部右侍郎,現在乃兵部左侍郎,好像張巒就不想在朝中浪費他的時間,更願意把自己的官職交給別人。
現在似乎只有閣臣這層身份,沒有說徹底撒手,但因張巒本身並沒有在閣部中當差,是否假手於人好像沒多大區別。
“劉先生,你認爲不合適嗎?”
朱祐樘道,“新軍總需要有人負責日常操練等事項,朕覺得,由王卿家去負責,乃最合適的人選。除非有他人能替代此職位……如果諸位卿家還有更好的人選報上來,不妨現在就說明?!?
皇帝懶得說什麼“日後再議”。
你們要是反對王越當兵部左侍郎,就選個更合適的人出來……當然這個人要放棄兵部的很多事務,等於說同時要兼顧兵部和新軍兩邊。
如果這麼想,好像把王越和張巒兩個並列爲兵部左侍郎,就顯得合情合理多了。
因爲兩個人……都不太像全職侍郎,更多是混日子的,只是一個負責新軍,一個則在家養病。
其實不管是兩個侍郎,還是沒有侍郎,效果別無二致。
因爲他們都幾乎不會出現在兵部衙門。
劉健看了看徐溥,意思是你這個首輔要不要出來反對一下?
此時的徐溥卻像是失聰了一般,立在那兒做沉思狀。
旁邊自然有人想站出來反對,但現在的問題是……
皇帝讓他們舉薦更爲合適的人選……本身訓練新軍這件事,他們就不贊成,如果推薦人出來,等於默認皇帝此舉是合規的。
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摻和,讓皇帝直接用非常規的人去訓練新軍,這樣就算回頭有了問題,也跟朝臣無關。
乃皇帝自己胡鬧。
他們甚至可以在史書上濃墨重彩書寫一筆。
“諸位卿家,沒有意見嗎?”
朱祐樘道,“如果沒有的話,這件事就先這樣吧。另外……”
到此時,朱祐樘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朗聲道,“皇后已懷有身孕,估計會在今年秋天誕下孩子。朕本不想打擾到你們,但事到如今,朕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就先與你們說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衆大臣雖然對張家得勢這件事有很大的意見。
但面對皇帝馬上要有孩子這件事,他們還是不得不立即做出恭喜的姿態。
畢竟皇帝能及早誕下子嗣,那意味著皇位將會在皇帝這一脈傳承下來,皇位就沒有了任何爭端,這有助於維護朝堂的穩定。
畢竟皇帝一直沒有子嗣的話,會讓下面各大勢力的人產生紛爭,甚至有的人會做一些盤外招,甚至會有人起心思,揣度皇帝的政策是否會有連續性的問題。
現在好像就不用爲此擔心了。
皇帝這麼早就能讓皇后有身孕,說明皇帝從身體素質再到生育能力,都毋庸置疑。
這比先前那位成化帝,就要好很多。
就娶一個皇后都能這麼早有身孕……那有關納妃的事,似乎可以先消停一下,誰讓人家張家就是這麼有本事且還有時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