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德五年,正是乍暖還寒時候。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前太傅蘇潮之女‘蘇揚詩’才思敏捷憂國憂民實乃我朝棟樑,必可堪當大任以慰朕心。則欽點爲本屆探花,並賜四品帶花翎,良田百頃,白銀千兩。”
“欽此!”
王玉身著太監服飾,兩鬢已有些斑白但面容卻並不顯老。他將聖旨遞給跪在最前面的蘇揚詩,手上也不忘虛扶一把。
“有勞王公公走這一趟了。”蘇揚詩向身後的侍女擡手示意,面容清秀的侍女會意,捧出個小盒子遞到王玉跟前。
王玉伺候了幾朝皇帝,對於這些銀錢早已不是太看重。他本不欲在意,卻聽蘇揚詩道:“素聞公公喜愛把玩玉石,家父尚在京中時曾收集不少珍稀古玩,如今便拿來借花獻佛了。”
玉石?王玉眼皮一掀,這丫頭倒是懂投其所好的妙處,只是自己呆在宮裡那麼久,再珍稀的也不足爲怪了。想是這麼想著,王玉手卻沒停。
手一動,揭開蓋子后王玉的眼睛便轉不動了。
饒是他看了再多的好玩意兒也抵不過盒子裡這兩塊指甲大的暖玉,陽光的照射下竟是隱隱有著朦朧的煙霧,陰影處泛出極淺的藍色。
蘇揚詩不著痕跡的笑道:“此玉名曰‘藍田’,是由玉生煙師傅雕琢而成。”
“玉生煙?”
對於喜愛古玉的人來說,這個名字就像是神話一般,對王玉來說自然也不例外。
“家父多年前曾有幸求得此玉,只是府中並無對此道精通者,未免明珠蒙塵,特此贈予王公公。”
蘇潮與玉生煙之間的關係,就算是蘇揚詩也無從得知分毫。
那王玉回了神,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蘇揚詩,“蘇大人年紀輕輕已深諳此道,想必假以時日,必定大有所成啊。”“揚詩不過一介女流,還望諸位多多提點纔好。”說著蘇揚詩福身,對著王玉行了一禮。
“別介,咱家怎受得起,”口中說著不必,王玉卻並未躲開,“蘇大人是個聰明的,想必也明白自個兒今後的身份。”擡頭瞧了瞧時候,王玉笑道:“時辰不早了,咱家還得趕回去伺候陛下。這幾日蘇大人便修養著,陛下不日必定召見您。”
蘇揚詩見人走遠這才轉身向府中走去,那清秀面容的侍女忙跟上去,面容卻與剛纔不同,分明全是不滿。
“怎麼了,面色這麼難看。”蘇揚詩停下腳步,頗有興致的問道。
侍女名喚箬水,是打小伺候蘇揚詩的人,與其說是主僕不如說好友來的更恰當,兩人素日裡也極少對對方隱瞞什麼。
箬水撇嘴道:“這陛下新下的制度看似是個好事物,可說穿了也不過是爲了自己打算!如今因著聯姻的事情提倡男女均胸懷大志,皆可入朝爲官。但放眼天下閨秀,又有幾人能邁出這一步。老爺都已經歸隱山林了,可他們還不放過小姐,非得讓你攪這趟渾水!這女子入朝爲官……那些老骨頭還不得用唾沫口水淹死小姐!”
箬水許是激動起來,說到最後都有些口不擇言。
蘇揚詩也不說些什麼,只是眉目間稍有冷厲的神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者,不過是要我拋頭露面一段時間罷了。反正我這剋死親孃的名聲在,不指望也不打算能嫁個好人家。”
蘇揚詩十指上沾了些灰塵,她低頭拂去,動作隨意,“爹是太子太傅,就憑這個身份,皇家一輩子也不會讓他徹底安生。若不是當今皇帝尚年幼,父親都不知能否活到現在了。”
“小姐別說這些喪氣話!”箬水瞧得蘇揚詩提到夫人時眼裡閃現的黯然,不由開口勸道,“是奴婢太著急了,還請小姐原諒!”
“無事,你且起來。”蘇揚詩似是忽地想起什麼來,她轉而問道:“今年的狀元,我記得是位李性女子?”“是李閣老的孫女,家裡就這一個嫡孫,寵愛得緊。”箬水眼眸一轉,面容帶了幾分不屑的笑容:“倒真盤算的好!一位太傅之女,一位閣老之孫,給足了面子還給自己臉上添光,真是好計策!”
“李媃溫……”
這女子蘇揚詩算不上熟悉,只是百花宴上見過兩三面。面貌上倒是難得的美人,只是聽聞嬌寵太過使得性子有些跋扈,不知李閣老怎忽地生了這想法。
然,既是摘得榜首的人,蘇揚詩心裡自然尊重於她。
箬水見她面色幾經變化,不由出聲,“小姐,時候還早,要不要去閣老府上拜訪那位李小姐。”“不必,”蘇揚詩擺手,“現在去反倒惹人非議,以我與李小姐現在的身份,就算去了也只怕會吃個閉門羹。”
“那我去準備晚膳,小姐自行消遣便是。”箬水福了個身,繞到府中的小廚房去了。
蘇揚詩緩步走著,忽覺眼皮忽地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蔓延。
果不其然,用完晚膳不多時便見門房前來通報——
“小姐,雲世子上門求見。”
箬水收拾餐桌的手一頓,她擡頭看了眼神色間明顯不虞的蘇揚詩不由感嘆,自己跟著小姐也有十幾年了,這世間能讓她露出這麼明顯嫌棄表情的也只有這位世子了。
這府裡的人大多知道蘇揚詩與雲世子之間的關係,見蘇揚詩遲遲不答,那門房有些忐忑:“可是要回絕?”“罷了,”蘇揚詩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去請世子到正廳,我稍後便至。”
門房答應著去了,箬水抿嘴一笑:“雲世子前個兒才從大漠回來,今兒就來看您了,果然是惦念著和小姐間的情誼呢。”這樣的打趣平日裡聽得不少,蘇揚詩早已不怎麼認真了,她站起身來,只神色間有些倦意:“慎言。”
門房引著雲瑾來到正廳便告辭離去,未等多時便聽見那人的聲音——
“見過世子。”
雲瑾轉過身去,看著那個心裡明明不虞面上卻依舊笑得清甜的少女。
他晃動著手裡的玉飾,嘴角笑容添上三分邪氣,“半年不見,你可是越發……圓潤了。”在閨閣女子面前提起這些話本是大忌,只是雲瑾這身份,閨秀們也只有聽著的份,說不定還得跟著應和幾聲。
“世子謬讚,半年未見,世子龍章鳳姿更甚以往。”蘇揚詩伏身行禮,心下暗道雲瑾的性子真是越發難以捉摸了。
話音剛落,蘇揚詩下顎一痛,雲瑾俊秀的面容已悉數落入自己眼中。
和半年前相比,塞外的歷練使得他眼中光芒更甚,整個人的氣質也和從前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