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臨近傍晚，重癥監護室外過廊上顯得極爲空曠。

就算我與韓復白就這樣憑空出現，也並未有人察覺出任何異常。倒是後來經過的幾個小護士，大概是被韓復白的顏值所吸引，特意駐步多瞭望了片刻。

而我的目光，則盡數落在重癥監護室裡的阿一身上。

他帶著呼吸器，身體上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病牀旁，是幾臺顯示器，顯示器上的曲線，彰顯著他仍舊存活在這個世上。

我雙手搭在厚重玻璃看窗上，鼻子泛酸，是強忍著才能不讓淚水就這麼落下來。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不少，受到那種程度的傷害，竟然還活著。”韓復白那略顯嘲弄的嗓音再度在我耳畔響起。

我狠瞪了他一眼，將他後面那些幾乎脫口而出的風涼話逼了回去。

“有的治就是沒事了，你用得著這麼瞪著我麼？”我的目光，大抵是讓韓復白有些不爽，他五指搭在我肩膀上：“看也看過了，我們走吧。”

“我不走。”我皺眉，目光不肯自阿一蒼白麪孔上挪開分毫。

韓復白擰起眉頭，略顯不悅說：“我想我們已經提前說好了，你這是要……出爾反爾麼？”

我心頭一緊，當即想起日月墜兒的事。他的話聽似平靜，實則有些威脅味道。

至少這個時候的阿一，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程度的傷害。

“我幫你恢復，你要立刻放我回來，讓我課程照顧阿一。”我轉眸過來，死死盯著韓復白，切齒說：“如果你不答應我，那就一拍兩散夥，你殺了阿一，我不會活著。”

說這番話時，我口氣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絲絕望。

或許絕望的人，也是最無所畏懼的人吧。

韓復白擰住眉頭，在遲疑片刻之後，還是緩緩點了頭：“好，我答應你，等我完全恢復，自然親自把你送回來，讓你可以照顧你的小情郎。”

“走吧。”我嘴巴上這麼說，目光卻還是依依不捨的落在重癥監護室裡阿一的面龐上。

可韓復白已經拉起我的手，身形又是猛然晃動，視線再度模糊。

但我這時候也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還是快速移動讓我的視力出了問題，但總而言之，阿一的面孔自我面前消失了。

恢復視力時，是在馬路邊兒上。

韓復白很會選擇地方，總會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現身，不會讓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的正常人察覺。

“你何必這樣？”我木然，大腦放空說：“你的目的是要殺死整個城市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藏頭露尾？”

我並不是真的想問，只不過是極盡嘲諷之能事罷了。

可韓復白卻認真的回答了我：“不能讓城市的人提前進入恐慌，他們會逃走，更重要的是，恐慌的時間長了，也會讓人產生麻木。我要讓他們在死前一刻鐘才沉浸在恐懼當中，那纔是真正的、令人喪膽的恐懼。”

他那麼說，嘴角扯出一絲猙獰的笑來。

“來這裡幹什麼？”我終結那有些變態的話題，徑直提問。

“我說過了，今天我們要共進晚餐。”韓復白用頗爲紳士的語氣那麼說了，還擡手指了指馬路對面的那家西餐廳。

我嘲諷說：“厲鬼也需要吃東西的麼？你又不是真正的人。”

阿一受傷的責任，我當然是要全部算在韓復白的頭上。

不管韓復白容貌多麼俊俏，對我說話時如何紳士，如何滿目春風，可他始終都是個濫殺無辜的厲鬼。

我時刻這般提醒著自己，不讓自己對這厲鬼流露出半點和顏悅色。

“就因爲不是人，所以纔要處處儘量做得像人。人要吃飯，我也要。男人有時是要跟美人共進晚餐，我當然也要。”韓復白揚眉，眸子裡跳躍著奇異的光。

我冷笑，用冰冷口氣說：“我沒興趣跟你共進晚餐，我們快點兒回你的墓地裡去，我抓緊時間幫你進行恢復。”

墓地兩個字，我咬字很重，目的就是爲了讓韓復白認清這個現實。

“就算是恢復，也不能急於求成，要知道物極必反、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身上的咒靈氣非常醇厚，我一次吸食太多，反而會對我的陰氣有所衝擊，不利於我的恢復，所以我纔會分成三個階段進行，這是第一。”韓復白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下來，目光放到我面頰上，才繼續說：“第二嘛，你現在在我手裡，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就是赤果果的威脅了？果然跟這種厲鬼，根本沒辦法用人類的邏輯來講理。

我跨步便走。

“去哪兒？”韓復白跟上，皺眉問。

“共進晚餐，不要浪費時間。”我沒好氣兒說。

韓復白嘴角挑起，似乎是流露出一絲笑意。

西餐廳是我最不喜歡的地方，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川菜的味道。不過跟一隻厲鬼共進晚餐，不管吃什麼都會是味同嚼蠟的吧。

韓復白點了紅酒，以及兩人份的澳洲小牛排套餐，樣子像是經常光顧這類西餐廳。

可我記得，從資料上顯示，韓復白生前是個小宅男，除了精通技術之外，其他方面都有些短板，照理說不像是會經常出入西餐廳的人。

韓復白似乎也看出我的疑惑，嘴角微微擡起，輕聲開口說：“你相信一個女人可以改變一個男人麼？”

我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認識胡瑞之前，我甚至連葡萄酒都沒喝過，更加不知道吃牛排還要分幾成熟。我的世界裡只有計算機代碼，無盡的死循環，無盡的ＢＵＧ，可我樂在其中。”他用優雅的口吻跟我說話，同時命侍者打開那瓶葡萄酒。

我想那瓶葡萄酒，年份應該是很久遠的了，以至於開瓶的瞬間，我就嗅到那種醇香味道。

“你調查過我的背景對麼？”韓復白繼續說：“否則你們不可能查得到胡瑞。”

“胡瑞碰巧是阿一的病人，心理上的疾病。”我稍微猶豫，還是將這話說出來。

韓復白麪色微微沉下，目光傾斜著盯著高腳杯裡的紅葡萄酒：“她竟然還患上心理疾病了？是因爲我的死吧，呵。”

我抿了一小口酒，味道很不錯，忍不住又多喝一口。

“是她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奢侈。”韓復白收斂了那種黯然，又顯得趾高氣揚起來：“出入各種高檔場所，開豪車，住豪宅，像這種五星級的餐館，對那時的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們還出去旅遊，世界各地。逐漸的，我忘乎所以，以爲她就是我生命中註定的女人，開始對她放下一切戒備，甚至將公司一些內部的秘密也告訴了她。”

“秘密？”我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你所謂的秘密，大概是些違法的行爲吧？”

“哪家公司或多或少都會打法律的擦邊球，其實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當然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當時的我，完全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韓復白吸了吸鼻子繼續說：“她對我說，我的所作所爲足以坐牢，我當然不想坐牢，那時候的我膽子很小，什麼都怕。”

喝了一整杯酒，讓我不由得有些微醺。我酒量原本就不好，根本喝不了幾杯。

此刻聽到韓復白的話，忍不住冷笑說：“你現在就無所畏懼了是麼？”

“是。”韓復白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已經連生命都失去了，又有什麼可畏懼的。”

“你當然有畏懼，你害怕會變成從前的樣子。”我抿嘴脣，露出一絲略顯的曖昧的笑意：“生前的韓復白很平凡，甚至是樣貌醜陋，遇到一個漂亮女人，認爲自己配不上她，只能不斷的以錢財來彰顯自己的身份與能力，可最終還是一敗塗地，就算是拼錢，你也拼不過那些真正的商業大亨。你自殺，其實是因爲自卑，那種強烈到幾乎可以稱之爲絕望的自卑！對麼？”

我一股腦把心中的話說出來，幾乎是沒怎麼過腦子的。

韓復白麪色鐵青，手掌重重拍在餐桌上，壓低了嗓音森森說：“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那你有種的話，把你現在這張面孔變成生前的那張面孔，你肯麼？”我直勾勾盯著韓復白，似乎是要看透他內心一般。

可我也很清楚，面前的這個厲鬼，是根本沒有心的。

韓復白無言以對，只能悶聲喝酒。他對目前這副面孔，還是很在意的，至少不想輕易失去。

他被雜物科的人攻擊，之所以會怒不可遏，大概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那種陣法毀掉了他精心設計的五官面孔。

“你爲什麼之前不肯殺胡瑞？”我在喝光高腳杯中酒後，用幾乎是逼問的口吻，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從你人形初步凝結的時候，你就早已經具備了殺死胡瑞的能力，爲什麼那時沒那麼做？反而去殺了三個只是在你跳樓時推波助瀾的傢伙，爲什麼？”

韓復白顯然未料到我會這樣問，稍微遲疑了片刻，也似乎是再思慮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