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牙嫂笑瞇瞇道:“小姑娘且隨我來,路有些遠,須得跟緊些纔好?!?
晏寧滿心沉浸在尋到了活計的喜悅裡,跟著這位張牙嫂離開了夜市,漸漸消失在夜幕裡。
轉過夜市,行經酒樓,又拐進一條小巷。
路越走越黑,行人也越發得少。
晏寧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只瞧著前頭倒是燈火通明,但是空氣裡卻是風吹來的酒菜香。
她雖年紀小,來城裡的時候也短,但卻天生的機靈,不由停下腳步,扶住了牆。
“哎喲,我的小姐,怎麼才幾步路,便走不動了,這要是到了主家裡頭,三兩步就要歇歇,誰還敢用你?”
張牙嫂不時回頭,見她似走乏了的模樣,不由又迴轉身,拿著髒兮兮的帕子往她臉上甩。
晏寧耷拉著臉爲難道:“張牙嫂,這已是走了許久,要是主家日日這般累人的活計,我可是做不了。張牙嫂還是另外找人吧?!?
說著,拔腿便要往來路跑,張牙嫂雖胖,身形卻靈活,上來一把抓住她,嘿嘿笑道:
“哪裡就天天這般累人了,我與你找的活計,可都是一點兒不累人,享福著呢——”
張牙嫂用力將她往後扯,晏寧心裡更是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這婦人拐了,回身伸手抓了她的頭髮向下一拉,擡腿使力便踹向她的小腹。
這一腳,可是拿出了先時在鄉下時同泥娃子打架的力氣,踹著張牙嫂一聲哀嚎,手上一鬆,跌坐在地,晏寧如滑手的泥鰍一般溜了。
身後幾戶人家聽見聲音,打開門探了頭看,一瞧卻是認得的,幾個漢子晃晃悠悠走出來,看著張牙嫂大笑。
“笑什麼笑?上好的貨色跑了,回頭告訴你們的紅媽媽,定要治你們的罪。還不快去追——”
張牙嫂忍痛爬起來,指了那幾人罵道,聽她如此說,那幾個龜公也知道是拐了相貌皎好的丫頭過來賣,自是不肯擔責。
順著她指的方向一路追出去,卻是早已連個人影都不見。
張牙嫂捂著肚子,恨這丫頭下手太過黑心,豈肯輕易放過她,叫幾個龜公分了兩撥人分頭去找。
“你們快些去尋,哪家尋到了,我就把她賣給誰家。好生水靈的小丫頭,若是叫別家得了,回頭受罪的可不是我?!?
張牙嫂瞧著他們還有些不願出力,高聲嚷著說道。
這幾戶不比外頭那些勾欄瓦舍正經的花樓子,而是尋了上好的美色打小兒養著,教導些琴棋書畫的技藝。
待長大些了,或賣與人做外室,或就包了院子梳頭,也是一門生意。
這張牙嫂不過是個私牙婆,暗地裡還兼著爲院子裡的紅媽媽尋些顏色出衆的小丫頭,與她們還算相熟。
既她說這丫頭難得,追到了便是自己大功一件,若是叫競爭對手得了去,只怕這丫頭開始掙了錢,自己也就要天天捱罵不得安生。
再是不情願,幾人也胡亂分了路,直朝著追了過去,誰能得手,且看運氣罷了。
而差點兒被人拐了的晏寧情急之下慌不擇路,早不知跑到了哪裡,下意識朝著有光亮的地方去。
而那幾個龜公里頭又分了幾回路,倒有兩個真個發現了她的形跡,在後頭大喊著叫她停下。
晏寧側了頭去看,見那兩人身量雖不高,但長得卻壯實,可不是那個胖婦人所能比的。
自己要是被他們抓住,想來定是逃不脫了。
心下一慌,更是急得不知要往哪邊去,瞧著前面人多,便一頭紮了進去,正正好撞在一人身上,將人撞了個趔趄。
她來不及擡頭看,扭頭就要跑,卻被人一把抓住,登時心中大駭,驚出一身冷汗。
“大半夜的,你怎麼在外頭?”那人開口,聲音卻是有幾分熟悉。
晏寧擡了頭去看,發現被自己差點兒撞倒的人竟是那個見一次吵一次的冤家——靖國公世子時嘉。
許是見了熟人,就算是仇人,也帶了幾分親切,晏寧一路上又驚又怕,陡然鬆了口氣,鼻子一酸,眼淚便充盈了眼眶,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身後追趕她的大漢看她當街撞到一個公子哥兒,不但沒被責難,反而護著她上了馬車,連忙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
晏寧在馬車裡頭抽抽嗒嗒哭了好一時,原本毒舌又討厭的時嘉這會子卻是安靜得很,沒有出言笑話她,倒叫她心裡好受不少。
看她哭得差不多了,時嘉這纔開口:“什麼時候出來的?吃飯了嗎?”
晏寧紅腫著眼睛擡頭,可憐巴巴,“吃了一碗肉燕。”
“不錯,還知道把自己的肚子填飽了,倒不算蠢到家。”時嘉戲謔說道,換來一記無影手,忙閃身避過。
“我說你這丫頭,怎麼還恩將仇報?我可是才救了你!”他不滿地喊道。
晏寧白了他一眼,梗了脖子喊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俠義之舉,你還想挾恩以報嗎?非君子!”
時嘉氣得冷笑連連,覺得自己同她許是八字不合,見面就掐。
“我送你回家。”
“不要!”晏寧起身便朝車廂外挪,被時嘉撲過來拉住。
“你是怎麼出來的,爲何一個人連個家丁護衛也不帶,我也不問了。既是相識,又遇見了,自然是該送你回去。你且乖乖坐著,莫要再鬧。”
“你又不是我的誰,管我這麼多。我自己出來的,便是死在外頭,也不要你們管——”
晏寧被他拉住胳膊,車廂雖大,到底不是能擡起頭站著,想擡腿踢他也是不能,便死命掙扎著,嘴上還逞著強。
只是說著說著,想起來被全家厭棄的事,突然就悲從中來,失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便是驚天動地,撕心裂肺,外頭的馬車伕知機地將馬車停到了避人處。
時嘉先是無奈,又看她哭得實在痛心,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不由嘆了一口氣。
晏寧哭得站不住,軟軟地往下蹲,時嘉忙拿了墊子塞了過去,她順手拿起來,將頭埋了進去。
直嚎了小半個時辰,哭聲漸小,晏寧的臉卻捂在墊子裡不時抽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