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州藩主力的覆滅、長州藩地盤的慘遭燒殺擄掠,一度讓本州島的日軍援軍陷入了恐懼。
除了幕府的嫡系部隊以外,其他諸藩再想響應幕府的號召,“尊王攘明”,就得先掂量掂量,確保自己不會被大明盯上、針對性報復。
這就好比羣毆的時候,先盯住一兩條吠得最兇的狗腿子打殘,剩下的狗腿子就不敢先上來當炮灰了。
誰讓扶桑終究是一個諸侯林立的國家呢,跟朝廷如臂使指的集權國家相比,這種時候諸侯林立之國總是更容易以鄰爲壑,死道友不死貧道。
本州島上的援軍逡巡不前的消息,當然也很快傳到了已經(jīng)在九州島上的四大強藩耳中。
這四大強藩略一合計,卻不敢再拖延。他們很快在薩摩藩主島津光久的建議下,決定趁著明軍分兵去長州藩地盤上燒殺搶掠的同時,對明軍在北九州的博多港發(fā)起反攻。
這個決策邏輯也很簡單,島津光久直接對另外三方將領直說:
“如今鄭成功分兵半數(shù)以上,屠戮長州藩以威懾其餘。若是我等連這種鄭成功留守兵力空虛的時機,都無法把鄭成功推下海,將來等他滅完長州藩全師回返,就更沒機會了!
生死在此一戰(zhàn)!打贏了這一仗,才能確保九州安妥,還能重新激勵起本州各藩救援我們的信心!”
其餘三方將領深以爲然,這場攻勢也就拉開了。
四月十二日,長州軍渡海覆滅後兩天,九州各藩聯(lián)軍匆匆集結了全部的大炮和鐵炮,對看起來並不算堅固的博多港水寨,發(fā)起了反登陸衝擊,試圖把留在港寨內的明軍趕下大海。
在他們看來,博多港原本在福岡藩黑田光之手上的時候,壓根兒就沒修築過防禦工事,
鄭成功佔領那裡也還不到十天,也沒見鄭成功如何大興土木,只是在港口外面土質鬆軟之處隨便挖了幾圈塹壕、又把挖出來的軟土隨便堆砌在壕溝後面形成胸牆。
明軍甚至連砍樹修木柵欄、修陣屋的活兒都沒幹,因爲明軍登陸部隊當時無法離開港口太遠,周邊也沒那麼多樹可砍,無法提供充足的木料。
這種沒有木料沒有石頭加固的純泥土壕溝土牆,能有多少防禦力?
而鄭成功嫡系至少抽調了一小半去常州,李愉的朝鮮步槍兵更是幾乎全抽去了,現(xiàn)在博多港內兵力絕對不足一萬人,九州聯(lián)軍集合八萬多人強攻,至少是十倍的兵力優(yōu)勢,這仗有得打!
這天清晨,日軍就開始火力準備,僅有的二三十門大炮,和數(shù)千鐵炮,對著港口一陣亂轟。明軍紛紛躲在壕溝裡,一開始都不還手,讓原本忐忑的日軍將領心中愈發(fā)升起希望。
明軍的大炮居然沒還擊?是不是裝有大炮的戰(zhàn)艦都被調走了?明軍沒提防到九州聯(lián)軍敢反攻?
活該明軍當?。〈饲罢讨炁谙尤粖Z港後將近十天,都沒在岸上建設固定炮臺,始終試圖指望艦炮爲守港提供火力支援!
日軍把塹壕稍稍轟開幾個口子,隨後就端著長矛蜂擁發(fā)起了“板載衝鋒”——
受制於扶桑的國力和財力,武士刀終究太過昂貴,動輒調動幾萬大軍時,不可能人人佩刀,而鐵炮更是始終作爲一種輔助火力,八萬日軍當中配備鐵炮的人數(shù)絕對不超過兩萬,剩下那就都只能用長槍了。
……
對面博多港的防禦工事內,鄭成功通過望遠鏡看到了這一幕,不由露出了獰笑。
他本人當然已經(jīng)回到了博多港,自從那一夜在馬關海峽把長州藩的渡海部隊半渡截殺後,本州島岸上的掃蕩作戰(zhàn),根本不需要鄭成功本人操心,李愉在就夠了。
但鄭成功本人哪怕回來了,哪怕博多港有必要的防禦炮火,在面對日軍最初火力準備時,鄭成功依然選擇了告戒炮兵持重,沒有明確命令不得開火反制。
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勾引日軍更多的投入,以便一會兒更多地消耗殺戮日軍。
而另一方面,他之所以敢這麼做,顯然也是有技術層面的倚仗的。如果白白挨日軍炮擊時,明軍就會遭受明顯的傷亡,那麼士兵們肯定不敢做這個局,就算有命令也會沉不住氣。
而鄭成功的技術倚仗,就是法國來的沃邦參將,過去幾年爲大明研究的防炮擊工事構築法。
衆(zhòng)所周知,歷史上的沃邦將軍,是17世紀西方攻守城頭號大師。而他攻城大師的名頭,主要就是靠他的防炮擊工程設計實力體現(xiàn)的。
他造出來的攻城壕溝陣地,總能確保己方士兵和大炮隨便城頭敵炮怎麼轟,都幾乎沒有損失。這一招他在當初對付滿清的最後階段,就已經(jīng)小試牛刀,逐步磨合了。這幾年潛心閉關,到打扶桑的時候再拿出來,那不知已經(jīng)比扶桑人高明到哪裡去了。
扶桑此前的直瞄實心彈炮擊,簡直就是在給明軍撓癢癢。
明軍爲了更好的誘敵,甚至假裝放棄了最外層塹壕網(wǎng)的中間一段,故意示弱勾引日軍從這個缺口衝進來。
而事實上,缺口兩側早就有交通壕和側向交叉火力壕等著了。
數(shù)以萬計的九州各藩聯(lián)軍就這麼一批批瘋狂衝了上來。眼看第一批僅僅被明軍槍斃了千餘人就衝破了第一道壕溝,後面的日軍將領愈發(fā)興奮,不斷把預備隊往上堆。
“讓炮兵也全力開火,不要炸當面衝鋒之敵,直接往敵後縱深轟擊,優(yōu)先覆蓋日軍炮兵陣地和鐵炮隊陣地?!?
鄭成功觀察到敵人充分上鉤,終於徹底露出了獠牙。一時間,原本藏著掖著的明軍火力,統(tǒng)統(tǒng)全開。
明軍火炮早已把鬆懈、缺乏隱蔽的日軍後排鐵炮陣、炮兵陣地的測距測向都完成了,此刻百炮齊鳴,開花臼炮彈和實心鐵彈交錯飛射,撕扯出一陣陣破風的淒厲怪叫。
炮彈在人羣中開花,把日軍的鐵炮隊炸得人仰馬翻,殘肢斷臂四處飛濺。
正面的明軍步槍隊,也交叉火力四射,把衝進那個寬度深入均超過一里地區(qū)域的日軍長槍兵,如同割麥子一樣一片片放倒。
出身農兵的日軍長槍手頓時崩潰了,身上的竹甲根本無法抵抗鐵渣和鉛彈,
他們手上的長槍普遍長達三間(一間等於一米六),這在扶桑戰(zhàn)場上原本是爲了保持距離、一寸長一寸強,但如今卻成了徹底的累贅,面對側翼火力時,士兵們想轉身對敵都很是不易。
拿著那麼長的長槍轉身,一個不小心就會扎到左右兩側的戰(zhàn)友。慘烈屠戮之下,日軍陣型更加混亂。
血腥屠戮足足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原本鄭成功估計這樣的殺戮速度,一旦開火後,最多一刻鐘日軍就會崩潰,但沒想到日軍最後撐的時間比他預想的還長不少,
估計是因爲已經(jīng)衝得進退維谷了,投入的沉沒成本太大,這時候收手此前下的注就全部白賠了,於是猶豫就會敗北得更慘、輸更多跟進去的籌碼。
既然如此,鄭成功也不客氣了,就好整以暇地等絞肉機慢慢加速、直到一切能夠阻撓絞肉機刀片轉速的障礙都被粉碎,日軍終於不可抑制地全面崩潰時,鄭成功才果斷下令明軍列陣追擊。
明軍紛紛出壕列陣,以疊進法交替追上前去開火,隨後停下裝彈,由後排友軍再次上前。如果日軍一直奔逃,沒有開火的機會,那明軍就保持槍膛內裝好有一套彈藥,然後挺著刺刀小跑追擊,能追上就放一排排槍,隨後直接上去肉搏。
八萬九州聯(lián)軍,至少有一萬多人,白白死在明軍博多港營區(qū)外的陷阱陣地上。還有更多的死傷發(fā)生在追擊途中。
最終總傷亡絕對超過了三萬以上,再考慮到大量的潰散逃兵,九州各藩聯(lián)軍也算是徹底打殘了。
而這一戰(zhàn)之後,明軍趁勢追擊,再短短兩天後,就對黑田光之的福岡城發(fā)起了攻擊。
由於兵力在進攻戰(zhàn)中損失太慘,黑田光之也沒法說動友軍下死力幫他守城,日軍短暫防禦了一下,見明軍攻城火炮極爲犀利,福岡城的城牆也完全無法擋住炮彈,日軍只好又丟下幾千具屍體,隨後南逃。
黑田光之失去了作爲居城的核心領土,成了孤魂野鬼,內心那個鬱悶,簡直無法宣泄??粗鼙痉退_摩藩的人,好歹還有地盤保持完好,只是死了些人,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
鄭成功在九州島上反推了福岡城後,因爲兵力不足,無法分散佔領,也就暫時沒有再發(fā)動大規(guī)模攻勢。
鄭成功已經(jīng)征戰(zhàn)多年,非常知兵,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集中力量,不能貪多到處佔領給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只有進一步把敵軍有生力量主力徹底打殘甚至殲滅,然後纔是圈地的時機。
於是乎,四月中旬的九州戰(zhàn)場,暫時又恢復了平靜。
四月十七,李愉在長州藩地界上完成了燒殺震懾,守兵回九州,明軍合兵一處,兵力又盛。
而日軍各藩雖然不敢明著增援九州,但幕府的嫡系部隊卻還不死心,所以很多關東的幕府直屬領地,都派來了或數(shù)百或上千的小股部隊。
他們吸取了長州藩此前貪圖近路、走馬關海峽被明軍截殺的教訓。如今都改走了其他航道。
反正九州和四國、本州之間的瀨戶內海普遍不寬不深,哪怕航行十幾裡甚至幾十裡才能渡到對岸,對日軍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日軍處處都能航渡之後,鄭成功的海上截殺效率也漸漸降低了下來。平均每在海上截殺一個敵兵,就能有兩三個敵兵順利過海登島。
雙方都在凝聚力量,戰(zhàn)局一度穩(wěn)了下來。
……
不過誰都知道,平靜終究是暫時的。
隨著時間進入四月底五月初,鄭成功膩味了這種消耗式的小規(guī)模殺戮,於是他又拿出了一個新招。
在佔領了福岡藩全境後,他把軍隊推進到福岡藩與熊本藩交界地帶,兩軍依託阿蘇山餘脈險要之地相持。
到了這一步,黑田光之的地盤其實已經(jīng)丟光了,他逃走的軍隊和部民,說白了都已經(jīng)變成客軍,連糧草箭失火藥都得靠熊本藩和薩摩藩提供。
鄭成功料定黑田光之這個被殃及池魚的傢伙,肯定會心中憋滿了怒火,於是鄭成功就派出可靠密使跟對方接觸。
而這個密使,大明朝廷高層並不熟悉,是鄭成功自己這幾年培養(yǎng)起來的私人心腹,名叫陳永華——沒錯,就是歷史上搞天地會的陳近南了。
陳永華比鄭成功還年輕十幾歲,如今剛剛虛歲二十五,是當初滅清戰(zhàn)爭最後兩年纔跟隨鄭成功的,在滅清之戰(zhàn)中沒機會立太多功勞,至今也還只是一個水師遊擊,已經(jīng)算是知兵善謀升得非??炝?。
此前的博多防禦戰(zhàn)中,陳永華跟著鄭成功,表現(xiàn)也不錯,其所部又取得了擊殺日軍數(shù)千的戰(zhàn)果,估計回大明之後兵部還能給他褒獎。
這一次,鄭成功又要搞一點大事,需要幾個不怕死敢跟扶桑人交涉的,陳永華便自告奮勇接了這個差事,他平時也比較有心,知道鄭家人有在扶桑經(jīng)營,所以也有偷偷刻苦學習日語,如今正好用上。
陳永華喬裝打扮,籌劃一番,最後順利在熊本城內見到了黑田光之。
陳永華先拿出了一些鄭成功用來表示誠意的珠寶,然後單刀直入地說:
“黑田君,久聞您曾祖黑田孝高曾是豐臣秀吉頭號謀士,算無遺策。令祖父黑田長政,在關原合戰(zhàn)時也是威名赫赫,遂有福岡數(shù)十萬石封地。
閣下一族,曾世代爲切支丹大名,直至二十餘年前,島原天草之亂,幕府強行震懾九州諸藩,強令切支丹棄教。江戶幕府對你們九州大名如此壓制,你還何必爲德川家綱賣命呢?!?
黑田光之當然不會被陳永華幾句話說服,他只是冷笑。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扶桑武家以忠義爲本,面對外敵覬覦神州,我輩自當一致對外!爾等還指望離間不成!”扶桑武士向來喜歡碰瓷唐宋氣節(jié)之士,拿他們的名言自比,實際上能做到的十不存一,黒田光之也完全是無恥地虛張聲勢罷了
陳永華:“我豈敢離間!不過我大明本就不是窮兵黷武之國,此番也不是爲了土地,這話必須說清楚,我大明是爲了懲戒薩摩等藩、先吞併我大明屬國!
茍非大明之當有,我大明雖一毫而不?。〈朔v然一度攻上長州、奧州,但我大明說過,只要扶桑承認大明對九州、蝦夷的統(tǒng)治權,那麼長州奧州之地,我大明自會在達成和平之日,重新撤出!
我大明要懲戒的,只是薩摩藩,以及素來與之抱團沆瀣一氣的熊本藩、長州藩,你們福岡藩只是被薩摩藩連累的!
現(xiàn)在福岡藩全土已經(jīng)被鄭將軍徹底佔領,兩軍在戰(zhàn)場上的實力差距,有目共睹,你們絕無機會再拿回來!既如此,黑田君何不看開一些,把福岡之地視爲本非你有,不再糾結。
而如果貴軍能倒戈爲我大明內應,助我大明圍殲熊本、薩摩主力,則九州全土平定指日可待。屆時和平恢復之後,我大明從長州藩等地撤出的過程,自然需要有人接收、擔保,
我大明方面可以對江戶幕府施壓,要求我大明軍隊撤出長州藩時,由你們福岡藩的殘部負責維持當?shù)刂刃颉?
如此,你們雖然丟掉了九州島上的封地,卻能得到被殺戮一空的長州藩土地作爲補償。貴藩完全可以帶著僥倖活到戰(zhàn)後的武士、部民移居長州,重新開始!總好過萬劫不復,就此斷絕香火!”
鄭成功之所以需要內應,也是因爲九州面積大,地形複雜,怎麼說也有近四萬平方公里面積,跟大員島差不多了,人口卻高達三百萬。關鍵是島嶼中部的阿蘇山等火山區(qū)地形太複雜,要是跟山區(qū)土著打游擊,大明肯定是要陷入泥潭的。
所以,弄一個將來可以長期作爲統(tǒng)治過渡的伏子,哪怕不能明著做傀儡,也會對大明的長期統(tǒng)治非常有幫助。
黑田光之原來根本沒有設想過這條道路,他覺得自己的封地已經(jīng)徹底丟了,倒黴給友軍當了墊背炮灰,鬱悶欲狂。
沒想到大明居然跟他提出了“實現(xiàn)和平談判後,可以斡旋換地”的主張,誘導江戶幕府把他移到騰出地來的長州藩去。
這頓時讓黑田光之生出了東山再起的希望。
至於那些視死如歸的口號……拜託,扶桑武士確實經(jīng)常掛在嘴邊,但真要是跟恢復封國的誘餌比起來,這些扶桑人才沒節(jié)操呢。
黑田光之有些不敢相信地確認:“你們憑什麼擔保助我移藩戰(zhàn)後的長州?”
陳永華也不會一味軟弱示好,他恰到好處地展示了一下肌肉:“就憑李愉將軍已經(jīng)將長州藩地界幾乎燒殺殆盡,田土都空出來了,只等戰(zhàn)後福岡藩的人過去耕種。
我們還可以擔保,戰(zhàn)前我大明鄂王爺私下吩咐過,戰(zhàn)後對於熊本蠻夷要好好清洗,福岡順民可以移去長州,薩摩土人則誅盡其武士、識字之人,只留毫無正朔知覺的農夫,漸漸改造爲我大明子民?!?
黑田光之不知道該不該信,但他覺得大明計劃已經(jīng)做得這麼詳盡了,應該不是拍腦門空穴來風。
至於大明攝政王爲什麼要捎帶著關照屠戮熊本藩,黑田光之顯然是無法理解的——其實也只是朱樹人的一點惡趣味罷了,畢竟朱樹人如今在南京立國,而兩百多年後,來自熊本的熊本師團實施了金陵城裡的屠戮。
如今這個時空,那些熊本蠻兵雖然還沒來得及犯下罪行,但朱樹人就提前消毒消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要建立統(tǒng)治要立威,總要懲戒性幹掉一些。同等條件下優(yōu)先多清洗消毒掉一些未開化的熊本山蠻,也沒什麼大不了。
最多網(wǎng)開一面,殺盡男人留下女人,運回中原給大明光棍緩解矛盾。
黑田光之猶豫再三,終於決定接受鄭成功的條件,當這個**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