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農曆七月十三,人們都會給去世的親人燒紙錢,上午的時候,聶言兮叫上向南其一起出門,讓他自己買個小燈籠,燈籠裡面是電控小燈泡。
向南其嫌棄地看著土氣的燈籠,他一直覺得聶言兮是那種懷舊的人,因爲果園,老屋以及醫館的設置都是古色古香的,真不明白爲什麼會買這麼土的燈籠,難道要拿去掛在門口的樹上?還是一對兒,土死了。
腹誹得入神,沒發現聶言兮探究和威脅的眼神,感覺到不對勁擡起頭時,聶言兮雙手環胸,眼神明滅地威脅著他。
他連忙換上乖乖的表情,有點做錯事被人逮住的窘迫。
聶言兮沒打算饒他,小賣部的阿姨給他遞袋子裝燈籠時,直接被聶言兮否決掉,向南其心潮洶涌,但與聶言兮的得意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他就那樣一路上拿著個土得要死的燈籠,走到一家奶茶店,聶言兮想喝奶茶,卻又帶點故意的意思,那裡面都是年輕小姑娘和小夥子,向南其穿的是橘色衛衣,燈籠無處可藏。
而且似乎有人認出他來了,即便沒有認出,也因爲他帥氣的長相和身形引起不小的躁動和議論,他坐在靠牆的位置,下意識地把帽檐壓低。
他看見聶言兮在前臺點東西,然後以爲她要轉身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她往裡面的空位置坐去,故意隔開與自己的距離。
正納悶,進來一條短信,陌生的號碼:“看起來周圍的人都是你的粉絲,爲了避嫌我還是離你遠點兒。”
他們沒有通過電話,他也沒有保存,但是他記得那個號碼,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打進來過。
他有些不高興,輕輕摩擦著手機屏幕,想回頭又不想對上她玩味的笑容,有點坐立不安卻又強制鎮定。
“先生,你的檸檬水。”服務員把檸檬水放到他的桌子上,他禮貌性地擡起頭說謝謝,那個服務員立馬興奮起來,“請問你是向南其嗎?”
他客氣地點頭。
“我是你的粉絲,可以請你簽名嗎?”
服務員在身上摸了一下,穿的是工裝,沒有適合簽名的紙,向南其從口袋裡摸了一個便利貼給她簽名,女服務員拿著簽名激動不已,然後旁邊一桌的人也來要簽名。
聶言兮攪拌著奶茶,慵懶地靠在椅子背上,奶茶店裡的燈光溫馨柔和,音響裡飄出動聽舒緩的歌,靜謐安詳。
向南其認真地給粉絲們簽名,他的背影太消瘦顯得孤單,但倔強地堅持往前走,顯得更具魅力。
簽名完成,還有兩個女孩子和他說話,女孩子們太過熱情,聶言兮看到他的窘迫和不自然,然後就收到他的短信,問,可以走了嗎?
聶言兮思忖片刻,回他:“你先走。”她若跟他一起出去,又得掀起腥風血雨,其實她已經改邪歸正。
向南其微微一怔,背脊僵住,但是女生們太熱情他有些招架不住,客氣而疏離地和他們道別。
大約過了十分鐘,聶言兮將奶茶喝光才走,她也怕自己被認出來,出了奶茶店沒看見向南其,她聳聳肩,以爲他自己回去了,可就在準備上樓梯時,橘色的身影出現在光影裡,黑色棒球帽壓得低低的,這樣逆光而立,顯得更修長單薄。
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她心虛地想掉頭,猶豫片刻,還是朝他走上去。
向南其一言不發,看樣子是生氣了,聶言兮有點心虛,想說點什麼表示歉意,卻又說不出來,嘴硬地說:“算了,看你拿個燈籠一點也不合適,給我拿吧!”
一整天向南其都不說話,回去之後悶悶地幹活,氣壓有些低,聶言兮覺得他的病都是給自己冷出來的。
這兩天都沒有病人,而且是月半,劉阿姨也放假回去了,只有他們兩個,也沒人從中做和事老,氣氛就那麼悶著。
聶言兮做了豐盛的晚餐,有魚有肉,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但是她全部拿打包了。
向南其有些奇怪,但也沒問。
聶言兮回頭對他說:“等下我們去看一位奶奶,你把外套穿上,還有燈籠也拿上。”
向南其恍然大悟,那個燈籠是要拿去送人的,不過也忒小氣了吧!
他穿了薄外套出來,聶言兮看了片刻,覺得不夠,就去找自己的衣服,把軍綠色棉衣和大紅色圍巾給他:“晚上涼多穿點。”
她也加了外套,還拿了兩個抱枕。
向南其覺得過分誇張了,七月天氣讓他穿棉衣。
聶言兮騎車,他坐在後面,坐了一段車,就得走路上山。
山路不太好走,但是聶言兮路徑熟,走起來沒那麼艱難,向南其有些懷疑山上有沒有人住,會不會某人想謀害他。
山中靜謐,只聽見腳下石子相碰的聲音,第一次走那樣的夜路,他卻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跟著她做的事,好多都似曾相識。
有風,幸好穿了棉衣,上弦月慢慢從山口爬上來,掛在灰藍色的天空,彷彿盛在山頂的樹梢上。
到了山頂上,俯瞰風景,還能看到遠處城市的一片燈火。
聶言兮看著山下對向南其說:“你覺得這裡有人住很奇怪吧!”
“曾經有一個傻子,他想讓奶奶看到最大的城市,但是他沒有能力在大城市給奶奶買大房子,所以把奶奶帶到山頂。”
她的聲音彷彿從悠遠的地方傳來,那裡像山谷,卻又更像心裡深不見底的深淵,陣陣迴響。
腦袋痛得厲害,聶言兮下意識地扶住他:“怎麼了?”
“頭……痛……”他用力地敲著頭部,聶言兮連忙摁住他的手不讓他傷自己,安慰,“你不喜歡聽以後我就不提了。”
她輕輕地撫他的頭髮,輕柔的短髮在手心裡摩擦過。
不知是不是因爲她用了魔力,頭沒那麼痛了,頭頂傳來的溫度讓他念念不舍。
山頂一座孤墳,周圍長了些花兒,石碑上刻著不太整理的字。
“奶奶,您看大城市多漂亮。我會找到言兮的,到時候我們一起來看您,給你種最漂亮的車菊草。”
聶言兮也是在很久之後,上山採藥的途中不小心發現的,原來奶奶的墳墓在這裡。
她一邊打開飯盒一邊朝向南其說:“把燈籠給奶奶點上。”
向南其如夢初醒,木訥地把燈籠點上,放在墳頭上。
聶言兮擺好飯菜,說:“奶奶,現在政、府不允許燒紙錢呢!所以只好給你點了燈,你該不會怪我們吧!”
她忽然又咧嘴一笑:“自然不會了,奶奶你那麼好。”
向南其只覺得心口沉悶得很,也不知道緣由,坐不住也不知道自己要做點什麼來緩解。
聶言兮覺察到他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問:“又不舒服嗎?”
他搖頭,不想打破現在的氛圍。
聶言兮怎麼看不出來,說:“收拾東西我們先回去吧!”
“沒事兒,我們在這裡陪奶奶吧!”向南其卻按住她收東西的手,對上他寬慰的眼神,聶言兮輕輕一笑,即便他失憶了,即便他不喜歡自己了,他還是那個向南其啊!
夜風吹得有些涼,不過把抱枕打開,拉出薄薄的攤子披著就不覺得冷了。
向南其把抱枕遞給她:“我穿得多不冷,你拿做枕頭吧!”
聶言兮拒絕:“你比我冷好吧!”
彎彎的月牙,淺淺的銀白色,鑲嵌在灰藍色的天空,四周曉得安寧靜謐。
坐在石頭上似乎有些冷,但是他們沒動,直到不小心飛來一隻綠瑩瑩的螢火蟲,停在向南其的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還沒觸到,螢火蟲就飛,他的嘴角微揚,露出潔白的牙齒,眼中帶笑,如湖光秋月下的微微浮動的水波,淺淺地吸引著人。
大概是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漸漸飛來更多的螢火蟲,繞著他們轉啊轉,聶言兮都有些懵了。
倦鳥歸林,現世安穩,走過的千山萬水,不敵他一個流轉的眸光,瑩瑩星火,也比不過他一個眨眼的瞬間。
她輸了,輸得心甘情願。
雙手枕在頭下,月兒清泠,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
閉上眼睛,可以睡個好覺,她沒看見他眼中的星光全然落下,盡數灑在她身上,眼中無盡的溫柔,比冬天的陽光還要暖。
聶言兮是被搖醒的,她一臉睡不醒的樣子,迷迷濛濛地看著向南其。
“你看。”
聶言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是旭日東昇,銀河金帶蔓延在山與天的連接處,目接之處,滿眼盡是暖洋洋的金色。
“日出。”她興奮地坐起來,每年都說看日出,每年都睡過頭了,終於是看到了。
退卻一身傲氣的她,俊秀的側顏溫暖柔和,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移開眼眸,望向漸漸爬上來的太陽,山色空濛雨,花草樹木油然盛出,行雲緩緩。
聶言兮對著墓碑鞠躬,默默地告訴老人家,無論向南其做各種選擇,她都支持他,保護他。
墓碑前的青草豐盛,有些擋住了落款的字,墓碑上老人家的笑容慈祥安寧,讓人感到安心溫暖。
臨走時,向南其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老人家黑白遺像,柔和的太陽光和老人安寧的笑容深深揪住他的心臟,微微有些痛。
回去時,他纔看清山路,路邊的刺棚和花草,岔路口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