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京城八月的普通一天，上午十點，炎熱的天氣也阻擋不了城市變得喧鬧，車來車往，人聲鼎沸。整個城市猶如一個巨大的工地，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到處都是一個個高聳的塔吊，無數的人們懷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嚮往，在辛勤地工作著。

新千年馬上就要到來了，除了那些對千年蟲有些擔憂的it精英們，所有的人都對新世紀的到來充滿了憧憬。即將過去的九十年代，經濟的飛躍發展帶給了所有人強烈的信心，即使遇到了各種的危機和通貨膨脹，但是在國家的有意調控下，實現了經濟的軟著陸，每個人都相信，即將到來的新世紀將會有更大的騰飛。

兩部嶄新的凱斯鮑爾大客車，滿載著將近一百位懷著激動心情的應屆畢業生，爲京城的擁堵又添加了一份貢獻。雖然車子不時地走走停停，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所有學生的熱情，一個個小聲議論著即將要面對的新的挑戰。他們都是京城各個大學的畢業生，大部分也是中油集團的家屬子弟。在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上崗培訓後，即將正式進入工作崗位。所以滿車的人，大部分都懷著激動的心情，即將進入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對他們來說，是充滿新鮮感的。

與滿車大多數的人表現不同的是，在最後一排靠窗口的位置上，一個年輕的男人正斜倚在角落裡，閉著眼睛睡覺。他的鼻翼挺拔，眼窩卻比一般人更凹，所以顯得眉骨很高，加上一對劍眉，格外增加了幾分魅力。雖然皮膚有點黑，但是身上卻有一股男子漢的味道，絕對是個能夠吸引女孩的男人。

在他的右前方，一個白裙的女孩就不時回頭偷偷望上一眼，卻又飛快地轉回頭，生怕被別人發現。每次一得逞，她就有些得意地甜甜一笑，覺得快樂無比。她嬌俏的容貌配以純真的神情吸引了不少男人的注意，但是她的目光甚至沒有向他們身上飄上一眼。

那個白裙女孩又一次回頭，卻被坐在她旁邊的沈麗潔抓了個正著。低聲說她：“衛香，你玩夠了沒有啊？想看陳默就坐在他身邊好好看，坐在這裡像做賊一樣，一路上都跟小孩子一樣玩捉迷藏了。”

“人家哪兒有，不要胡說八道！”見四周沒有人注意她們，她才輕輕吁了口氣。

“還狡辯，培訓這一個多月，我可是什麼都看出來了。”沈麗潔也回頭看了一眼陳默，又說道：“說起來，你們兩個還真是挺般配的，不光都長的好，你們的家庭背景也差不多。既然喜歡他，你爲什麼不乾脆挑明瞭呢？”

衛香卻嘆了口氣，有些萎靡地靠在了座位裡，輕聲說道：“你不懂……他有女朋友的……”

“有女朋友怕什麼？！搶過來就是了，以你的條件，還怕跟誰競爭？！”

“搶不過來的……我有信心跟任何人搶，卻沒有信心跟一個已經去世的人搶……”衛香有些煩躁地說道：“哎呀，都怨你，讓人家心裡又難受起來了。”

沈麗潔的眼神裡卻爆發出了璀璨的八卦光芒，將她摟在了懷裡，柔聲說道：“好香兒，乖香兒，快跟我說說，這裡面有什麼故事？！”

可是，一貫柔順的衛香，始終抿著嘴，不管她如何哀求，就是不肯說。只是眼睛仍然不時飄向後排那個睡著了卻依舊皺著眉頭的雕塑般面孔，流露出一絲憐惜。

她和他，雖然在幼兒園的時候都已經認識，可是在她們之間，卻始終有一個不可逾越的身影。哪怕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並且，她也不想走出那一步，因爲她知道，在他的心裡，那個人一直都在。

想到他的爺爺也住進了醫院，情況也不太好，她的心更疼了。現在的他一定很痛苦，可是自己什麼也幫不了他。

兩部客車終於駛入了位於元大都遺址附近的中油集團總部，停在了西側副樓門口的停車場上。

帶隊的人事部主管大聲說道：“下車後都不要亂走，我們需要重新清點人數。一會兒有紀檢部的人會帶你們先參觀一個反腐倡廉宣傳展，隨後會舉行一場短會，會後你們每個人都要交一份不低於五百字的心得，這份心得會跟你們的檔案一起歸檔，所以請大家慎重對待。下午兩點正式辦理入職手續，到了晚上，集團的領導還有股份總公司的領導，都會出席你們的歡迎宴會。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正式成爲了中油這個大家庭的一員。”

陳默也早就醒了過來，聽了領隊的話，他卻並沒有在意。在中油還沒有組建，還是石化部的時期，陳默就已經是中油的正式員工了，並且拿了四年的工資。雖然還沒有來上過一天的班，但是陳默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中油的人。

早在石化部時期，陳默作爲石化部的子弟，在考進一類大學的時候，就有一個選擇，那就是願不願意在石化行業工作。如果願意，只需要跟石化部簽訂一份五年的工作協議，就可以成爲石化部的正式職工，每個月有幾百塊錢的工資，並且開始計算工齡。陳默當時也簽訂了這份協議，所以，他唯一跟正式職工不同的，只是沒有崗位補貼，沒有獎金而已。

去年的時候，爲了加入wto，避免壟斷嫌疑，石化部裡拆分成爲了以開採爲主的國油和煉化爲主的中油兩家公司。陳默的家庭關係大部分在中油這裡，於是辦理了一份簡單的歸檔，就成爲了新成立的中油的正式職工。

停車場上，幾個領隊費了半天的勁，終於把所有人都統計清楚了，交給了前來接人的紀檢部的人。或許是紀檢部員工那一貫嚴肅的臉色，所有人的紀律都好了許多，自覺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從副樓北側的小門進入一樓北側的小會議室。

陳默對中油總部的幾座大樓都很熟悉，以前也沒少在這裡出沒，對這裡當然也就沒有多少好奇心。所以他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後，還有閒心四處張望著。

就在此時，從樓上落下了一片陰影，一個人轟然落下。陳默驚呆在那裡，他清楚地看見那人的瘋狂目光，有不甘，有解脫，雖然瘋狂，卻又有一種平靜。

陳默也不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竟然會有那麼多的情緒被他發覺。他已經完全被這個場面驚呆，身體動也不能動，直到這個男人狠狠地砸在他身邊的水泥地面上，在他的褲腿上濺上一腿的紅白相間的腦漿和血液。

看著這個剛纔還活生生的人，一瞬間變成了一個破布袋，他身體扭曲的已經完全不再像一個人類，陳默還在想，生命就這麼消失了嗎？！對方的身體傳來了一陣咕咕嘍嘍的聲音，一陣劇烈的顫抖後，終於歸於平靜，只剩下濃稠的血液沿著混凝土地面洇開。

陳默彷彿看見他那已經變形的嘴裡，似乎還想說著什麼，似乎在述說生命的不公，對現實的控訴。一陣暈眩感傳來，陳默彷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雙腳開始發軟。旁邊傳來了一陣大力的拉扯，陳默只能看見對方張合的嘴巴，卻聽不見一點聲音。這是在夢境裡嗎？！

過了好一會，陳默才又似乎收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一幫男同事圍著他身邊，依靠著他們的支撐，自己纔沒有倒下去。

“陳默你沒事吧？！”

“陳默你說話啊！”

“陳默，你別是嚇傻了吧！”

陳默想對他們的關切表示個笑臉，卻覺得胸口一陣煩悶，伸手推開面前的同學。“對不起，我……”剛跑到旁邊的花壇邊，他已經控制不住，早上吃的拉麪，一點不剩地全部吐了出來，這種撕心裂肺的嘔吐，在他的印象裡，只有大學畢業那晚，他被灌了一斤多白酒後的嘔吐可以相比。

他壓抑住自己不再去想郎玉甫那變形的腦袋，眼睛盯著面前的一朵鮮花，想把這鮮花的每一個線條都刻在腦子裡，讓他不至於去想郎玉甫的屍體。突然之間，他渾身一震，他不認識那個男人，爲什麼知道對方叫郎玉甫？！

想到這裡，他的腦袋突然又疼了起來，一個個陌生的畫面，一段段陌生的記憶，在他的腦子裡呈現了出來。2015年？！現在纔是1999年！重生？！成爲世界之王？！坐牢？！

這一段段記憶沒有順序地在腦子裡顯現，讓他頭痛欲裂，嘔吐不止！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突然又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而這段記憶竟然還是來自未來！不……不僅僅是未來，還有過去，還有那大西南地區的貧困記憶！

原油漲到了147一桶？！現在才14.7美元一桶啊，這要相差十倍啊！還有……中油成爲世界五百強的前五，國油也是如此！天啊，現在的中油和國油，在世界行列內還是一個小公司呢！這是天方夜譚嗎？！

京城的四合院竟然漲到了十幾二十萬一個平米？！還有學區房，價格也那麼驚人？！京城的房價以後會那麼高嗎？！哦，奧運會，九年後也會在京城舉行，這又是一個喜訊！中國的gdp在十年後就超越了日本，成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祖國真的強盛了？！

一個個毫無關聯的信息，就這樣出現在陳默的腦子裡，這些記憶不管哪一條都是那麼的振奮人心，可是對於現在的陳默來說，每出現一條，都會讓他難受不已，大腦只差被這紛至沓來的記憶片段漲破，斷片當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