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捲起帶著沙礫的水花,避重就輕地朝一排排的海鷗身上打去。大偵探K在船上數著這羣海鷗已經有整整一個鐘頭了,以他賴以成名的精密邏輯和縝密運算他算出了這羣翻飛的海鷗統共有著八十三道被石子裹擦的刮痕。在這個被暖陽薰爛的午後,他就著鹹鹹的海水味兒覺得有些頭暈。一個肥胖的水手走過來告訴他明天將是夏至。
夏至是著陸的日子。偵探K將前往一個島嶼做一次關於刑偵學的演講,這次前來的還有他的一位偵探學徒。他每天站在偌大的輪船上計算著海鷗的傷痕,並隨著它們的伴船飛行開始每天百無聊賴的思維訓練。今天的空氣特別潮溼,他捏著懷錶推算著到今天爲止自己航行過的旅程。他的計算方法十分特別:他每天算出浪花的大小,再配以太陽高度角的運算,和勻速航程進行比較和約減,最終的答案乘上時間和真實航程不會差之太遠。在他飛快計算時,偵探學徒已經走到了他的旁邊,他突然用平緩的聲音告訴偵探K已經航行了X海里。
偵探K臉色泛起不悅。偵探學徒以爲是自己的唐突讓老師著惱,於是趕忙解釋說這是水手告訴他的,他只是前來彙報。偵探K卻哂笑說自己的計算在X—100海里的範圍左右。偵探學徒的態度依舊平緩恭敬,只是一言不發地將老師帶到了掌舵室。掌舵室中肥胖的水手趴在儀表臺上翻閱著黃色雜誌,偵探學徒用手指了指儀表盤,那裡清楚地寫著幾排大字:已航行X海里。
肥胖水手捏著雜誌搖頭晃腦地證實了航行計算的精確性,這讓偵探K著惱起他的幫腔,既而連帶地憤懣起他的肥胖。他彷彿在八十三道海鷗劃過的傷痕裡發現了一種藏在偵探學徒眼裡的微笑,隨著浪花輕輕地舞蹈著。偵探K忽地想起了自己將要前往一座島嶼作講演,他不知爲何突然明曉了自己的身份,並且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對於自己的能力無比自信。他將懷錶悄悄地塞到口袋,露出一種驚異的笑,對著偵探學徒說,不,你不懂什麼是計算,什麼是刑偵,什麼是偵探。我要設下一個案件,請你破解。
第二天,在海浪的起伏中,肥胖的水手被人發現死在掌舵室。他的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紙帶,拆開一看才發覺是一本發皺的黃色雜誌。這艘輪船依舊孤楚地航行在海上,偵探K站在甲板上發現成羣的海鷗已經多出了一道傷痕。他將這種八十四的計量揣在心中,慢慢地等著偵探學徒的解題探索。突然,船上的水手中有人大喊,船即將靠岸。並開始手腳並用地猛拉甲板的帆繩。這時,偵探K發現偵探學徒已經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後,依舊帶著平緩的語氣說道:
你錯了,你自以爲你的計算精準無誤,卻在海鷗的翻飛中失去了最基本的參照。你總以爲你的一切計算帶有聯繫,並建立在聯繫之上,卻遺忘了最本質的探求。你這種左右逢源的不忠實者,怎麼會將答案插入到事件的最中心處呢?
偵探K聽著他平緩卻發冷的腔調,突然覺得異常驚異。他捏著懷錶並摩擦出滾燙的熱度,反駁說,不,你不懂,你這個小孩子。你不懂計算,你不懂刑偵,你不懂偵探。偵探學徒突然發狠地笑道,你哪裡算對了我們的航程,我從起航的那天便開始了一切路程的計算,你這自以爲是的傢伙,你本就不該自作聰明地找來一大堆參照開始計算。我們的能力從來不是聯繫的,而是孤立的,處在你這個身份地位之上,便不能在各自獨立存在的形態中,找回最準確的事物預判和計算。
偵探K忽然覺得萬分恐懼,他說,不,你沒解出我設下的案,水手死了,你卻沒解出。偵探學徒忽然大聲道,呵,你這白癡,這兩件事其實毫無聯繫,世界就處於各自獨立之中,你的計算從一開始便錯了。一個事物的性質所展現的一切能力和作用,不都是孤立的嗎?偵探K雙手開始顫抖,他的懷錶也從口袋中掉落出來。偵探學徒最後斥聲大喊,所以,我判你永遠囚禁在孤島之上!
偵探K聽完失魂落魄地走下甲板。船已經靠岸了,這原本將是他作演講的地方,現在他將獨立存在於孤島之上了。但此時,偵探學徒率領著一大幫水手從他後面翻過,將他一把擡到了船上。他聽見學徒大喊,誰叫你去島上的,我是讓你一個人去船上!
海浪一如既往地翻滾著鹹溼的氣體,這種氣體一接觸到陸地的厚度便不再輕薄。偵探K隨著獨立的航船開始飄蕩在獨立的海上,同他相伴的還有一具肥胖的屍體,一塊摔爛的懷錶,以及一本充當了殺人工具的黃色雜誌。在銀色的波浪中他忽地發現紛雜的海鷗開始飛散,它們的身體潔白無比,像一塊乾淨的絲綢,沒有一丁點傷痕。他用雙眼觀測著失魂落魄的海面,在孤立的太陽照耀下獲取了一絲奇異的角度。他發覺明天就是夏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