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只是坐在牀沿上,百無聊賴地透過窗戶看外面模糊的樹影,聽見敲門聲硬是愣了一下。
打開門的時候看到聶言兮搓著手站在門邊,她笑吟吟地說:“鑰匙被忘在醫院了。”
他側開身讓她進去,冷得厲害,不停地搓手臂取暖:“借件衣服來穿,太冷了。”
不是商量的口氣,像和特別熟悉的朋友說話那樣自然而然。
向南其反應有一些遲鈍,直到聶言兮催促“借不借啊!”他才反應過來,?把馮天元留下的口袋打開,裡面是他的衣服,找了個寬大的體恤衫本來想遞給她,又覺得不妥,就輕輕放在牀上:“我先出去。”
看著他離開,聶言兮憋嘴,她換了體恤,又在他口袋裡找了身運動服穿上,換好衣服出去的時候向南其正蹲在庭院邊上逗鳥兒。
天剛亮的時候滿林子都是覓食的鳥,與成羣結隊的鳥兒相比,他單薄消瘦的背影顯得有些孤獨
他回過頭來,看見聶言兮穿著他的衣服出來,她身高一米六多一點點,偏瘦,穿起他的衣服大了一個尺寸,但是在她精神飽滿狀態下,穿出另一種風格。
聶言兮朝他揮手:“你可以去睡覺了。”
向南其站起來,沙啞低沉的嗓音說:“不睡了。”
“爲什麼?”
“睡不著。”
她走過去,站在他旁邊,目光瞥到他,比她高很多了呢!她一米六三身高不算矮,但現在他旁邊仍是矮上一大截。
移回視線,看著落在地上的水果,瞬間憂愁起來。
落下來的水果都是剛剛開始成熟但還沒有熟透的,聶言兮心痛極了,這可是她的第一季收穫,居然中了兩次老天爺的毒手,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長長地嘆口氣,準備去醫院拿鑰匙,回頭對向南其說:“你去屋裡呆著吧!我去拿鑰匙。”
“哦。”他小聲回答。
向南其望著騎車穿梭在林間小路上的身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眼中淡淡的冷漠多了一份溫暖柔和,嘴角緊緊抿在一起。
他想起昨天晚上,獨自處身黑暗角落,呼吸被門外雷雨聲淹沒,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她攜著一身風雨突然出現,拯救了他。
他突然想到,一直閃現在腦海裡的那個人是殷雪嗎?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他連忙否決到,怎麼會懷疑殷雪呢?殷雪爲了自己差點和父親決裂了,怎麼能懷疑她。
“喂!你快點,再輸給我就得請我吃大餐。”
“請就請,怕你啊!”
“我很能吃……喂!何昀津你使詐。”
他的思緒被一個聲音打亂,回過頭,兩輛自行車從林子中的小路駛過來,雖然隔著密密麻麻的樹幹看不清楚人,但是聽聲音知道是聶言兮還有一個少年的聲音。
“你追不到我了……”何昀津先一步停在線上,得意地回頭看她,聶言兮緊跟上,停住,“小樣。”
何昀津的食指套著鑰匙圈嘚瑟地轉著:“哥這麼辛苦地給你送鑰匙來,怎麼感謝哥?”
聶言兮討好地說:“請你吃好吃的!”
何昀津捂住肚子:“好餓,還沒吃早餐呢!”
聶言兮拿到鑰匙大手一揮:“馬上給你整起。”
何昀津隨手摘了一個桃子也不洗,直接拿在袖子上擦了一個就咬,聶言兮一把搶過來“也不洗洗”,然後拿到旁邊竹製水龍頭下洗。
何昀津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眼中浮現出些貪戀和寵溺,但是在她轉身瞬間,他又恢復以往的樣子,接過聶言兮洗過的桃子,跟著她進屋。
向南其默默地低下頭,眼中有些不明的晦澀,鳥兒們還在自由自在地覓食,他卻沒有興致在逗他們了,胸腔裡突然莫名其妙的堵得慌。
聶言兮在廚房做飯,何昀津在一旁幫忙,很快煮了米粥做了幾個拌菜,何昀津拿了兩副碗筷,原本沒什麼不對勁,聶言兮卻覺得哪裡怪怪的,也說不上來,吃到一半的時候,不小心掉一顆米在衣服上,她低頭一看,看見衣服纔想起來,連忙跑出去,看見向南其蹲在石頭鋪的院子和果林邊緣,還保持著剛剛的狀態,像被人遺忘的花,美麗而單薄,孤獨盛開。
不知是感受到她的視線還是心裡作用,他下意識地擡頭,正對上她驚慌的眼神。
聶言兮連忙招手:“吃早飯了。”
“哦!”
何昀津正奇怪聶言兮匆匆出去有什麼事,看見她領著一個人進來,待看清楚向南其時,他很不能相信地指著向南其:“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病人?”
“對啊!”
她回頭去給向南其拿碗筷回來,發現何昀津還滿臉懷疑地愣在那兒:“昨天晚上你不要命地趕回來就是爲了他?”
何昀津突然有些生氣,他原只是以爲她爲了一個普通病人,沒想到是向南其,所以在聶言兮有些心虛卻仍然點頭的時候,他再也沒有吃飯的心思,把筷子往桌子上砸。
聶言兮被他突然的東西嚇了一跳,她從來沒見過何昀津生氣的樣子,還以爲他不會生氣。
“何昀津,你幹嘛?”
何昀津沒理她,而且對著向南其警告:“小子,病好了就趕緊滾回去,聶言兮被你害成什麼樣子……”
“何昀津……”聶言兮下意識地厲聲喝止,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他怒氣衝衝地摔門而出,留給聶言兮一個怒髮衝冠的背影。
向南其原本就有些陰鬱的臉更加陰鬱,剪短了的頭髮遮不住情緒的變化。
氣氛比昨天晚上的雷陣雨還要沉悶。
“對不起。”約莫一分鐘後,向南其終於挨不住這種讓人窒息的沉默,他緩緩擡起頭,憂鬱的眼中多了一些愧疚的情緒。
聶言兮覺得說開了也好,坐正了身問:“你說對不起,具體指什麼呢?”
向南其被她這麼一問反而不知如何回答,停了片刻,他說:“之前把你當做私生飯,說了很過分的話。”
聶言兮又問:“那麼你覺得你是錯了?”
向南其不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不知如何做答,停了片刻,聶言兮替他說:“其實你沒在覺得自己做錯了對不對?你只是覺得我給你治病才覺得愧疚的對吧!”
不等他回答她繼續說:“其實你沒有錯,如果每個人都那麼去打擾你,你的生活還不因此亂套了嗎?所以你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當初我做得的確是很過分。不過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麼做,我不覺得我做錯了。”
他的脣緊緊抿在一起,彷彿怕一不小心分開就會暴露了心中那份不安分的情緒,那份動容。
光與影浮動,交錯著從屋子各處透進來,聶言兮起身去打開各方窗口享受日光傾瀉,都打開了,她站在窗戶邊回頭對向南其說:“等下沒事做的話,你把衣服拿過來。”
她指了指隔壁空房間:“住這兒吧!這幾天估計都會有雷陣雨。”
她語氣平緩,彷彿再普通不過的對話,但是到向南其那兒,卻彷彿一塊石頭丟進平靜的水面。
他以前最喜歡的就是唱歌和跳舞。每每靜下來的時候,他會覺得世界喧囂浮躁,人影虛幻,覺得活得不真實,只有唱歌跳舞的時候,心裡纔會靜下來,覺得踏實。
但是有一天開始,他聽見了比歌聲還好聽的聲音,脆脆的,像門口梨樹上的梨。
她說“向南其吃飯了”的時候,那個聲音,莫名地有些甜絲絲的味道。
昨晚上的雨水還掛在樹梢枝葉上,太陽照射在上面,反射出光芒,她正站在窗口光芒與光芒的交錯處,他有點看不見她的臉。
最近除了經常要回來複查抓藥和換藥的病人,只有向南其一個常駐病人,把病人送走後,聶言兮找了個手推車來撿掉在地上的水果,向南其原本就沒有東西,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拎過去就沒事了,他在旁邊那個籮筐幫忙撿。
中午的時候聶言兮不想動了,有氣無力地朝向南其揮揮手示意他別弄了:“向南其,休息會兒,累死了。”
說著,順勢坐在地上,坐著也覺得不夠舒服,乾脆就躺在地上,地面長了些青草,昨晚上被大雨洗乾淨了,今天又被太陽曬乾,上面有枝葉擋住刺眼的光,不小心就睡著了。
向南其走過去時,她已經睡熟了,昨天她沒有休息好,心中愧疚,他不忍打擾她休息,沒敢走過去。
只是平靜的眼中盪出女子的影子。
她認真給人切脈的樣子,速度飛快地抓藥時,他都還來不及看清楚她怎麼抓的藥就已經打包好了,她給小孩子打針時,無論小孩子怎麼鬧騰到她手上就變得乖乖的。
她有時候很冷漠,像冰冷的城堡,有時候像暖陽,能夠照進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他在距離她好幾棵樹的地方坐下來,米色毛衣粘了一些樹葉,他撿了兩下,懶得弄,躺在地上,鼻尖有些淡淡的青草香味。
突然有點貪戀這種安安靜靜的生活了。
耳邊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剛好足夠聶言兮聽見,她熟悉那種聲音,只要可能是它,她立馬驚醒過來,她的尖叫聲嚇得向南其立馬彈起來。
在她的尖叫聲中,向南其幾乎是彈起來奔過去的,一把抓住那條蛇。
他第一次接觸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手心微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