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少女的眼中含著淚光,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在佈滿積水的地面上奔行著,她的身影飄渺無蹤,在滿地的怪物間跳躍穿梭,無論怪物們伸出利爪還是亮出獠牙,都無法抓住這如蝴蝶飛舞在花叢中般的精靈。
“神行卷軸”,這是老蓋裡給她的最後一張示範卷軸,憑藉著它的效力,莉蓮得以存活了下來。
但是對於活了下來這件事,她卻來不急慶幸,相反她只感受到濃濃的悲傷,因爲就在這短短的不足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她的心路歷程簡直百轉千回,換做以前,她怎麼也想不到人生竟然意味著這麼多苦澀與難言。
當時在怪物發現她們的時候,幾乎就對那四人宣判了死刑,以這些人的殘軀敗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支撐他們躲過一劫了。
未見人生複雜的少女心思是柔軟的,特別是這幾位她冒著生命危險救回來的人,她更不忍心看到他們死去。他們的眼神驚恐至極,渾身無處不在透露著絕望,他們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又是誰的兄弟呢!
死亡這個詞有時候說著很輕巧,就像懷春的少女無法與喜歡之人在一起時說:“沒有你我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呢?不如去死吧!”
可有時候它又意味著遠比死亡本身更深一層次的絕望,你死了,那就與世間的一切都無緣了,你的財富、你的愛人、你的親人,對他們來說你不再是個擁有音容笑貌的溫熱存在,而是一捧骨灰,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當你見證過死亡,那麼你將對其愈發的敬畏!
於是心懷不忍的少女在心中說服了自己:“再救他們一次吧,至少能多救一個也好啊!”多一個人活著,那就少一個破碎的家,至少能多一個美好的結局。
所以她犯下了一個錯誤,同時也獲得了永生難忘的經歷,她輕易地將這保命符暴露了出來,就像在飢渴的鬣狗面前拿出了血肉,她以爲場面還受她控制,可她不知道的是,絕望會讓人丟失人心,對死亡的恐懼會讓他們便得瘋狂,多少人在利益面前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更遑論生死。
少女拿出了‘神行卷軸’,趁著惡獸破牆而入之前的間隙,她語速極快,想要儘快帶人離開這裡,“這是神行卷軸,能讓使用者快速移動,行蹤難測,有它在應該足以讓我們脫離惡獸的追捕。”
當她這句話說完時,清晰地感受到了四人眼中忽然綻放的光芒,那是對於生的渴望,就像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快要餓死的老狼看著嘴邊的肥肉,可看到這一幕的她卻並不覺得開心反而更加痛苦和複雜,因爲這卷軸能量有限,最多隻能攜帶三個人逃遁,那就意味著他們四人中至少有兩個人要留下來,留下來就意味著死亡。可憐的是到現在她還以爲選擇權仍在她手。
其中一個人急切地喊道:“那還等什麼啊?快點用啊,那怪物就要進來了!”
然而少女這時卻支支吾吾了,她本以爲很簡單的那句話到了嘴邊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來,是啊,那種殘忍的話她怎麼說的出口呢?現在狼多肉少,吃不到肉的狼就要死,她也許可以冷酷地看著畜生走向死亡,但現在要決定的卻是人的生命,她做不到。
“你快點啊,如果那怪物進來了,我們跑都沒得跑!”另外兩個人焦急地催促,目光在莉蓮手中的卷軸上流離,就像餓狼盯著可口的羔羊,那是可以讓他們改變現狀的生命線,如果他們身上長著長毛的話,那麼現在一定是豎著的。
只有一個人不發一語,定定地看著快要急出淚來卻怎麼都不說話的少女,他彷彿明白了什麼,眼中的熾熱逐漸冷卻,心底寸寸冰涼。
終於,少女眼中的淚珠滾落,心懷歉意的她聲若蚊蠅,“對不起!我,我只能救兩個人!”
聲音雖細小至此,可聽在四人耳中卻如雷震。這聲音輕柔而小心翼翼,彷彿易碎的精美瓷器,讓人忍不住生出想要保護的感覺,可其中的內容卻讓他們如墜冰窟,雖然它出自漂亮的女孩,但實際上卻無異於往身處絕境的四人扔出一把刀說:“殺掉兩人,剩下兩人可以活”。聽在人的耳朵裡是同樣的絕望,所以到底要救誰呢?這裡的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意義。
“肯定選我啊,我必須要活下去,我的母親還在家裡等著我,沒了我她老人家可怎麼活啊!”第一個說話的人焦急不已,唯恐自己被落下。
第二個人也不拖沓,“我也是,我也是啊,我不止有個母親要贍養,我還有妻子和兒子在等我回去呢?我怎麼可以留在這裡。”
第三個人不甘示弱,“憑什麼,我家沒人了,難道我就不該活嗎?我就該死嗎?”
三人爭吵不休,若明知必死無疑他們不介意攜手走向滅亡,可若是得知有生的機會,那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對他人踩上一腳,事實上若不是因爲此刻他們心神俱疲,早就已經大打出手了,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無人會選擇退讓,退就是死。
只有那個沒有說話的男人始終低著頭,看不清他的面孔,實際上他的內心也在不停掙扎著,對於生的渴望逼著他想要說些什麼,可一想到自己活下去就必然有人要死亡,他就怎麼也張不開這口,不是說他有多善良,只是在他看來這裡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意義。生命這種東西是沒法用價值來衡量的,就好比一個老人一個青年在這裡,必須選一個活,一個死,怎麼選呢?選年輕的人活嗎?年輕人的生命確實還長,可老人就該死了嗎?也許老人明天就要死,可在明天之前的這段時間依舊是最美麗的時刻,而此刻的爭辯本就毫無真理可言。
刺耳的鳴叫聲從牆外傳來,像是金屬摩擦般刺耳,又像是在對這現實的場景表示嘲諷,緊接著牆壁巨震,落下大片的塵埃來,讓衆人愈發的焦躁不安。
“你快點選啊!再不用我們都要死在這兒!”
“我要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
“我的家裡沒人在等我,你們別想讓我留下等死,誰要是想拋下我,我就拉他和我陪葬!”
隨著這句話的響起,室內的氣氛就像是往充滿燃油的地方點了一把火,徹底引燃了。三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移到莉蓮的身上,卷軸就在她手上,搶到卷軸那就什麼都不用爭了。
“把卷軸給我,快點兒!”他們眼中散發著攝人的猩紅,像是要吃人的餓狼。
原本心懷好意得少女被這一幕嚇壞了,她想不明白,這些人的生命都是她救下來的,爲什麼現在看她的目光反而像是在看待仇敵?
少女的眼淚無聲的落下,她已經被擠到了牆角,退無可退了,過了今天她會徹底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在生死存亡面前沒有道理可言,她可以救人性命,但那並不意味著之後她就可以選擇誰可以活,誰得死!
“可,可是我只能帶兩個人走,你們別逼我!求你們了!”少女抱緊卷軸,神情絕望而無助像叢林中迷失的小鹿,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是想多救兩個人而已,而這世界卻彷彿要讓她成爲一個殺人犯。
可有些人並不會因爲你可憐就放過你,相反他們會得寸進尺,跑進狼羣裡的羔羊除了被分食外,再沒有別的下場。
一個人面色瘋狂步步緊逼地說道:“既然你選擇做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啊!讓我們三個人離開,你和那個悶罐子留下來不就好了嗎!”
少女聞言一怔,然後拼命的搖頭,她想要幫助他們,可那並不意味著可以爲之捨去生命啊!
也許這世上確實有讓她豁出性命也想保護的人,可那絕不包括眼前這三人,也絕不會是這樣的忘恩負義之輩。
當人身處絕境時,人人都是亡命徒,這一刻少女心中的韌性終於被激發了,她從來都是這樣,可以很柔弱也可以很剛強,所以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卷軸交出去的。
三人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心中那點殘存的人性終於被撲滅,一個人掏出一把匕首來,眼中殺機畢露,“臭丫頭,是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話音未落,他就手持利刃刺了過去,這一擊攜帶著必殺之心,在他的眼中少女已經是個死人了,另外兩人則沉默地在後面看著,他們雖不想手沾恩人的血,可也想活下去,於是便默認了他的行爲,而此刻默認者就是幫兇。
少女絕望的閉上了眼睛,這些人最低都是四階的存在,就算沒了源氣也遠比她要強,而倉促之下,以她所剩無幾的源氣也來不急催動神行卷軸了,所以她只能決然的閉上了眼睛,心中也不知是後悔還是怎麼,如果時間能夠重來的話,她也許依然會選擇解救他們,可她絕不會再拿出卷軸來了,這是世界給她的教訓。
就在她以爲一切都要結束了的時候,一道身影猛地竄了出來,後發先至,一拳錘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發出一聲悶響,持刀之人便直接飛了出去。
終於,那個一直沉默著的男人,站出來了!他將少女擋在身後,神情陰沉沉的像雷雨時的天,他暴喝一聲:“無恥之輩!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他原本已經不打算爭什麼了,如果上天註定他要死在這裡,那麼早一天去見風神也無所謂了,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三人越來越離譜,不思報恩也就算了,甚至還想恩將仇報殺死少女,這他就不能忍了,若此時沉默那他就是幫兇。
“你們這羣混賬東西,若不是人家你們早死在獸口了,現在竟然還想殺她奪寶,你們就不會覺得羞恥嗎?”
看戲的兩人聞言微微低下頭顱不敢與他對視,可身體卻前壓一步三人並肩,這無疑表明了他們的態度,被錘飛的那人回過神來,眼光猩紅憤怒而猙獰,像個被奪食得餓狗,“你就別裝什麼好人了,誰不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又有什麼錯?強者得生,敗者食塵,沒什麼好說的了”他的目光轉向另外兩人,怒聲吼道:“你們還在等什麼?上啊,殺了他們我們才能活!”
語音未落,他就率先撲了過去,另外兩人也收起了心中那最後一點猶豫,面目猙獰地跟上,死亡面前,善良能值幾個錢呢?而此時的少女只能無助的看著這些人,只覺得怎麼看怎麼醜陋,甚至比起外面那怪物還要令人噁心。
他們四人扭打在一塊兒,手持匕首之人朝著男人死命劃著,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然而卻怎麼也無法一擊致命,因爲他那握刀的手被抓住了。
男人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抵抗三人合力,所以只能用力抓住對方拿刀的手不讓自己一瞬間落敗。
他身上的傷本來就最嚴重,這也是他一開始不爭辯的原因,因爲就算他跑出去了活下去的概率也最低,還不如把機會讓給其他人。而現在對方卻一刀接一刀地劃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臉上,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男人將目光轉向牆角的少女,她那一頭柔軟的金髮反射出金色的光,像是太陽初升時一般明亮卻不晃眼,“多麼稚嫩的女孩兒啊,呵呵,再過幾年自己的女兒也該像她一樣漂亮了吧,”男人心中想著那畫面,多麼溫暖啊!可是他看不到了。
少女手上的卷軸正散發出越來越明亮的光芒,那是即將發動的標誌,她看向男人目光無助而焦急,躑躅著似乎想要過來幫忙,男人心想:“多麼善良的女孩兒啊!即使是這時候了還在擔心自己,將來自己的女兒長大了也該是同樣的天真吧!”
他朝著少女輕輕地搖了搖頭,面色平靜,臉上溝壑縱橫,那是被刀刃劃出得猙獰傷口,滿面的血液讓他顯得既狼狽又猙獰,可這張臉此時卻露出了最溫柔的笑容,輕柔地就像在哄著自己的女兒入睡。
他的嘴脣微動,雖不出聲,可莉蓮卻輕易地讀出了他的意思,“別過來了!快走吧,我活不了了。真抱歉啊!讓你見識到了人間的污穢,善良的人本該被溫柔相待,可你卻見識了世間的殘暴,但這就是人生啊!有些人不值得你救,有些事也註定要讓你失望!但請你不要絕望,因爲這世界總有人值得你等待!記得要堅強的活著啊!要像春天的花兒一樣,勇敢的盛開,不害怕凋零。”
莉蓮看著他那鮮血淋漓的微笑,淚落如雨,她只覺得胸中像是塞滿了石頭般沉重,明明素不相識,可對方即使是死亡都要朝著她笑,如果悲傷能夠度量的話,那麼此時她的悲傷一定像海一樣寬闊。
面目扭曲的持刀人發現了他的異狀,尖嘯著咆哮,“她想跑,抓住那個女孩兒!”
另外兩人聞言一驚,那是他們活下去的保證啊,可不能丟,於是他們急忙鬆手想要過來抓人,可這時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跑不開了,因爲那個男人已經鬆開了抓住刀刃的手,轉而將兩人抓住,剩下兩條腿則死死得將持刀人絞住,化身爲人肉鎖鏈將三人緊緊鎖在一起,這世界就是這麼可笑,之前他們爲控制男人而無所不用其極,可現在局勢變了,是男人困住了他們。
聽著牆壁不堪重負的**聲,持刀人焦急地咆哮聲裡帶上了些哭腔,“你,你這個蠢貨想死別拉著我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
“啊!啊!啊!去死,去死!”他一邊吼叫一邊一刀又一刀插進男人的胸膛,男人的生命迅速走向滅亡,是啊!他想活下去,可誰又不想呢?但總有些東西是要用生命來捍衛的。就比如現在,男人要用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尊嚴,即使是死亡也要高傲的迎接,不可扭曲如蛆蟲。
男人臉上露出高傲的笑容說出了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我們早該是地獄裡的亡魂,得貴人相助而留存人間,現在下地獄的時候到了!我先去了!哈哈哈!”
他的生命迅速遠去,可那笑容卻始終停駐不曾熄滅,像一團熾熱的火。他的目光轉向女孩兒,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女兒正朝著他笑,說:“爸爸爸爸,我不想睡覺,我還想聽故事!”這讓他想再說些什麼,可胸腔裡的血流已經逆涌而上,封堵了他的喉嚨,他的嘴,所以他只能笑了!
“轟隆~”
牆塌了,那猙獰的怪物破牆而入,毫不停留地一口咬住了持刀人的身軀,而那人到死嘴裡都還在喊著,“我要活下去!”,接著怪物揚起頭來看向莉蓮,這一擡頭竟然將四人都拉了起來,那兩個還活著的人死命掙扎,就像掙扎在地獄泥潭裡的惡鬼,可怖又可憐,然而這掙扎卻無濟於事,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可他的身軀卻始終牢記著最後的使命:“抓緊!抓緊!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