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其拉,人們所見過的,最爲(wèi)清澈純淨(jìng)的事物,不是在深山下掩藏千萬年的鑽石,不是維塔利斯那片自然國土上清新的空氣,而是在無雲(yún)的日子裡,自位於世界中心的光石表面,所散落下的片片清暉。
光石很明亮,卻一點也不刺眼,它一直都存在著,恆定旋轉(zhuǎn)著,大部分人都習(xí)慣了它的存在,習(xí)慣了它的光芒,卻鮮少去思考它究竟存在了多久。
自第一縷魔法火焰出現(xiàn)以來,人類的生活方式與社*會格局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魔法加速了文明的進程,同時覆滅了大半個世界,在以擴張與掠奪爲(wèi)主題的百年戰(zhàn)爭中,第一份準(zhǔn)確的世界地圖誕生了。
那張沿著天河分爲(wèi)東西兩份的地圖,記錄了當(dāng)時一百零三個獨立國家的版圖,而現(xiàn)在,還保留著那段混亂慘痛歷史 發(fā)生之前,原本名字的國家,只剩下寥寥七個。那份收藏在維塔利斯國家博物館中的世界地圖或許對研究當(dāng)時的歷史有重大意義,但作爲(wèi)一份地圖,現(xiàn)在唯一能提供的,或許只有那個即使在一百五十年之後的魔法技術(shù)驗證下,依舊準(zhǔn)確無比的數(shù)據(jù)。
世界的直徑。
黎明。
光石靜靜懸浮在虛空中,光滑明淨(jìng)的表面閃耀著下方那座繁華巨城的燈火。它以一種極爲(wèi)緩慢卻恆定不變的速度自轉(zhuǎn)著,在某一刻,黯淡的表面浮現(xiàn)出一片朦朦的微茫。這片微茫在短短幾秒內(nèi)蔓延並佈滿了整塊光石,隨後漸漸變得明亮,燦爛奪目的光輝沿著各自的軌跡,朝四面八方飛散開來,或是被濃密的雲(yún)層遮擋,或是順利地穿過層層積雲(yún)之間的微小空隙,擦過高空飛鳥的翼尖,下落數(shù)千米之後再次被城市一角那座高大魔法能源塔頂端的魔法晶石反射,折過一個巨大的角度之後以幾乎水平的軌跡,如一支箭矢指向遠方。
這縷光芒穿過斯哈珀的貧民區(qū)上空時,幾個剛剛歸來,衣著襤褸的男人擡起頭,疲憊地看了一眼微亮的天空,嘆了口氣。城牆上的列兵目不斜視,如一根根敦實的柱子紮在原地。甦醒中的城市喧囂聲漸起,又很快被這縷光拋在身後。
它繼續(xù)前行,在越來越明亮的空氣中越來越不明顯。它穿過原野,深秋的草葉早已失去明亮的色澤,將原野鋪滿深黃,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小丘陵。這片起起伏伏的丘陵長滿常青植被,此時依然綠意盎然。
天頂?shù)碾?yún)層忽然散開,光芒如洪水般傾瀉而下,這道纖細的光芒如一片薄霧,又似一枚輕羽,若隱若現(xiàn)。丘陵之後,依舊是暗黃的平原,一座莊園在F·B野草的浪潮中突兀出現(xiàn),在這片無邊的荒原之上,顯得格外渺小孤單。
光芒很快接近那處,這片四面城牆高聳的土地,與其說是莊園,更像是一座城市,一片荒敗的舊城。
佔據(jù)了大半面積的花園中沒有鮮花,成排的大樹紮根在乾燥的黃土地上,幹禿的枝幹如同亡者瀕死之際,伸向天空的手臂。人工湖中乾涸的湖泥連僅餘的氣味都消散殆盡,裂紋佈滿黑色的湖牀,這顆巨大的破裂黑色眼瞳不帶任何情緒,凝視著銀塊般閃亮的雲(yún)層,絲毫沒注意到那道從上方經(jīng)過,而後落入湖邊那座古舊城堡,某扇開著的窗裡的微弱光芒。
光芒點亮了小小的房間,將夜驅(qū)趕而去。它徑直往前,最終輕輕停在了那女孩的臉龐之上。
時間彷彿在此駐留了很久,女孩在某一刻睜開眼睛,湛藍的眸子隨意看了一眼天花板,然後再次掛下眼簾,沉沉睡去。
一個巨大的書架佔據(jù)了對著牀鋪的另一面牆,其上林林總總不下上千本書籍,排了整整十層。窗前擺著一張看起來極其笨重的紅木書桌,散落著幾張畫滿複雜圖形的圖紙。房間的陳設(shè)古舊簡單,沒有一件現(xiàn)今充斥家家戶戶的魔法器具,但散亂在牀下的那幾個空紅酒瓶,卻使這一切顯得格外不協(xié)調(diào)。
女孩在睡夢中抿了抿嘴,又翻了個身,拉起被子正想將頭蒙起時,猛然睜開眼睛,感受著填滿房間的光芒,確定了當(dāng)下的時刻。
她掀起被子,在從牀上跳下的時候差點踩到酒瓶子。她來不及換下睡衣,直接抓起掛在椅背上的一身白色粗布衣褲,匆匆忙忙套上,接著穿上鞋子,兩步衝到門前,握住門把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牀邊的木門,猶豫了一下,還是返身進了盥洗室。
當(dāng)她再次出來時,睡意已被洗淨(jìng),亞麻色的長髮也已梳理完畢,在末端扎住,隨著她蹦跳的步子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後背。她在空曠的長廊裡急促奔跑,步子聲在光滑的黑石地面上響起,傳到牆上的壁畫裡,天花板上的浮雕,在這道長而遠的空間中踏踏踏地胡亂迴盪著。
五分鐘後,她到達了這座城堡的第三層,站在了兩扇緊緊閉著的木門前。她彎著腰,雙手按膝,臉色潮紅,不住地喘著氣。木門的風(fēng)格很奇特,但女孩不認識。她只覺得面前的木門極其高闊,幾乎觸及離地面七米的天花板,給她一種沉重的無形壓力。木門也很厚實,她知道,但卻無法擋住背後響亮的訓(xùn)斥聲。女孩的右手搭在門把上,但遲遲沒有推開,緊張感始終無法平緩,她的心跳得飛快,沒有勇氣將大門推開。
“出去!”
大門毫無徵兆地朝裡打開,女孩嚇了一跳,縮回了右手。門後走出一箇中年男人,他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女孩,從她身邊走過。女孩轉(zhuǎn)身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口,最終沒有將他叫住。
“你遲到了二十三分鐘整,白。”
聽到這話,女孩打了一個激靈,回過頭,躡手躡腳地走入室內(nèi),面對著眼前那人,眼睛卻藏不住心虛,躲躲閃閃,就是不敢正視對方。
“抱歉,桑頓。”她輕聲道。
站在白身前的,是一名面容青稚,長得卻格外高大的少年。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絲綢衣褲,腳上套著一雙黑色的靴子,看似普通,但都是宮廷裁縫所制精品。不過若多看兩眼,便會發(fā)現(xiàn)那袖口的兩個細小破洞,以及靴子的多處磨損。
但他似乎並不在意,他明明低頭看著白,目光卻似乎沒有落在她身上,而如同世上最輕的事物,光,或是空氣,直直穿過了白,繼而穿過她身後的地板,樓下的桌子,牆壁,最終墜入城堡地下,在大地中一直下沉,永無止境。
他就站在白的面前,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他突然間讓白覺得很虛幻,如同不存在的事物,卻無法形容,白甚至覺得,若此刻她偷偷逃走,對方也不會發(fā)現(xiàn)。
但白沒有這樣做,她只是胡亂想著,不時偷瞄一眼,但對方成了一座石像,於是她只能忍著雙腿的痠痛,靜靜等著。
桑頓的眼睛忽然有了焦距,白正看著他,恍惚中好像聽到一聲嘆息,但這只是錯覺,桑頓的嘴脣始終緊緊閉著。
桑頓走到書桌之後,坐了下來,平視著白。初晨的日光穿過微涼的空氣,從他後方的大窗進入,在他捲曲的金髮上烘出一片暖暖的光暈。
桑頓的目光很寧靜,白覺得那是一種水,一種只存在於夢中,位於大地數(shù)萬米深處的地下河水。柔軟,無味,卻格外冰涼,輕輕碰觸,便能直直刺到骨頭深處,帶著那永無天日的黑暗與孤寂,隨著空洞的湍流聲漸漸上浮,將她緩緩淹沒。
“你喝酒了。”他突然開口說。
白低頭看著地板,迴應(yīng)說:“因爲(wèi)看書累了,所以偷偷喝了一點提神。”
“還是聖.瑞米嗎?”
白偷偷擡頭,見桑頓似乎並未生氣,於是笑著說:“是的,味道很好。”
桑頓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不知又飄向哪處。白有些不適,想了半天,小心問道:“桑頓, 爲(wèi)什麼要衝都柏斯先生生氣呢?”
“還剩幾瓶?”
白猶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滿臉通紅吐出兩個字:“一瓶。”
桑頓嘆了口氣,說:“那是我母親最喜歡的藏酒。”
白啞然,隨後深深低頭:“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斯尼芬裡夫人的藏酒。”
桑頓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口氣始終平靜如初,道:“斐爾納德並沒做錯什麼,只是我心情比較糟糕罷了。書架上那些書,你真能看得懂?”
白雙手緊貼著腿側(cè),又疊放到身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看著桑頓拘謹?shù)溃骸吧洗尾皇钦f過了嗎?只是有些不是很明白意思,但我都記住了。”
“看了幾本了?”
“因爲(wèi)還差一點,昨晚就堅持著看完了,所以早上才遲到,對不起,桑頓。”
“書架上的所有書,都看完了?”
白的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自信笑容,點了點頭。
桑頓第一次凝視著白,他散亂的目光聚攏在一塊,像是一把灼灼的火炬,照在白的臉上。這把火炬審視著她,從纖細的髮絲到蒼白的手指,從消瘦的腿腳到微尖的下巴,最後停留在她閃爍的眼睛上。白忽然想起了什麼,猛然低頭,像是在遮掩什麼,眼中浮現(xiàn)出深深的恐懼。
“白。”桑頓喚道。
“是。”白微微點了一下頭,細聲迴應(yīng)道。
“你現(xiàn)在的名字是白。”
白咬著下脣,垂著眼簾,沉默著。桑頓看了她一會,隨後雙肘柱著桌子,十指合攏,將額頭靠在並列的拇指上,閉目沉思。白豎著耳朵悄悄聽著,而後悄悄睜眼,看著桑頓。
“桑頓,我知道了。”她擡起頭,艱難說道。在她白皙的脖頸上,一個數(shù)學(xué)符號的烙印格外醒目。
零。
桑頓仍在深思著,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話。在白的眼中,桑頓就坐在那。但不知爲(wèi)何,當(dāng)她撇頭不看桑頓時,卻覺得余光中的桑頓彷彿一直在移動,向著無限遠的地方而去,這兩種衝突的感覺令她十分難受。
“阿爾法第一定律是?”
白回過神,見桑頓不知何時看著自己,她呆了一呆,才明白對方在對自己提問。
“魔法元素的運動形式是無序的。”白答道。
“自然教會的創(chuàng)始者。”
“聖.摩爾,一百零九年前在奧爾蘭多山上正式奠立自然教會,在同一天,教會熄滅了最後一處戰(zhàn)爭的餘燼,那一天是教會的奠定日,同時也確立爲(wèi)新元的開始。”
白緩緩敘述,無絲毫滯礙。
“看來你認的字不少。”
“我都認得,只是有些句子不理解。或許我以前上過學(xué)校吧。”白說著,眉頭微蹙,思索著。
桑頓沒有停頓,繼續(xù)問道:“梵森.尼古拉最著名的詩集是哪一部?”
白不假思索,答道:“是他晚年所編的《裡裡西的夜和豎琴家》,但在梵森編寫這部詩集時,他在裡裡西萬里之遙的斯哈珀,據(jù)不明確考證,他年輕遊歷時的確在裡裡西呆過,但只住了七天。”
“光石與斯哈珀之間的距離。”
這個問題白想了很久,最終回答說:“桑頓,書裡並沒有答案。”
桑頓又問:“那世界的直徑呢?”
“約爲(wèi)十萬兩千零四千米,”白答道,隨即又說:“我明白了,光石與斯哈珀之間的距離是這個數(shù)值的一半,五萬一千零二千米。”
“錯。”桑頓的雙手平攤在桌面上,食指有節(jié)奏地篤篤敲著:“你忽略了光石的體積。”
白恍然大悟,接著問道:“但光石的直徑呢,書裡都沒說。”
桑頓看著她,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站到窗前,仰頭看著明亮的天空。此時雲(yún)層將光石擋住,被渲染成一塊一塊浮空的宏偉巨型雕塑。
“沒人知道,有許多假設(shè),但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桑頓說。
白站到了桑頓身旁,學(xué)著他擡頭尋找那看不見的光石,然後看著桑頓認真地問:“如果人們能夠飛上去,不就能很輕易地測量了嗎?”
她想了想,補充道:“在《自然通典》的記載中,聖.摩爾得到了神的眷顧,因而展現(xiàn)出了種種與魔法完全不同,且更具威力的大神通,其中有一段就記載了在圍繞著阿努努湖的那場關(guān)鍵戰(zhàn)役中,聖.摩爾藉助神力將自己與三千盟軍帶上天空,而後傾覆阿努努湖,將原本包圍他們的五萬卡茲魯軍盡數(shù)淹沒,取得勝利。桑頓,你覺得聖.摩爾能夠飛到光石上面嗎?”
“教會的虛言罷了,我不信那種東西。”
桑頓冷冷地否定。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內(nèi),桑頓繼續(xù)發(fā)問,問題囊括了幾十種不同的知識面,但除了一些較深的問題,白都能輕易給出答案。
桑頓最終不得不拜服,他當(dāng)初看完那個書架上的兩千七十本書時,花了整整三年二十一日,但眼前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孩,卻只用了三十一天。
恐怖到令人無法去相信的記憶力。
“桑頓,我可不可以提幾個問題?”白支支吾吾道。
桑頓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那個書架上的書,都是你挑選整理的嗎?”
“不,那些書,”桑頓的語氣有些沉重,他深深呼吸,繼續(xù)說:“都是我母親留下的。這座莊園的一切,都是她親手佈置的。”
白本想問關(guān)於斯尼芬裡夫人的去向,因爲(wèi)來這整整一個月,她都沒見到除了桑頓殿下和都柏斯先生以外的人,這個疑惑已經(jīng)藏了很久,但當(dāng)她看到桑頓此刻的表情時,隱隱猜到了什麼,只能將這個問題壓在心裡。
“在那書架上的兩千七十本書當(dāng)中,有整整一千五百本專門記載與描繪魔法,但我還是想知道,魔法,魔法,”
白說到這突然停住了,她咬著下脣思索著,尋找一個恰當(dāng)?shù)脑~句來敘述她的問題,最後她看著桑頓,略微興奮夾雜著一絲期待問:“魔法究竟長什麼樣子呢?”
桑頓端放在桌面上的手臂顫抖了一下,他的神色忽然間顯得有些痛苦,落寞,甚至帶著一種令白無來由心酸的極度無力。他微微垂下頭,目光空蕩蕩地在寬闊的明褐色木桌面上散開,一聲不響。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她只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很是愧疚地看著桑頓。
室內(nèi)的光度不知何時變得微弱,黯淡如天黑的前一刻。白朝窗外瞄了一眼,天空佈滿黑雲(yún),壓在數(shù)千米的高空上。一陣惡風(fēng)自窗外捲進來,刮到她的身上,使她打了個寒顫。
桑頓感覺到了白的不自然,他擡頭,看到白因寒冷而越發(fā)蒼白的臉蛋,於是起身,關(guān)起了大窗,接著自白身旁走過,來到屋子一角的壁爐前,緩緩蹲下。白好奇地看著他,不知他的意圖。
壁爐內(nèi)有新添的乾材,桑頓看著底下那些灰燼,開口說:“白,看著。”
他伸出右手,指向前方,眼睛盯著食指末端,以一種奇異的腔調(diào)大聲念道:“阿魯魯拉法!”
一點紅色的微光憑空而現(xiàn),迅速擴大開來,最終成爲(wèi)飄浮在桑頓食指末端之上的一個拳頭大的火球。火球呈桔紅色,紅色的焰苗輕輕搖曳著,桑頓微微垂手,火球落下,壁爐中很快躥起熊熊的火焰,將白的臉映照得通紅。白緊緊看著桑頓的右手,一臉吃驚。
“這就是魔法嗎,桑頓?”白問道。
“是的,這就是人類掌握的第一個魔法,火球術(shù)。”桑頓背對著她答道,不知爲(wèi)何,說這句話時,他顯得有些痛苦與頹喪。
“真的很漂亮,和我想像的一樣。在看那些關(guān)於魔法的書籍時,我就一直想像它的模樣,從書中我能感覺到那些魔法師對魔法火熱甚至狂熱的追求,我便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事物,能讓他們?nèi)绱藞?zhí)著,我很好奇,很想看看它的模樣。”
“漂亮?”桑頓回身面對著白,念著這個白用於定義魔法的詞。
於是白笑著加了一個詞:“還很暖和。”
桑頓怔了一怔,十分罕見地牽動了下嘴角,拉出一個生硬的笑容。隨後走到桌後坐下,說:“你的記憶力實在令人驚歎。但作爲(wèi)一名侍女,你完全不及格。作息沒規(guī)律,做事笨拙,偷主人家的藏酒並私自飲用,最重要的一點,第一天就對你說了,要稱我爲(wèi)殿下。”
白毫無作爲(wèi)侍女的自覺,細聲細氣辯解說:“可是酒就是拿來喝的,你不喝,都柏斯先生也不喝,所以我就喝了。”
“還有,桑頓和殿下不都是你嗎,殿下這個名字讀起來很奇怪,還是桑頓好聽呢。”
桑頓像是沒有聽到,自顧自地伏在桌上。白停住了話匣,看著桑頓,過了一會小聲妥協(xié)道:“你不喜歡桑頓這個名字嗎?那我改了就是。”
桑頓依舊沒有反應(yīng),他看上去毫無活力,令白想起打掃外面時,見到的附在乾枯樹幹上的,瀕死的甲殼蟲。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開始慌亂,站在那一動不敢動,眼睛卻時不時偷偷地去看桑頓,然後迅速垂下眼簾,盯著地面,怕被他發(fā)現(xiàn)。她又想了一會,有些僵硬地衝桑頓喚道:“殿下。”
隔了幾秒,她又喚道:“桑頓殿下。”
桑頓這才擡起身子坐正,看著白,皺著眉頭,表情略微不自然,說:“聽你叫了那麼久也習(xí)慣了,突然改口總覺得彆扭,還是算了。”
白見桑頓原來沒有生氣,眼睛彎彎笑著說:“是,桑頓。”
桑頓撇頭望向外邊,蒼灰色的眼瞳刻著同樣深沉晦暗的天穹,喃喃道:“殿下?反正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當(dāng)大鐘響起十一時的鐘聲時,白被桑頓叫離了出去。她無所事事,蹦跳著在寬闊的長廊裡徘徊,好奇地端詳那些牆上老舊的油畫與穹頂?shù)母〉瘢B樓梯扶手上那些優(yōu)雅的刻紋也不放過。她不知不覺便轉(zhuǎn)到了底層,忽然聞到一陣濃郁的香味,她下意識地聳了聳鼻子,隨後順著氣味走去,最終找到了廚房,看到正在準(zhǔn)備午餐的斐爾納德。
“都柏斯先生。”白叫道。
斐爾納德並沒有立即迴應(yīng)她,而是將最後一道菜蓋上,放到推車上,這纔回身,看著她笑道:“哦,是白啊,難道肚子餓了嗎?”
白的確餓了,她點了點頭,眼睛盯著推車,問道:“都柏斯先生,您做的菜真香呢。”
斐爾納德往前一步,站在推車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笑著說:“白,這些是給殿下準(zhǔn)備的。”
白可憐巴巴地看著斐爾納德,斐爾納德推起車子就走,白想也不想跟了上去。他們穿過長廊,來到盤旋而上的樓梯處。斐爾納德單手托起推車,踏上樓梯,步子穩(wěn)健,絲毫不受影響。白黏在一旁,跳起來想偷上面的食物,但她卻完全無法夠到斐爾納德舉在半空的推車。她數(shù)次偷食未遂,依舊不肯罷休,跟著斐爾納德,不說話,只是撅著嘴巴賭氣。斐爾納德最終不禁給她逗笑,承諾她過會給她做一份好吃的甜食,白這才罷休,笑瞇瞇地謝過。
桑頓用完午餐後,斐爾納德推著推車,回到廚房,不意外地見到了在這等候的白。他依照承諾給她做了一份卡布裡水果蛋糕,自己煎了五塊兩分熟牛排,就著一杯清水,作爲(wèi)午餐。
“都柏斯先生,早上,其實桑頓,他並沒有生您的氣,你不要怪他。”白看著正在狼吞虎嚥的斐爾納德,輕聲說道。
斐爾納德吞下最後一塊牛排,扯過胸前的餐巾,擦了擦嘴,說:“小丫頭,我跟了殿下這麼久了,當(dāng)然明白,你不用擔(dān)心。倒是你要注意些,殿下的性格有些無常,你儘量不要惹他生氣。”
“桑頓不會生我氣的,”白想了想,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理由,只是莫名地相信這一點。
“或許吧,但你並不瞭解他。”
白正在切蛋糕的右手停住了,她低聲道:“我知道。但我一直都想知道,我有很多疑問,可桑頓不會告訴我。”
“是他不會告訴你,還是你不敢問?”
“我不敢。”白說,“我連我自己都不瞭解,我怕我會說出不該提的問題。”
她緊緊盯著斐爾納德,央求道:“都柏斯先生,您知道我以前的事嗎?”
她的眼睛很明亮,很漂亮,但此刻透射出來的那種執(zhí)著與認真卻使斐爾納德感到莫名的心酸,不忍正視,他嘆了口氣,說:“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若是別人敘說的,聽起來永遠只像是別人的故事。”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的家,我的父母。”白輕輕咬著下脣,堅持道:“就算回不去了,但還是想知道。”
“很抱歉,但我不知道。”斐爾納德答道。
白推開面前的盤子,緩緩伏在桌上,將頭埋在雙臂之間,一動不動。
“殿下或許知道。另外,告訴你一個消息,今天是殿下的十六歲生日。”
周邊不知何時開始,寂靜一片。白偷偷地擡頭,只看到空空的廚房,斐爾納德早已離去。她看著面前精緻的蛋糕,卻不知爲(wèi)何沒了食慾。她就那樣呆呆坐著,垂著頭,什麼也不想。
只有牆上不時閃爍一下的燭光,讓她感受到時間真實的流逝。
燭光,生日。
火焰,魔法,桑頓。
白的目光漸漸開始明亮,她擡起頭,將食指伸到眼前。
“阿魯魯拉法。”
一縷細細的火苗自指端升起,很微弱,但始終沒有消散。它瘦小的身軀搖曳著,如同少女青澀的舞蹈,很生疏,很柔弱。
這縷亮黃色的火光很微弱,但卻點亮了她的世界。
白出神看著,喃喃道:“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