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二五六。”
“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破舊而嘈雜的衚衕中傳來清朗的童謠和孩子們玩耍的嬉笑聲,正是四歲的蘇默一手牽著他媽媽的大手,另一隻小手指著那邊跳皮筋的小女孩們。
“媽媽,我也想玩。”
蘇茉莉瞅著他圓溜溜的眼睛,笑了笑,“那是女孩子們玩的。”
說罷,她牽著蘇默進了路邊的小賣部,“小秦啊,給我來包火柴。”
“好嘞蘇姐。”
蘇茉莉看向櫃檯上的糖盒,問:“這糖新來的?怎麼賣的?”
“一分錢一塊,奶糖,我家兒子特別愛吃,來幾塊?”
“行,來十塊吧。”
小秦拿過來火柴,望向白嫩嫩的蘇默,“你家小默長的是真好看,看這黑溜溜的大眼睛,隨你。你家老大呢?”
“別提老大了,一天到處闖禍。”蘇茉莉笑說。
“還是老二聽話吧。”小秦拿過糖遞給蘇默,“小默,拿著吧。”
“說謝謝阿姨。”蘇茉莉揉了揉他的頭髮。
蘇默呲牙笑了出來,一張小臉白嫩嫩的,“謝謝阿姨。”
出了小賣部,蘇茉莉突然想起自己忘買精鹽了,便讓蘇默在門口等著,自己轉身又進去了。
蘇默擡起頭,黑壓壓的烏雲遮住了即將西落的太陽,似乎要下雨。
他剝開了一塊奶糖放進嘴裡,一轉頭望見衚衕口有一個身穿白衣的老爺爺在下棋,只是他的對面沒有人,只有他自己在下棋。
“啪嗒”,一顆棋子掉在了地上,那個老爺爺絲毫未動,繼續觀摩棋盤。
蘇默看了看,邁著小腿走了過去,撿起了棋子,“爺爺,你的棋子掉了。”
老頭轉頭看向他,讓蘇默奇怪的是,滿頭白髮的老頭看上去並不是很老,而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睫毛是白色的。
“你叫蘇默?”老頭笑問。
蘇默點了點頭,“爺爺是怎麼知道的?”
老頭淡淡一笑,盡是神秘,“因爲我們有緣啊。”
他從兜裡掏出一塊糖,糖的包裝十分精美,塞進了蘇默手裡,“謝謝你替我撿棋子,這糖可是很貴的呦。”
“爺爺我不能要,我媽媽說不能隨意接受別人的東西。”
老頭揉了下他的頭,“乖孩子,這是爺爺謝謝你的,你可以吃也可以留著,這是顆很神奇的糖。爺爺走了。”
他站起身便走了,蘇默剛要說話,那邊的蘇茉莉已經喊他了,待蘇默再回頭看老頭時,他已經消失在了衚衕裡,只留下灰濛濛的霧氣。
蘇默看了眼糖,將它塞進了兜裡,然後跑向了蘇茉莉,“媽媽,剛纔有個老爺爺給了我一塊糖,我不要,他一定要給我。”
“什麼糖?我不是說過不許亂接陌生人給的東西嘛,趕緊扔了。”
蘇默眨眨眼睛,一想到那色彩繽紛的糖皮便有了撒謊的心,“我……我已經扔了。”
“真的?”蘇茉莉本就長的漂亮,一挑眉更是有風情。
“嗯。”蘇默重重點了頭。
小孩子都有好奇心,四歲的蘇默實在是喜歡那顆糖,可撒謊導致他回家的一路都是紅著臉蛋,也覺得自己不該說謊。
昌源是北方很小的一個小市城,1985年,這個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很陳舊,有的還是幾戶人家住在一起的四合院。
蘇默家是在工廠大院,大院裡是小區樓,樓很老舊,牆壁上被小孩子們畫的一團亂。蘇默家是在三樓,二室一廳,屋內裝修雖然簡單,卻處處透著溫馨。
蘇默跑回家時,連忙跑到自己的小屋,把糖藏了起來,然後跪著小板凳,趴在窗臺上看外面。窗外的天更沉了,隱隱約約能聽到轟轟的打雷聲。
“今年夏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老是下雨。”蘇茉莉在屋外一邊忙活,一邊唸叨,“你看看你大哥,還不回來,也不知道上哪野去了。”
說罷,蘇默望見他哥被他爸爸揪著胳膊給拽回來了。他一身的土,手裡拿著柳樹條,因爲才六歲,被他爸爸一揪,就像抓雞崽似的。
“媽,爸和哥回來了。”
蘇茉莉朝窗外看了一眼,皺皺眉,“這小兔崽子,說不又怎麼惹禍了。”
沒一會的功夫,門開了,蘇瑾被扯了進來,蘇文葛把他推到了一邊,“你看看這孩子,我見到他時正和人家打架那,那傢伙的,被人騎在底下揍,我要是不攔著說不被人打啥樣呢。”
“我也揍了那個韓冬好幾拳那!我爸要是不去,這會他牙都沒了。”蘇瑾不服不忿的,拍打著衣服上的土。
“你打架還有理了。”蘇茉莉上去就揪住了他耳朵,痛的蘇瑾嗷嗷叫。
“媽媽媽,媽媽,痛痛痛。”
“媽媽也沒用!”蘇茉莉訓斥,“一天天讓你上學你不能學點好的!學學你弟弟,比你小兩歲,多懂事。”
蘇瑾見蘇默在門邊抿嘴笑,哼了一聲,“誰學他。”
“不學他你學誰,你弟弟都會背乘法口訣了,你呢!”蘇爸爸說。
“我也會。”蘇瑾擺脫開他媽媽的手,負手而立,一本正經的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蘇瑾前面背的都挺好,一直到了二八時,他張口就是,“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我讓你二五七!”蘇媽媽一巴掌朝他屁股拍去,蘇瑾拔腿朝臥室跑,嘴裡嚷嚷著。
“樓下那幫小丫頭片子天天這麼背,我哪錯了。”
他跑進臥室,順手把蘇默推回了屋,然後鎖上了門,蘇媽媽在外嚷嚷了幾聲,被蘇爸爸給拽走了。
蘇默微微地笑了,“那是童謠,二八得十六。”
“哼,顯你聰明。”蘇瑾跳上了牀,一身的土蹭了一牀單,蘇默拿起桌子上的雞毛撣子,趴在牀邊一下下掃,因爲人小,他掃的很輕。
蘇瑾瞥眼看他,一臉不滿,“假乾淨,就會裝。”
小孩子單純,喜怒哀樂會很明顯的顯露在臉上。其實蘇瑾是嫉妒蘇默,因爲他這個弟弟比他長的好看,比他聰明,比他更讓父母寵著,連街裡鄰居都愛對他這個白嫩又乖巧的弟弟笑。
蘇默心裡不是滋味,趴在牀邊撅嘴,“哥,你爲什麼總是說我,不對我笑?”
“看你不順眼!”蘇瑾不得不承認他弟弟確實比他聰明,還沒上學就比他上學的會的多,而且從來沒捱過打,不像他,總是被他媽媽掐屁股,父愛母愛全被他弟弟奪走了。
哼!
蘇默撅了撅嘴,顛顛的跑出了臥室。蘇瑾朝門看一眼,撇了嘴,“哼,鬼傢伙肯定去告狀。”
“小默,怎麼了?”蘇媽媽看見他低著頭出來,問。
蘇默瞅了眼臥室,“媽媽,哥哥爲什麼不喜歡我?”
“他又亂說的是不是?你聽媽媽的,你哥哥呀,喜歡你,他就是嘴硬。”
“可是他從來不對我笑。”
“你哥他只是不愛笑。”
蘇媽媽也很鬱悶,從打蘇默生下來,老大就沒對他弟弟笑過,更別說一起玩。
她以爲長大相處一段時間就好了,誰知道老大還是特別反感老二,甚至老二多次上去找他玩,都被他給推摔了,一點笑模樣都不給老二,而轉身跟夥伴們就嬉皮笑臉的。
五點多鐘,窗外的天色十分昏暗,細雨連綿不斷。蘇瑾在牀上睡覺,蘇默則是趴在窗臺上望著窗外溼漉漉的地,一看就是半天不動地方。
“你幹嘛呢?”蘇瑾醒來不是好聲的問。
“哥你看,雨越下越大。”蘇默說,”你說天上爲什麼要下雨?”
“白癡啊你,老天爺想下雨就下,你哪來那麼多問題?”蘇瑾跳下牀,坐在了簡易的木桌前看畫書。
蘇默從小板凳上下來了,小腦袋湊到了他跟前,“哥,你能給我講講裡面的故事嗎?”
“你煩不煩啊你!”蘇瑾被他擠的不耐煩,一手推開了他,誰料勁太大,一下把蘇默推摔了,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蘇默頓時眼淚上涌在了眼圈,委屈的望著蘇瑾,小嘴扁了扁。蘇瑾也不是故意的,撓了撓頭,然後威脅地指著他。
“看你要敢告訴爸媽的,我晚上不讓你睡牀上。”
蘇默也不是一次兩次被威脅,拍了拍褲子爬了起來,然後爬上了牀,趴在那委屈。
他不明白爲什麼他哥哥那麼煩他,他看人家的兄弟都很親密的。
“就會哭,娘們唧唧的。”蘇瑾撇嘴,轉頭又去看畫書。
“開飯了,快出來吃飯。”蘇媽媽在門外喊。
“一會出去不許亂說。”蘇瑾想擺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可還是孩子的容貌根本嚴肅不起來。
他出去後,蘇默爬下牀出了臥室,還揉了揉眼睛怕被別人看出來。
蘇氏夫婦都是廠子的工人,一人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多,日子還算穩定,可蘇媽媽也不敢亂花錢,因爲要留著錢供兩個孩子上學。
所以日常的飯菜也就一般,有肉留給孩子,他們吃鹹菜。
蘇媽媽看碟子裡的肉都快被老大吃沒了,緊忙夾了兩塊給老二,“老大,我看你吃的也夠多了,給你弟弟留幾塊肉。”
“總是讓我讓著他,我還是小孩呢。”蘇瑾不滿地說。
蘇默嘴裡塞的圓鼓鼓的,瞅了瞅他,看他瞪自己又低下頭吃飯。
“你上學沒聽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蘇媽媽說。
“我吃的是肉又不是梨。”蘇瑾噹啷來了句,害得蘇爸爸一口飯嗆住了,連忙喝口水順順。
“完蛋的玩意。”
“指你是指不上了。”蘇媽媽搖了搖頭,又夾了幾塊肉給蘇默。
蘇瑾哼了一聲,狼吐虎咽的把飯菜全塞嘴裡了,一塊肉也沒給蘇默留。蘇默也不生氣,脾氣好的很。
有時蘇媽媽真怕他這性子讓人欺負。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的拍在窗戶上,卻意外的讓蘇默心靜,他瞅他哥哥睡著了,偷偷的把之前那塊糖拿了出來。
昏黃而溫暖的燭光下,糖果的外衣閃爍著光芒。
蘇默剝開了糖皮,裡面是塊黃顏色的糖果,糖一入嘴裡,一股酸甜味在嘴裡散開,格外的好吃。
他美滋滋的笑了笑,突然,糖化成了一股水,順著嗓子流了進去,水漸漸變苦了。蘇默皺皺眉,想吐出來卻吐不出來,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
“咳咳咳……”
蘇瑾被吵醒了,剛要責怪他卻看他趴在牀邊咳嗽,便上前問:“哎,你怎麼了?”
燭光下,蘇默咳嗽的滿臉通紅。蘇瑾連忙跳下牀去倒水,回來時看見蘇默坐在牀上望著他哭,眼淚成串成串的流。
那恐懼的眼神讓蘇瑾心猛地一顫,把水送了上去,“哭什麼?喝點水。”
“唔……”蘇默張口叫哥,卻發出了唔字,叫不出來讓他更心慌了,眼淚掉落的更快。
“你怎麼了?”蘇瑾害怕了,連忙去喊他爸媽。
沒一會,蘇氏夫婦急忙跑過來了,蘇默看到他們,一下撲到了蘇媽媽懷裡,“唔,唔……”
“孩子,你怎麼了?告訴媽媽,你怎麼了?”蘇媽媽惶恐不安。蘇爸爸也是緊鎖眉心。
蘇默指著嗓子搖頭,燭光下他的小臉充滿了不安,各種情感在淚汪汪的眼睛裡徘徊。
他極力的渴望著想叫一聲媽媽,可最終還是沒喊出來。
然而他發現他握著蘇茉莉的手時,腦海裡竟看到了他媽媽帶他去醫院的畫面,以及他媽媽暈倒的場景。
蘇默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這壓倒一切的恐懼讓他精神恍惚,小小的身體在蘇茉莉懷裡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