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公司。剛自客戶處提交提案回來,趕得急,額頭滲出薄薄的汗水。
前臺的小楊一看到我便說:“方小姐,舒總找你找得很急。”
我應了一聲。
若不是舒展打我手機叫我儘快趕回來,我何至於趕得這樣急。舒展也好笑,電話裡故弄玄虛,只是說有事有事。煩,明明之前去客戶那裡交提案也是他硬壓著我去的,說是支持一下小張的工作。我原本不想去,交提案是AE的事,與我何干?偏偏小張說,那客戶非要主創人員去就提案進行創意說明。於是我就被趕去了客戶公司。
那個客戶,他是豬!什麼創意說明,我懷疑他根本聽不懂,就只會流著口水對著我上下打量,什麼德行!下次打死也不要去做這種送上門任人蔘觀的事了,我是做美術設計的,可不是出賣色相的。一邊想,我一邊憤憤的往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小楊趕上來接住我手裡的提案夾,小聲對我說:“一早就有人來找你。舒總把她讓進總經理室去了。”
我問:“是客戶?”
小楊答:“不,似乎是私人訪客。”
我更加不爽。找我的人,舒展憑什麼接待到他的辦公室?一早同他說過了,公是公私是私,在公司裡公私更要分明。他可好,一點不在意這些細節。是了,他不在乎別人說他罩我,假公濟私。可是我在意,明明自己有工作能力,可是一跟公司上層沾上點兒關係,馬上變成了藉著裙帶關係立足的女人。這社會這輿論就是這麼不公平!
憤憤的,我大力敲開了舒展的辦公室大門。
門立刻被拉開了。舒展的臉出現在門邊,帶著很公式化的笑,他對我說:“方淺予,你回來了?”
以前我看到他那張有如大孩子般俊朗可愛的臉我會微笑,可是今天心情不好,我狠狠白他一眼,揹著大辦公室的衆人,用眼神示意他讓開,我好進去。
表情是一套,說的又是一套,語調還是公事公辦的恭敬:“是的,舒總,關於那個提案的事……”
舒展說:“進來再說,進來再說。”把門拉開一點,讓我閃身進去,然後俐落的關上了門,隔開了大辦公室裡時不時瞟過來的獵奇眼神。
門一關,我剛要發話,眼睛落到一邊坐著的另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名中年女子,平常得甚至有點中性的臉,短髮,職業裙裝,坐在沙發裡,膝上一隻大大的黑色文件包。我驚駭,眼睛一下睜大:“你……你來做什麼?”氣勢洶洶的。
舒展按住我的肩頭。“淺淺,黃伯母說她找了你數天都找不到你……”
“我要工作。黃律師,也許你習慣工作時間去盤問別人,但是我不希望我在工作時被打攪或打斷。我想,你不該來這裡。”
我感覺舒展按在我手上的那隻手有點僵硬。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有這樣激烈反應。我不去理會他,誰叫他多事替我接待面前這女人。
面前的女人,黃律師毓秀,是我母親的手帕交、心腹、密友,諸如此類。我一度曾經奇怪過,她這樣的人也會與同性維持這樣長久的友情,真是難能可貴。她自己的婚姻生活並不好,據說與其丈夫的關係極其惡劣。同時,就我對她的認識,我不以爲她是一個重視感情的人。所以,她與母親能維持這麼多年的友情,真是一件異事。
誠然她是我母親的好友,但是我不承認她是我的伯母。她一向待我刻薄,自我離開母親獨個生活以來,每次她受委託來視察我在外的情形,總是冷冰冰的,話裡話外陰陽怪氣,怪我不懂得體貼母親。
就我而言,我只承認她作爲律師的身份。
黃律師開口了。她說:“我沒有辦法,你家裡的電話永遠打不通,我打你手機你又不接。”
我嘴角不屑的上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記得三天前我接過你一個電話的。”
黃律師冷靜的說:“是,你是接過電話,但是你說沒有時間,我只好到你們的公司來,替你請半天事假。舒總經理已經準了你的假了。”
我憤怒,一張臉熱辣辣的,我想我此刻臉肯定紅得要命。我說:“你有什麼資格代我請假?黃律師,請拿出你做這件事的法律依據。”
黃律師的涵養一如既往的好,她說:“我以你的長輩身份。淺予,別賭氣了,你母親那邊發生了一些事故,你得撥時間來處理。”
我說:“關我什麼事?關於她的財產,我沒打算沾惹一分一釐。”這是實在的話。所以最近報紙上關於顧氏集團遇上財務危機的大堆消息一點也沒能引起我半點關注的興趣。顧氏盛也罷衰也罷,與我統統沒有半點關係。
黃律師說:“怎麼不關你的事?你住的房子,不正是你母親的財產?”
我冷笑:“那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產。一早就說好,那是我的。”
黃律師高深莫測的笑:“那只是口頭協議。來,淺予,讓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說話去。”
想來舒展這時才自震驚中回覆。他問:“怎麼回事?淺淺,你不是說父母雙亡,現在……怎麼你與黃伯母說什麼你的母親?”
黃律師臉色一變。
我故意不去看黃律師臉上神色,冷冷的說:“是啊,我一早父母雙亡,我都不知道她來找我爲著什麼事。”
黃律師臉上現出怒氣。她說:“淺予,你再任性下去,我不能保證你能保得住那房子。”
我一怔,然後,又冷笑:“敢情顧氏的財務危機這麼嚴重,居然連我的房子也開始打上了主意?我不怕,打官司是吧,我會找律師奉陪。”
黃律師不理我,轉而對舒展說:“小舒,你勸勸淺予,她還是這麼毛燥的性子。”
舒展薄責我:“淺淺,你別任性。黃伯母不是你家世交麼,她有什麼提議,聽聽總是沒錯的。”
我翻白眼。何時我的事輪得到他來教訓了。他完全不明白其中玄虛,要他來插什麼嘴。
再說,我哪來這樣的世交。她是我母親的手帕交,可我不認爲她是我伯母,我沒那個福氣。
舒展又對黃律師說:“黃伯母,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與淺淺說吧。聲明在前,我會勸淺淺不要發脾氣,可是,如果你說的事對淺淺不利,我會全力支持她的。”
這傢伙唱大戲扮情聖啊?我再翻一個白眼。
舒展按著我坐在黃律師左側的沙發上。他也挨著我坐下來。他說:“淺淺,不要任性了,放心,有我陪你。”他捉過我的手,放在他寬大的手掌裡握緊。
我本來想拂袖而去,但舒展……唉,這傢伙就是克得住我,我無奈的在心裡嘆一口氣,放軟身子,在沙發裡找一個相對舒適的位置。
黃律師說:“既然小舒與淺予是這層關係,我就不瞞你了,直說吧,顧氏的資產清算正在秘密進行,約摸下週便會宣佈破產消息。”
我有點愕然。一直不去關注顧氏的新聞,沒想到顧氏居然面臨倒閉。
舒展倒是沒有奇怪的樣子。也不奇怪,他成天就愛翻什麼財經新聞的報紙。
黃律師接著說:“目前,顧攜憑與你母親已經失蹤……”她看一看我,續道:“我得到你母親的留書,他們不能面對顧氏當前的情形,會找一個地方自殺……”
我的身子一震。同樣錯愕的舒展連忙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這時才意識到我張大了嘴,馬上合上它,再擺出漠然神色。
老狐貍黃律師說:“淺予,何必再掩飾,你還是關心你母親的。”
我倔強的說:“誰說的,你莫非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不成?”
黃律師嘆了一口氣。
她說:“你母親留下了一封委託書,錦繡路那裡你現在住的那套房子,她將產權讓渡給你。這次產權的讓渡必須在這兩天進行,否則如果資產清算的人清算到你母親還有這麼一處財產,那麼,你可能保不住這房子。”
我的心情很複雜。
我說:“這套房子,不是說,我在十八歲成年時就自動轉爲我的名字嗎?”
黃律師笑得有點詭異。她說:“可是你這些年一直拒絕去見你的母親,而你母親一直期盼你去見她,所以,故意擱置了辦產權轉讓的事。可惜你這些年來,怎麼都不肯去找她提一提這件事。”
我不悅。“那是我搬出來時便說好的事,我一成年,房產便自動轉爲我的名字。我爲什麼還要去見她求她?搞笑。”
黃律師說:“總之這件事就是如此了,你生氣也沒用,現在還是先想想如何保全你的房子吧。”
舒展在一旁估計也明白了大致頭緒。他也勸我:“是啊淺淺,先保住你的房子要緊,那些過去的事,你就別再爲它生氣了。”
我努力平靜了一下心情,問:“好,那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黃律師說:“你母親對你有提一個條件。只有你同意了這個條件,方可以辦理房屋讓渡手續。”
我又想冷笑。條件!她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不用條件要挾人。
舒展使勁攬住我。他對黃律師說:“什麼條件?”
黃律師咳了一聲。她俯下頭,裝模作樣去翻閱她膝上的文件夾子。
然後她說:“你母親要求,你需要照顧你的妹妹顧盼至她成年,並且,你的這套房子,顧盼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我一下子跳起來,舒展怎麼拉我也拉不住:“沒可能!”
黃律師警告我說:“淺予,想想你那套房子。”
“我不會照顧那個小丫頭片子,她更別想我把我爸留下的房子給她什麼狗屁繼承權!”我氣得幾乎沒臉紅脖子粗。“打得真是好主意啊。那對狗男女要死,不會帶著他們的寶貝女兒一起去死?倒提前找好保姆了……”
“方淺予!”大喝的居然是舒展。“你怎麼能用那樣惡毒的詞語來形容你的母親和……”
黃律師也說:“淺予,我明白你一直接受不了你母親再嫁的事實,可是你現在已經成年了,還這麼叛逆,你……”她搖搖頭,非常遺憾的樣子,還發出一聲嘆息。
我猜在我還沒有回來以前,她只怕就已經向舒展把我描繪爲了一個憤怒青年,因爲母親的再嫁一直叛逆的對抗所有至親。她這麼精明,來之前一定已經調查了我與舒展的關係。看吧,現在她多了一個同盟軍,這又傻又笨的舒小子!
我站在屋中央,感覺孤立。可是我不以爲我有錯,我倔強的抿起脣,把頭往上揚起。
我從來不想告訴別人,我的母親,是一個對我至不負責的母親。至於我母親現時的丈夫……我更是連提也不想提。這十餘年來我只想斬斷與他們一切聯繫,我決計沒有願望要接收我的母親與那個男人的孩子。
舒展從來以爲我是孤兒,因爲我一早告訴他,我父母雙亡。以前還博得過舒展的唏噓同情。我不明白他爲什麼在搞不清狀況的情形下,便自說自話跑來批評我對母親的態度。哼,有病!
我聽到舒展嘆了一口氣。
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伸手攬住我。我側身,不要他接近我,哼,站不穩立場的人,滾一邊去。
舒展只好圍在我身邊轉悠,安撫我:“淺淺,你的脾氣真壞呀……長輩終歸是長輩……你的母親也許是希望你們姐妹團聚……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有個妹妹呢,淺淺你放心,你就讓妹妹做你房子的繼承人有什麼關係,她父母現在都失蹤了,很可憐呢……是不是擔心以後沒房子住的問題?放心,淺淺,我會努力掙錢以後給你買房買車的。”
我啼笑皆非。這抓不住重點的老好舒展。
“她不是我妹妹。”我悶悶的聲明。
“可是法律上……”舒展疑惑的說。
“夠了不要跟我說法律。”我又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壞脾氣,大喝一聲。
“當前最緊要的問題,是你如何保住現在住的房子。”黃律師**來,簡明扼要直奔主題。
“是啊,淺淺,先想法保住房子。”舒展也同意。他是明白我對老宅的感情的。
我沉默下來。
我一直住著的房子,錦繡路一百零八號,那是一幢四層的舊式老房子。紅磚房,有個不知是仿法式還是俄式的尖尖屋頂。我就住在三樓,由兩套房子打通而成的一整層。雖然房子老舊,可是住著十分舒適,每個房間均寬敞明亮,十多二十年住下來,房間裡每個物件都可以說出一段故事。傍晚的時候推開窗子,法國梧桐把夕陽投過來光線過濾成細細碎碎的花紋裝點在牆壁上,我最喜歡那個時候泡一壺水果茶坐在陽臺上慢慢啜飲,夏天還可以悠閒的聽著蟬鳴……一旦房子被搶走,那不是……讓我與十幾二十年來的習慣生生割裂?
從來都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那是屬於我的小窩,我怎麼捨得放棄。
我軟弱的說:“如果我入稟法院,那房子是屬於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會否保得住這房子?”
黃律師斷然回答我:“沒有可能。你不能提供你父親當年的遺囑吧?而房子一直在你母親名下,沒有證據證明是你的。”
父親走時我才八歲,哪裡有可能拿到父親的遺囑?事實上到如今我也不清楚母親自父親處繼承了多少財產。我只是要求能住在父親留下的房子裡,結果這房子都讓葉恬女士敗了去。
我想我此刻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爲舒展同情的看著我,然後問黃律師:“只有這個法子?”
黃律師肯定的答:“是,並且還要由我捏造假的材料,把房子的讓渡時間改爲數年前,纔可以保證這房子不會讓資產清算的人列入資產明細中去。唉……我一向不肯做違法的事,可是這次……爲了她們兩姐妹……”
舒展代我拿主意:“那麼這件事需要及早辦理。”
黃律師說:“是。她母親已經起草了一份讓渡書,籤的字是7年前,淺予滿十八歲時那天的日期。我也蓋了我的律師印……房屋交易那邊我也有熟人,只要淺予肯簽下文件,我可以馬上著手辦理。希望……可以瞞得過那些資產清算的人。淺予,”她轉頭對著我苦笑,“黃伯母這次真是爲了你放棄了職業操守呢,其實……黃伯母心裡,一直是疼你的。”
我咬住下脣。
身爲律師僞造假文件,我相信這項罪名不輕。黃律師這次居然這麼仗義?我告訴自己不必太過感動,她主要還是爲著我那位母親與母親的寶貝女兒顧盼才肯做這些事的。但是,心裡堅硬的一角被觸動少許,我不作聲。
舒展問:“那麼淺淺作爲她妹妹的監護人的文件,擬好沒有?”他轉過頭又哄我:“淺淺,有個妹妹作伴也很好,以前想到你孤身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裡,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就替你痛心。”
明知絕不是感情衝動的時候,我的眼眶還是禁不住一熱。
黃律師說:“文件在這裡。”她攤開兩張薄薄的紙。
舒展拿過來替我審覈。他輕輕的念:“一、顧盼有權利在錦繡路108號3樓方淺予名下住宅居住直至成年爲止。二、方淺予作爲顧盼的法定監護人,承擔顧盼一切監護權利。三、顧盼爲方淺予婚前所持有財產的法定繼承人。四、顧盼爲錦繡路108號3樓方淺予名下住宅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五、……”
我又炸了起來:“什麼,我還要負擔她讀書婚嫁的費用?”他們可替那小毛丫頭考慮得真周到,真不愧是她的父親!母親!
我是什麼?保姆?丫鬟?我氣結。
黃律師說:“會建一個戶頭,以你的名義,存入一筆錢。這筆錢由我保管,可以保證顧盼的學費什麼的,專款專用。”
我冷笑:“這又是瞞著資產清理的人偷偷轉移出的財產吧?以我的名義……那要是叫人發現了,是不是我還得負上法律責任?”
“淺淺。”舒展拉了我一下。
黃律師說:“淺予,你是明白人,你也知道現在與顧氏所有有關款項都可能凍結。你就當幫你妹妹,顧盼還不到十六歲,若是一點生活來源都沒有,她還不是負累你。”
我木著臉說:“他們顧家不是七大姑八大姐,姑姑叔伯的多得很嗎?她會沒人照顧?”
黃律師嘆了一口氣:“還不都是顧攜憑的這幫子親戚壞事,好好一個公司,這個貪一點,那個撈一筆,好好一個公司讓他們弄得象小作坊似的,我跟葉恬提起好幾次,她都不採取動作,弄到現在這情形。”
我諷刺的勾起脣角:“這麼說起來,這次顧氏倒閉,這幫顧家人全都栽了進去?難怪要託孤,想起了我這個十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
“淺淺……”舒展又來充當和事佬,“來,我看了這份文件,如果真如黃伯母說的,有專款保證顧盼的求學婚嫁費用的話,你並不需要太多犧牲。你來看看……”
我冷笑。我怎麼可能沒有犧牲,我的犧牲大了,原本自在愜意的家裡,要住進來一個不相干的人!
我很清楚我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情景。何況這個要強行闖進我天地的人姓顧,那是一個多麼令人憎惡的姓氏。
顧!顧攜憑!
我雙手緊緊的握成拳,然後,無奈的放鬆。
舒展推著我:“來,淺淺,看看文件。”
舒展與我不同。他來自幸福單純家庭,不象我,滿身是刺。此前我從未向他提起過我的家事。此刻他只怕還認爲我多一個妹妹,是何等幸福的事。
我看著面前攤開的那兩頁紙,黑色的字在上面跳動不已,我完全讀不進去。
我用手撐住頭問:“我有沒有別的選擇?我可以同意用我的名義開個戶頭,她既然有錢,在外頭住應該可以,黃律師你自己去照顧她。頂多我同意房子她是第一順位繼承人。”然後我去跳操去晨跑去煅煉身體,不要再加班,養成良好作息規律,爭取在那小丫頭死了之後我再去世,哼!
黃律師苦笑:“那筆錢並不多,你以爲把顧氏的資金轉移那樣容易?那是你母親名下的私房錢,夠她念完大學。結婚呢,剩下的錢按現在的情形都不夠付一個小戶型的首期。她的生活費用……淺予你可能得負擔一些。”
我大怒,一下子站起身:“剛纔又說不用我操心,原來是引著給我下套呢!”
舒展又跑過來安撫我:“淺淺彆氣彆氣,不就是生活費嗎?有我們倆在,還怕多添不了一雙筷子?”
從來沒見過這麼愛攬事上身的人。我警告他:“這不關你的事。”
舒展說:“淺淺,你又跟我說硬話了。你的事難道不是我的事?再說,顧盼妹妹真的很可憐……我知道顧氏這次是翻不了身了,你的母親和繼父只怕真是找地方自殺去了……”
我開始聽得還有點動容,聽到後頭臉又沉下去:“我沒有繼父!”
“好好好,”舒展攬著我,“不高興的事就別多想,有什麼事,我都會幫著你的。黃伯母這份文件擬得很公道,淺淺,你就當爲了房子必要的犧牲吧……再說顧盼一個小女孩驟失雙親真是很可憐的……”他把筆遞到我的手裡。
我接過筆。
突然覺得萬分委屈。
爲什麼每個人都替那個顧盼設想如此周到,甚至包括舒展,也去同情這不相干的外人?我纔是名符其實的孤兒,自小到大,一個人打理好自己的一切。
而他們,齊齊爲那錦衣玉食的小公主來逼迫我,我連父親留下的房子,也要被迫分一半出去。
呵,我那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淚水突然毫無預兆的跌出我的眼睛裡,在文件上面暈成圓圓的一個水滴。然後,又是一滴。我用力想忍住,一向堅強的方淺予怎麼可以在別人面前哭?我咬住下脣。
舒展嚇了一跳,撲過來把我抱在懷裡。他心痛的說:“淺淺,不要哭,你實在不願意接受這個條件的話……我去籌錢,等房子被收起來拍賣的時候,我再替你買回來,好不好?”
他大約是從來沒見過我哭,被嚇得不輕。在他印象裡,我是一個不愛流淚卻性情火暴的女子。
我含淚搖了搖頭,揮筆在文件上籤下了我的名字。
錦繡路的房子是什麼價格?開玩笑,那裡已經是主城的舊城區裡住宅類房屋中最爲值錢的地段了。舒展哪有這麼多錢,他亦不過是廣告公司的總經理,高級管理人員而已。公司股權還握在他父母與其它股東手裡。
再說,我自己的事,何必負累舒展。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獨立的處理與自己有關的事宜。
努力平靜了心緒,我在一式兩份的文件下都簽了字。
黃律師看著我簽好字,滿意的說:“那麼淺予,你需要給我你的身份證件,並出具委託我成爲你相關代理人的證明,我方可以去替你進行這件事情。”
我自舒展懷裡擡起頭來,懷疑的盯緊黃律師。
她讓我盯得有點發毛,尷尬的笑著說:“否則你明天與我一起去辦理產權讓渡也可以。不過,我有條件,你不可以把你所見到的人或事說給他人聽,在辦理產權人具體操作時你也不可以跟進屋去,只能在外面等。”
我仍是目光炯炯的盯視著她。
黃律師做個無奈表情。她說:“沒有辦法,我們即將進行的事並不太符合現行法規,所以對方希望能最大限度保密。淺予,我已經說得很透了,你自己選吧,是讓我代辦,還是跟著我一起去辦理?”
我又盯了她半天,才自手袋裡掏出身份證,緩緩的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