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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疏影橫斜

晚風瑟瑟,明月當空照下,樹木的疏影在地上搖曳著,和一個窈窕淑女的影子一般。一邊的泥土地上倒著一塊兒木碑,上書“韋門孫氏之墓”幾個字。

原本還是天氣炎熱的時節,這日晚間倒是涼快得緊,直叫正在用鋤頭挖著地的兩個漢子背後沁出冷汗來。身上的交領窄袖短衫裹著一件布背心都汗津津的,直叫那冷意鑽入心底。

其中一個瘦小的抹了把額間的汗齜牙咧嘴道:“好容易挖將出來,這棺開是不開?明日七月十五中元節,眼下這城外只有咱們兩個,要真有甚不乾淨的東西,不是耍處。”

那壯實些的甩了甩過膝粗布短褲上的泥巴,自把鋤頭撂在一邊,前去拿傢伙物什取那定棺的楔子。他一行走一行說道:“咱們既然到了這裡,必不能空手回去的。當日那小娘子既說這韋秀才的渾家陪葬豐厚,才下葬兩日的人又變不得鬼魂,何苦白放過這個巧宗?咱們若得了秀才娘子的陪葬首飾傢伙,怎麼著也能去當鋪換幾兩銀子,能當得家中老婆孩子三四個月的口糧,也不至白餓著。”

這廂這個瘦小的看著那將將入土兩天的薄棺道:“要我說卻是這秀才娘子沒福。韋秀才和秀才娘子兩口兒將將到蘇州府時,倒也是郎才女貌,跟菩薩跟前兒的金童玉女一般,好是羨煞人。更兼他們出手闊氣,誰不眼紅?誰曾想,不過一年的光景,這秀才娘子便長眠於此。當真是各人命裡自有各人的造化。”他轉頭,看向那壯實些的漢子,“若叫我說,定是那秀才不好生待秀才娘子。若是我娶了她,可不得如珠似寶地疼?那身段兒那樣貌,就是畫裡的人物也及她不上。要能得一宵的好處就是死也值得。”

正翻找著傢伙的漢子揹著身皺眉道:“渾唚什麼!到底是入了土的人,咱們迫不得已要盜人家的陪葬也就罷了,何苦來說這些有的沒的?到底該放尊重些。”

待他轉身拿著手裡的傢伙要上前去時,忽地一陣陰風掃過,棺中站起一個體態窈窕的人來。正是已然死去的韋氏娘子!那壯實的漢子嚇得登時驚在原地動彈不得。那瘦小些的見那壯實的漢子不說話也不動彈,便順著他的眼神兒回頭一望,只聽見一個清凌凌寒浸浸的聲音響起:“我餓了。”

孫氏站在這個十來文錢便能買得的一副棺木中,臉上抹著泥土,在如練月華之中,倒真個像含冤還魂的女鬼。她並沒說謊,兩日不曾進食,著實又餓又渴。

原來孫氏本名叫做顏舜華,是當朝禮部顏尚書的嫡長女。只因正月十六日夜裡和繼母、妹妹出行走百病時被拐走,才假託爲孫豔娘。韋秀才韋德在請人葬顏舜華時,做活潦草得緊,連棺木也不曾封得。加之棺蓋亦輕,顏舜華聽見有人說話,自家在棺裡只把蓋子一推,便站將起來。

那瘦小的漢子登時被嚇得“啊呀--”慘叫一聲,直喊有鬼。倒把那壯實些的叫醒了。兩人連鋤頭釘錘等物件也顧不得拾起,只叫著“有鬼啊——”連滾帶爬地跑開。二人一行跑一行抱怨,悔不該聽當日那婦人的話。

這件事的原委須得從三日前說起。

三日前兩人挑著新近發好的豆芽菜去城裡販賣,聽說城裡新來了個秀才娘子生得很是花容月貌,心下很是起了點心思。集市散後兩人挑著空擔打聽到韋德的住處,欲暗中窺覷顏舜華。哪知守在暗處等了老大半天,愣是沒見著一個容貌絕色的婦人。

正在他們將離之際,一個帶著帷帽的婦人嗓音粗啞道:“奴看二位的面相,天庭飽滿臉露紅光,近來有一注大財。”

兩個人家裡都是窮的,整日價只靠著發豆芽菜挑來城裡換錢。除開送些去達官貴人、富庶商戶的廚下,下剩的都只在集市賣給些平常百姓。原本賣三個錢的東西,人家磨破了嘴皮子也要講到兩個錢。如此,兩人雖說勤謹,也只能餬口而已。此時聽說有一注大財,焉能不歡喜?

兩人喜得抓耳撈腮,殷勤問道:“這卻是怎麼說?”

帶著帷帽的婦人道:“韋秀才的渾家印堂發黑,近日必會喪命。韋秀才手裡闊綽,說句不怕得罪兩位官人的話,就是他拔根汗毛也能比你們的腰粗些。秀才娘子突然暴斃,想必陪葬也豐厚,卻不是你們的機緣?”

兩人皺了眉頭:“人都死了,我們去刨墳,不大好看相罷?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我們雖不怕鬼,就是韋秀才知道我們刨了他渾家的墳,可不得報官?到時別說錢財,就是命也得搭半條進去。”

帶著帷帽的婦人一手撫著胸口一塊兒通透瑩綠的蝴蝶玉墜,搖頭冷笑道:“竟不知兩位官人堂堂七尺男兒,不如我一個婦人有識見。分明是送上門來的富貴不曉得拾取!”

兩人被個婦人說道,羞得面紅耳赤。帶著帷帽的婦人見他二人已然心動,不再多說,只指點道,“這兩日你們只跟著韋秀才,看他把秀才娘子葬在何處。秀才娘子下葬後不出一天,他必會出遠門。等他回來,哪裡知道是你們做下的事體?只一件事,七月十四日乃是鬼節,兩位官人務必要在七月十四日子時前開棺。過了子時,只怕……”說到這裡,婦人便掩口不提。

兩個人聞言心中俱都有了底,衝著婦人作揖道謝,哪曉得直起身來就不見了婦人的蹤影。是以二人只當是有神明見他們窮苦,化爲平常婦人前來暗中指點。又在牆角旮旯站了半時,才見著一個上身穿著一件煙青色絹衣外罩白色紗衫、下著月華裙的美貌婦人往對面門裡進去。

二人看定了,果真依著婦人所言,整日價暗地裡跟著韋秀才。果不出婦人所料:翌日秀才娘子暴斃身亡,韋秀才悲痛欲絕本欲將秀才娘子厚葬,奈何家中來了家書說高堂病重,只得暫時草草埋葬秀才娘子。只說回去侍奉雙親,待二老身體康健後再來扶柩回鄉。

誰知他們將秀才娘子的棺木挖出後,顏舜華忽地就還魂站將起來呢?當時那帶著帷帽的婦人胸口一塊兒綠得通透的蝴蝶墜子,如今想來便如鬼物一般。兩人一行奔逃一行思量,直覺得後怕,悔不該妄聽路人之言,貪些小便宜。殊不知,天下哪裡會掉免費的餡兒餅?

如今那塊兒通透瑩綠的墜子正縫在顏舜華的衣角內。她身上多次漿洗過的的煙青色羅衣、白色紗衫、月華裙此時都染上了泥巴。夜風習習,帶起顏舜華頰側的發,渾身都有些泛冷。顏舜華雖不信鬼神,但這荒郊野外的,不知道哪裡就能鑽出一條長蟲來嚇人。是以她思量片刻,仍舊自己將棺蓋蓋上,且先在棺中胡亂歇息一晚再做打算。

翌日顏舜華醒轉推開棺蓋後,嚇得了不得:土坑中木棺旁臥著一條手臂般粗細的烏色長蟲。顏舜華待不動罷,那長蟲也不知何時纔去,怪嚇人的。若是就此爬出土坑走開,又怕長蟲咬她。思量了半晌,終久踩著腳上的高低鞋,輕手輕腳地爬出土坑,往路上奔去。

四周當真是綠樹紅花掩映,山青又還水秀。除開中間一條多人走過的泥道,竟是看不見人家的。不知何處有人居住,也不知哪條道能通往蘇州城內。

驚魂未定之下,顏舜華撿起路邊一塊兒石頭隱在袖內,隨意選出個方向往前走。她想得倒也簡單:這個地方既然有路,必定有人走動。往前,要麼是城外村民的住處,要麼就是回城的路。韋德葬她時花費時日甚短,可見此處離城內不遠,離有人煙的地界也不遠。

走了不多時,心神尚未安定的顏舜華只顧著四周看路,在轉彎處一時不防撞到一個人。那人站定,濃眉一揚拉住顏舜華的胳膊就嚷:“哪個不長眼的敢撞老子?今日不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話未說完,他見是一個身行窈窕風流的女子,眼珠子一轉立馬改口道:“雖說身上粘了好些泥巴,臉上也不甚乾淨,模樣還是好的。不須說得,今日原是我熊二的運氣。”

顏舜華把眉頭一皺,量此時不好脫身得,暫時把話支吾道:“奴原是和爹孃去鄰村探親的,不知行了多少路,竟和爹孃失散。望官人助我一助。”

熊二抖了抖兩腮的肥肉目露兇光,伸手就去脫顏舜華身上的衣裳:“管你是去探清還是探濁的,先叫我受用了再說!”

顏舜華一行閃躲一行道:“官人放尊重些。我本是良人家的子女,官人若是喜歡,只管叫媒人來提親便是,如何動起手腳來?如此甚是於禮不合。”

她雖躲得熊二一張臭氣熏天留著涎水的嘴,外邊兒的紗衫卻叫熊二劈手撕了去。顏舜華看準熊二的太陽時,熊二仍撕扯著顏舜華的衣裳要將她拉到揹人的隱蔽處,還瞪大銅鈴似的眼睛嚷嚷:“甚麼於禮不合?我就是禮!說甚麼提親?這是擡舉了你!識相的叫老子快活快活,饒你性命!”

顏舜華眸中一冷,雙眼霎時帶了些冰寒之氣。她看準了熊二的太陽,右手握緊先時撿的石塊兒,就要劈手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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