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其眼中閃爍著黯然的光,他努力強迫自己冷靜,教室外偶爾傳來體育老師吹哨子的聲音,吹得他的心情一陣一陣發(fā)慌,有些坐立不安。
下課鈴一響,他就揹著已經(jīng)收拾好的書包從後門溜出去,一邊跑一邊小心翼翼地回頭,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四處掃,好像有人在後面追他一樣。
出了校門,他靠在學(xué)校圍牆上努力拍著胸口長長地吐了口氣,渾身緊繃的神經(jīng)也突然放鬆了,因爲(wèi)沒有看見平時欺負(fù)他的那幾個孩子,短短的頭髮被汗水打溼貼在額頭,雖然跑得很累,但是他還是有些開心。
休息了一分鐘不到,他拉著書包帶子往前走時,忽然聽見後面有人說:“向南其在那兒呢!”
他下意識地回頭,後面有四五個穿著校服,年紀(jì)跟他差不多大,都是大約八九歲的學(xué)生正往他這邊氣勢洶洶地追來,向南其腳下不由得一頓,拔腿就跑。
那幾個人看見他跑,追得更兇。
向南其知道,今天要是落到他們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
不是現(xiàn)在,而是從今以後被落在他們手裡都不會有好日子,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由不得他後悔了,下意識地往前跑,在巷子裡左拐右拐,但是李融他們對這裡很熟悉,他要跑哪條路他們都一清二楚,不一會兒他就被四五個小男生圍在一起,氣喘吁吁說:“你跑?。吭觞N不跑了?”
向南其緊緊拽住書包被他們圍在牆角:“我真的沒有錢了?!甭曇艉苄?,有些顫顫巍巍地。
一個胖胖的男生推他一把:“沒錢?沒錢還敢跑?”
李融說:“收。”
四五個人在他身上收遍了也沒有收到一毛錢,胖子狠狠道:“MD,比老,子還窮?”
其中一人說:“書包裡有什麼?”
向南其搖頭:“沒……書?!?
一羣小孩子起鬨地笑起來:“到底是沒書還是有書?。俊?
其中一人便去奪他的書包,向南其不放手,這是他唯一的東西了,奶奶說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才能改變現(xiàn)在的生活,沒有書他就不能上學(xué)了。
他們搶他的書的時候他就死死地抱著不放。
那人突然一拳揍在他肚子上,程其吃痛蹲在地上,但是他怎麼也不鬆手,四五個人摁著他掰他的手,往他身上打他。
書包被他們搶過去,往外倒,書本嘩啦啦掉在地上,除了課本,還有一張綠色一張藍(lán)色的紙幣,程遠(yuǎn)一怔,不管不顧擠進(jìn)去抓住,一羣人揪住他就往他臉上身上揍,程其就是死死護(hù)住那六十塊錢。
“掰開他的手。”胖子一邊吩咐一邊掰他的手,眼看皺巴巴的錢幣就要從他手中被搶過去,程其本能地一口咬在胖子手上。
胖子吃痛地叫了一聲,他死死咬住胖子的手不放,一雙眼眸猩紅得可怕。
四個先是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但是他們也知道,他不能拿他們?nèi)绾?,小孩們對他拳打腳踢,他也不鬆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巷子口傳來一陣鈴聲。
一輛自行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闖進(jìn)來。
“喂!你們幹什麼?”自行車上的女孩子大聲喊起來,幾個小孩面色均是一怔,女孩子提高音量,“欺負(fù)同學(xué)嗎?”
那幾個孩子看清楚來得是一個和自己一般大小的人,還是一個女生,一點兒害怕的意思也沒有了,幾個人用力一掰,從程其手心把錢陶了出去。
“喂!你們幹什麼?”女孩子放下自行車,那幾個孩子一鬨而散。
向南其緊緊咬住下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爲(wèi)什麼他們總是欺負(fù)自己?總是跟自己過不去?就因爲(wèi)已經(jīng)沒有父母嗎?
漸漸地,有一層霧濛濛的東西擋住了眼睛,嗓子裡憋不住哽咽。
她蹲下來遞給程其紙巾:“你沒事吧!”
進(jìn)入向南其視線的是模模糊糊碧綠色校服褲腳和小白鞋,女生的聲音脆脆的,甜甜的,他忽然想起院子裡的那棵樹,春天的時候開著雪白的梨花,滿院子散發(fā)著梨花香,秋天的時候上面掛著沉甸甸的梨子,梨子脆脆甜甜的。
但是他沒有勇氣擡頭看她。
他胡亂抹了吧眼淚,起身往相反方向跑。
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不敢看她。
女生在後面喊他,因爲(wèi)不知道名字,所以只能說:“喂!喂!”
到轉(zhuǎn)角處,他再次靠在牆角長長的呼了口氣,聽見自行車的鈴聲漸漸遠(yuǎn)去,他偷偷伸出腦袋看向拐角處,只看見碧綠色校服的女生推著自行車的背影,烏黑髮亮的馬尾。
他突然很冒火,莫名其妙的怒火燒著他,他重重地捶自己幾拳。
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聶言兮,這個是你的嗎?”後排的同學(xué)叫她。
聶言兮回頭看著把語文課本遞給自己的同學(xué),又看看語文課本,打開看了一眼,很確定地說:“不是,這不是我的,我的語文課本第一頁畫著車菊草,這個不是我的?!?
她的聲音脆脆的,甜甜的,像院子中那棵樹結(jié)的梨——正在打掃衛(wèi)生的向南其不著痕跡地回頭。
她背光而立,下午溫柔的光線給她鍍上溫柔的光芒,幾根毛茸茸的碎髮柔軟得像院子裡的梨花。
原來她叫聶言兮。
向南其薄脣輕啓,若有似無地默唸她的名字,脣齒留香。
他身上僅有的幾塊錢被他們搶走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窮孩子,不可能這麼快就有錢,所以沒來騷擾他。
從那天開始,向南其神奇地發(fā)現(xiàn),聶言兮每天早上第二節(jié)課的課間都會和幾個女生手挽手地從他們窗前經(jīng)過,然後做完課間操再手挽手地從他們窗前回教室。
她的人緣似乎很好,無論男生女生,都能有說有笑。
每天他都會默默地走在她後面,看著她和他們走在人羣中,即便一樣顏色的衣服,他也能一眼認(rèn)出她來。
聶言兮再次經(jīng)過那個巷子時,風(fēng)吹起青石板地面的課本書頁,彷彿有紫色的花。
她停了車撿起課本,五年級語文教材,第一頁畫了一朵紫色車菊草,畫功很不好。
她眼角眉梢微微盪出一絲笑意,雖然同樣是車菊草,但這並不是她的書。
她想到那天被欺負(fù)的向南其。心裡鬱悶,難道他又被人欺負(fù)了?
旁邊還有幾本書都被扯得皺巴巴的,唯有畫著車菊草的語文課本依舊嶄新,他一定是用小小的身體緊緊護(hù)住它,護(hù)住小小的車菊草。
她喜歡藍(lán)色車菊草,所以她的書上畫的也是藍(lán)色車菊草,五年級語文教材。
“可以還我嗎?”他緊緊盯著她,聶言兮先是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程其,他的校服有些凌亂,雖然他故作坦然,但是從他眼中還是看出一絲絲膽怯和閃躲。
程其依舊固執(zhí)地朝她伸著手:“語文書。我的。”
聶言兮搖了搖語文書:“你也喜歡車菊草?”
程其思維漏半拍,半響點點頭。
他喜歡車菊草?他回去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一種叫做車菊草的花,學(xué)了很多很多遍,依舊畫得不好。
聶言兮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短髮,有些凌亂的頭髮還有點扎人,同齡的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長得快一些。
“我也很喜歡車菊草呢!”她沒搭理向自己要書的向南其,從揹包裡拿出自己的語文書,打開第一頁放在他面前,“你看,我也喜歡把它畫在第一頁?!?
聶言兮看了看自己的又看看程其的,眉頭一皺:“但是你的畫工實在不好?!?
程其一張臉蛋突然間就紅了,他覺得耳根都在發(fā)燙,默默地低下頭:“可以把書還我嗎?”
聶言兮越看越覺得他可愛,特別是這害羞的樣子,於是忍不住捉弄他:“不行呀!語文課本上怎麼能畫這麼醜的花?還是車菊草,怎麼……”
程其突然憋氣,手一收,轉(zhuǎn)身就朝巷子深處跑,任憑聶言兮在後面喊。
以前李融他們欺負(fù)他他都可以忍受,但是這次,他卻忍無可忍,不知道爲(wèi)什麼,這一次,他覺得委屈,他不明白,這些人爲(wèi)什麼都喜歡欺負(fù)人,都欺負(fù)他。
眼淚第一次不爭氣地掉下來,他用袖子抹,可是卻越抹越多,好像不受控制一樣。
“你別跑啊……”聶言兮騎著車追在他後面,好不容易追上,突然看見他吧嗒吧嗒掉眼淚,忽然怔了怔,她有些愧疚,但是程其卻不肯停下來,固執(zhí)得像頭小牛。
好歹,她也是一個女俠好不好,別人知道了,一定以爲(wèi)她在欺負(fù)人,女俠是不興欺負(fù)人的。
她又羞又愧。
“我說……對不起??!”她連忙踩著自行車跟上他,聽見她道歉,程其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步伐沒有剛剛那麼快了。
她是欺負(fù)過他的人中第一個向他說對不起的人。
聶言兮說:“但是你的畫確實畫得很不好嘛!”她很不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被別人不重視。
程其突然又噘著嘴,但是聽她的語氣不像惡意取笑,她只是說了一句實話,所以他也沒覺得生氣。
聶言兮說:“我教你畫畫吧!”
程其忽然一怔,擡頭看著她,他的眼中還有層未乾的淚痕。
聶言兮露出潔白的牙齒,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我說教你畫車菊草你跑什麼?”
程其頓了頓,剛剛難道自己誤會了?他擡起頭,眼中閃爍著光芒。
聶言兮有些發(fā)呆,過了一會兒說:“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式來表達(dá),保證讓他以最好的方式展現(xiàn)在別人面前?!?
程其聽得不懂。
聶言兮說:“就好像你喜歡車菊草,就把它畫得美美的?!?
程其緊緊咬著嘴脣,除了奶奶從來沒有人對他友善過。
聶言兮拍了拍比她矮一個頭的程其的肩膀,程其屬於長得慢得類型,比一般五年級的學(xué)生要矮一點,也要瘦得多,像個沒吃飽的孩子,聶言兮看得有些心疼,拍他肩膀的手變得更輕了些。
“你說到底學(xué)不學(xué)?”聶言兮望著他的眼睛追問。
程其點頭,很誠懇地點頭。
聶言兮看了看前方,回頭問他:“我們以後放學(xué)之後在教室裡畫吧!”學(xué)校有課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