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風滿樓的營帳中。
“吶,這套就是我的‘瀟灑走一回’加‘白衣渡江’再加‘富貴險中求’之計了,到時候把人引到了埋伏地點,周圍兩百弓弩手騎臉,我都不知道怎麼輸!”黃東來指著地圖,說完了一套他關於第二天的作戰計劃後,便用總結般的語氣言道。
此時,法寧早就用“你們商量軍機大事我在旁邊不方便”爲由溜了,帳中就剩了黃東來和風滿樓二人。
而風滿樓在聽完黃東來這個徹徹底底的軍事外行用一些奇葩的RTS遊戲理解和更奇葩的戰術命名方法講出的一套作戰計劃後,也是不禁陷入了沉思。
站在風滿樓的角度上,其實只聽幾句話,就已看出黃東來是個紙上談兵的主;且這小子還不是趙括那種“熟讀兵書”前提下的紙上談兵,而是類似天橋底下說書人胡吹亂蓋的那種談法。
但是……
此處自然有個但是。
風滿樓並沒有著急打斷、拆穿或去否定黃東來。
就如同很多偵探小說和影視中,名偵探總能從自己的助手或是其他辦案人員的錯誤推理中得到啓發一樣,風滿樓今天聽著黃東來的那番胡唚,不知不覺中就得到了靈感,並生出一個“將計就計”的點子來。
故而,他很耐心地聽黃東來把那套扯淡的戰術講完了。
聽罷後,他還裝模作樣地等了等,再道:“好!不愧是護國有功的天師,確實有一套,你說的這些戰術,我真就從來沒想到過。”
列位,像這種詞兒,常看穿越小說的都熟啊,一般來說,在比較“王道”的那種故事裡,主角利用信息差或者個人的才智給一些大人物獻策後,經常都能得到這樣的迴應,而這……無疑算是一種讓人看著還挺爽的情節。
所以此刻的黃東來,聽了這詞兒,也很爽。
畢竟他平日裡基本都是跟孫亦諧一起商量計策的,而這倆貨商量到最後,哪怕是達成一致了,也不會去誇對方,誇也是陰陽怪氣地誇;大多情況下,他們討論完了,還會互罵狗逼,問對方“是不是人”之類的,儘管這也不影響最後的執行……
總而言之,今兒另一位“風哥”算是給了黃東來一次難得的“主角待遇”,這便讓小黃有點膨脹了。
因此,當風滿樓承諾分給黃東來一定的兵力,讓他第二天去執行這套計策時,他並沒有懷疑風滿樓還會有什麼別的企圖。
然,就在當夜,黃東來離開風滿樓的營帳不久,風滿樓就悄悄把另一個人給叫來了……
…………
時間回到眼下,孫亦諧那“詐敗回逃”的戲碼正火熱上演。
在回跑到差不多的距離時,他就喊上了:“都愣著幹嘛!還不快來幫忙!”
這話,明顯是衝著他那峰字營的部下們喊的。
而那些兵將們見狀呢,心裡也都在犯嘀咕:咱這龜田將軍可丟人啊,自己主動跳出來說要單槍匹馬上去跟人“鬥將”,結果現在被人打得抱頭鼠竄跑回來,還用這種口氣給咱下令,這叫什麼事兒啊?
不過想歸想,這戰場之上,軍令在前,他們該上還是得上。
因此,喊聲落地,峰字營那數千人馬(這幾天塔兀又給孫哥增過兵了)便來了個“全軍出擊”,火速前來接應他們那位正在敗逃的主將。
這麼一來,黃東來自也不追了,對此早有準備的他,第一時間就調轉了馬頭開始反跑,且臨跑前還留了句:“哼!大阪烏龜!打不過就喊人,真不要臉!”
這話,他可是帶著內力喊的,前方一大片兒人全都聽見了。
那“龜田將軍”還能忍嗎?
下一秒,孫亦諧就非常自然地表演了一出惱羞成怒:“媽個雞!姓黃的,老子跟你不共戴天!今天你必須死!”他一邊罵著,一邊也調轉了馬頭,並順勢衝著來到身邊的峰字營人馬振臂一呼,“弟兄們!跟我殺呀!”
儘管孫哥此刻的行爲連他周圍那些元軍將士都覺得醜陋無比,但考慮到他在軍營中早就已經是有口皆呸、小人得志的風評了,所以這會兒反倒沒給士兵們的士氣以及命令的執行造成什麼影響。
晃眼間,峰字營的兵馬便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黃東來那一驃騎兵。
當然了,這也都是黃東來那套戰術中的一環:今日他帶的這隊朙軍輕裝快馬,又特意在離敵陣較遠的地方喊話,就是爲了這所謂的“瀟灑走一回”。
但實際上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指揮官都能看出來……這廝就那麼點兒兵馬,來這麼一趟,啥也沒打到,只是過了幾招、放了個嘲諷,便調頭撤退,那一看就知道是在誘敵啊,誰會來深追你啊?
誒~龜田一峰就會。
且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小人在惱羞成怒後選擇一追到底……是一點兒毛病都沒有,完全就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大帥,怎麼辦?要不要稟報王爺?”
同一時刻,元軍大營那兒,一名偏將則正在詢問亦卜剌的意見。
這亦卜剌呢,其實也早就出營列陣了,只是他並沒急著上來,一直在後方靜觀著那“龜田君”和峰字營的動向。
“哼……龜田將軍早上不是說過,王爺今日都在忙嗎?”此時亦卜剌的酒早就醒了,且因爲今天上午吃的虧,那言語中對王爺還有點不忿。
不過,在用諷刺的語氣反問了一句後,他還是冷靜下來,接道:“這樣吧……你帶其他人固守本陣,萬不可大意,若有危情,便去急報王爺。”他頓了頓,“本帥嘛……便點個一千五百兵馬,跟在那峰字營後方去看看,以防他中了朙軍的計策。”
您別看亦卜剌這會兒嘴上說得好像大公無私,一副要給不久前剛得罪了自己的孫哥兜底的樣子,其實他心裡也沒憋好屁,跟上去只是想“見機行事”。
無論如何吧,這亦卜剌也是率兵出擊,徐徐跟上了。
不消片刻,他那一千五百人就跟隨著峰字營的人馬來到了一處山谷的入口。
這山谷的地形……怎麼說呢,縱然是再無能的將領,也會先派些斥候去查探一下有沒有埋伏纔敢進的。
所以,黃東來也是在這兒安排了他的第二個部署——“白衣渡江”。
當然他這也就是借用一下呂蒙那個典故,本質上他這手既沒有白衣、也沒有渡江;他只是在這裡安排了一營人馬,讓他們在一定的時機“假裝埋伏暴露”,並掩殺出來,然後再立刻詐敗,並隨他那一小隊人一同退入山谷。
按黃東來的理解,這種情況下,敵軍便會認爲埋伏已破,繼而追殺進來,那樣他就能開始最後的一手“富貴險中求”,即讓撤入山谷深處的這些人馬殺個回馬槍,配合“真正的埋伏部隊”——二百弓弩手,並利用這裡的地形,來個以少圍多、以弱破強。
反正黃哥這一整套吧……咱現在可以明說,就連他自己,在相對膨脹的心態下,也就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而已。
今日真正讓他敢於實施這套計劃的原因,並不是風滿樓的“認可”,而是他一早就想好了——孫哥會配合我的。
這也是爲什麼,黃東來今兒來叫陣時,點名就要找孫亦諧。
他很清楚,身爲臥底的孫哥,一聽是他叫陣,能來一定會來,而只要兩人在戰場上碰了頭,凡事都好商量。
相對的,萬一……今日孫亦諧因爲某種原因沒能出陣,那黃東來就壓根兒不會往山谷這邊跑了,屆時他直接放棄計劃、帶隊跑回朙軍大營就是了。
再者說,咱們前面也講了,換一個人來,從一開始就很可能不會去深追他。
總而言之,片刻過後,在孫亦諧的配合之下,黃東來那紙上談兵的計劃也是順利推進;峰字營的人馬在打退了那一營“假埋伏”的朙軍後,立刻便追入了山谷。
見得此景,跟在後方的亦卜剌當時就樂了。
因爲在他的眼裡,黃東來的計策也並不難看破,故“龜田君”這一去,大概率是回不來了。
雖然損失了峰字營那數千將士亦卜剌還是會有點心疼的,但是考慮到那龜田小人將會死在這裡,亦卜剌就覺得很值。
此人一死,不僅亦卜剌今天上午那“失言”的把柄從此不會有人再提了,更重要的是,少了這個佞臣夾在中間作祟,亦卜剌便終於能在王爺面前提點兒正事兒了,這樣對戰局是有很大幫助的。
當然了,撇開那些,就單論個人情緒,亦卜剌現在也是一看到這個“龜田一峰”,胸中便充滿了懊悔和徹骨的仇恨。
他悔就悔在自己當初瞎了眼,被這小人所迷惑,親手將其提拔了上來,這才讓其有了在王爺面前說話的機會,以至於今時今日反被他騎到了頭上。
但,這一切,隨著這小人的戰死,自會煙消雲散……
想到這裡,亦卜剌便果斷下令,讓自己帶來的那一千五百人馬按兵不動,就守在山谷外,等著峰字營全滅。
此時的他以爲,設計埋伏的“大朙天師”和中計的“龜田一峰”都在第一層,而他在第二層,已然是穩坐釣魚臺。
可沒成想,今天還有個人,在第三層。
那個人,想來大家也猜到了——風滿樓。
黃東來以爲,今日所有的部署都是按照自己的計劃在走的,然……事實上,風滿樓昨晚已給了部下們另一套部署。
包括今日跟在黃東來身邊的那些騎兵,也都是按照後一套在行事。
說到底,這些人,從來都是風滿樓的兵。
而黃東來,此刻也不過是風滿樓手中的一個卒子,且是不怎麼得信任的一個。
常言說得好:義不掌財,慈不掌兵,今兒風滿樓便給黃東來好好上了這麼一課。
且說眼下,黃東來按計退入了山谷深處,就在他準備喚出那些埋伏的弓弩手,並帶著身邊的兵馬展開反撲之際,那些原本跟隨他的朙軍士兵竟然都無視了他,紛紛扎進了山谷兩側的小道四散跑光了。
黃東來還在蒙圈兒呢,孫亦諧帶的人馬已到了。
一照面,孫哥也愣了,心說這場面怎麼跟你前面說的不一樣啊?你不是說在這兒打元軍一個埋伏,然後我再跟你一塊兒趁亂開溜,等回了元軍那邊,被我“生擒”的你再配合我一起謊報軍情、幫我冒領軍功的嗎?怎麼劇本改了?成你一光桿司令直接投降了?
就在兩人都隱隱聞出點不對勁兒的時候,變故就來了。
但聽那山谷之上,忽有巨石滾落之聲,接踵而至。
“哈哈哈哈……”緊接著,便有一陣大笑伴隨著落石之聲自上方傳來,且他邊笑還邊叫囂著,“龜田一峰!今日我便要你死無全屍!”
孫黃聞聲,擡眼一望,卻見那笑罵之人,竟是前些日被朙軍所俘虜的昆都力,而且此刻他所帶的兵力,明顯已遠遠超過了昨晚風滿樓許給黃東來的人數。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些伏兵此刻的攻擊方式,儼然是一副就算孫黃死在亂軍之中也沒關係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