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凌天?棲宮 序章

自有記憶起，我便和母親生活在yin溼腐臭的貧民窟。

母親是一個在這種貧民窟中隨處可見的洗衣婦。常年浸於冷水使她的手指又粗又紅，生活的艱苦使她的容貌過早地蒼老。

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我對她沒有感情。

我說，媽，我去和阿坤踢球，她說，唉，假如你有父親，他就能陪你一起玩。

我說，媽，要春遊，有錢不？她面無表情地搖頭道，“可惜家裡只有我工作，要是你有爸爸……”

煩啊。

到後來，我就不太和她說話了。

反正她也不喜歡和我講話，她喜歡一個人出神。

對於我的生父的事情，母親從來也沒有隱瞞，與其說她殘忍，不如說她只在乎她的過去珍貴的愛情，從不在乎我的感受。

“你是被遺棄的孩子。身出名門的他與中產階級的人家的女兒有了使她懷孕後，便不聞不問了”我們面對面座著，我覺得很滑稽，像在念經，說的卻是足以讓一個正常孩子受到嚴重傷害的內容。——當然，我不是正常孩子?！拔闯黾薜呐畠河辛松碓?，立即被趕出門……”

沒什麼新意……

我走在街頭，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累，也許我認爲的不在意，不在乎只是自欺欺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殺手應把情緒變化控制到最小。”

“作爲殺手，沒有足夠的本領去保護所愛之人，就遠離他們?！?

“執(zhí)行任務之時，任務第一。然而，同時珍惜生命。”

壓抑的電梯中滿是衣冠楚楚的男女。我低頭不語，會長給我們灌輸的殺手守則在腦海中不斷重複著……

其實我一直是一個黑暗組織的一員。

我清楚地記得當我以10歲孩子的身軀踏進那個煙霧繚繞，有如猛獸棲息的神秘建築時發(fā)生的一切。

會長約莫五十歲，堅毅而冷漠。

他在乎我，卻不關心我。

“青冥會，上世紀初創(chuàng)立。一百年來不斷擴充發(fā)展，成爲一支強有力的黑暗力量。其處世調，神秘，成員衆(zhòng)多，主要以接受各種特殊任務爲主，委託人爲本國高層人員……”吸了口氣，我稚嫩的聲音繼續(xù)飄蕩於空氣中：

“其組織由多個部門組成。而暗部……”我瞟了一眼門口的兩個大字，“……專司暗殺?！?

空氣似乎凝固了幾秒。

當時，會長饒有興趣地看著裹在浴巾中的我，緩緩開口：“以你的年紀，不應該會知道這些……”

我低頭不答。貧民街給我的好處之一便是靈通的消息——魚龍混雜之地的必然特產。

沒有因爲我的沉默而惱怒，他不在意地一笑，“從今天起，你便是暗部的一員，代號錦

瑟?！闭f罷轉身而去。

從那以後，我便全力以赴地學習各種知識，技能及暗殺手段。一個殺手揹負的不止是時時刻刻的危險，還有伴隨一生的罪惡感。可我都不在乎。在暗無天日的貧民街，我沒有感受過任何的愛和尊重——所以我不能理解何爲對生命的尊重。

在訓練基地，我的學齡是最短的，可我的手段卻最爲yin狠，有著不顧一切淡然——包括自己的生命。

偶爾，會長輕輕淺淺地望著我，嘆息：“爲什麼不能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回望他臉：“不被期待出生的人，要如何去懂得生命的重要？”

他無語，而後輕嘆：你說得對。

只有對會長，我會流露真心。因爲他讓我覺得在這裡，我是被需要的；還因爲，他了解我。但也僅止與此，或許我們之間更多的是同情。活在黑暗世界中的人不可能有光輝的過去。

“第一次見到你，俊秀的臉，卻有隱忍而決絕的眼神。我知道，你不同尋常?！彼@麼對我說。

思緒漸漸飄回。從出道起我已完成不少任務，其中不乏艱險的，然而，今天的任務卻無疑是最重大的。

暗殺對象：尉遲天雲，青雲集團董事長。曾多次與國家合作項目，在本國經濟界與囧囧界都佔有一席之地。然而今年，其主張的經濟路線與原有的傳統(tǒng)背道而馳，影響了現今執(zhí)政的保守派囧囧地位，隨後，暗部接受暗殺令。

殺手並非正義使者，尉遲天雲沒有錯，然而青冥會要他死，他就只有死的結局——

即使，他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使，他是我的父親。

“尹董！”金碧輝煌的大廳裡，盛裝的婦女微笑著向我走來。我回以微笑。沒錯，在外面的世界，我是尹氏財團的懂事長，尹天凌。青冥會成員多是社會重要人物，而我憑藉期年所學加上優(yōu)秀的頭腦與手腕，輕易地使財團發(fā)展到一流水準。

會長曾說，平時的我與殺手的我是光和影的存在。正如現在，我談笑風生，以幽默與風趣贏得人心。如果我只是單純的尹天凌，生活一定美滿，然而，我不能。

曾經被污染的棉布，再也不可能恢復一開始的純潔。

“錦瑟，目標獨自進入休息室?！倍鷻C中是會長沉穩(wěn)的聲音。

“好。行動?！蔽屹r笑著離開衆(zhòng)人，在七曲八彎的走廊中疾步，終於停在休息室的門口。

“了斷你的痛苦。”傳出會長最後的聲音後，耳機莫名地關閉了。

身上已換成侍應服，腰上際彆著慣用的手qiang及各種裝備。

一切準備就緒。

艱難地打開門，我見到了那個賦予我生命的人。

高大的身軀，成熟而英挺的臉，如炬的目光。

“放在桌上?！彼麕Т舩ing的沉穩(wěn)聲音沒有一絲的感情，正如對任何一個陌生人般。

是的，陌生人。他不是我的父親，他賦予了我生命，卻不承認我，爲了家族的面子而扼殺了我。

我突然惡作劇心起，道。“十八年前西街衚衕的月夜……您還記得嗎？”

眼前的人身形一滯，驚訝地轉過身來。而我並不準備給他完全轉身的時間，熟練地摸向腰下，抽出手qiang……

“不要！”變故突然而生。一個女人用盡全身力氣地撲向我。熟悉的聲音使我失去了往常的靈活，子彈偏射入房間頂部吊燈，落下的燈管立即在地毯上燃起火焰。

母親。

我知道會長一直有寄錢給母親，也知道母親默許了我殺手的身份——反正她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來不管我，卻不想她會得知今天的任務。

這就是會長所謂的了斷？

“秦蕊……”無視房間裡的危機，尉遲天雲的喃喃的聲音迴盪著。

“你還記得我麼？”她複雜地看著這個另她痛苦一生的人?！澳銡Я宋业男腋＃业囊簧?，到頭來我還是要來救你，我很傻吧？”

我不屑地看著母親，這麼癡情幹什麼？

你的感情沒有人珍惜，你的付出沒有人回報，若還要繼續(xù)，不是自殘是什麼？

“你應該瞭解，什麼對我最重要?！焙?，不愧是商界鉅子，這種時候能如此冷靜。

我倒是有了點興趣，看他們怎樣。煙霧越來越濃，騰騰吞噬著房中的所有……

兩人漸漸有些不能支撐身體微微傾斜著。我用特製溼巾捂住了口鼻。

怪異的情景?；鹧姣偪竦厝紵磺?，窗簾，牀單，檯布，一片令人窒息的鮮紅。門外有不斷的匆忙腳步聲和焦急的呼叫聲，更遠處還有刺耳的警鈴聲……整個大樓裡，只有我們三人爲所動，火焰仿如跳動著憤怒，哀慼，還有深切的無奈。

尉遲天雲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們，那裡有決情，有冷漠……還有一絲的無奈和愧疚。

我撇嘴，“尹大人，要不你自我了斷吧，我好快帶我媽出去?！?

雖然母親於我也沒多大感情，但她畢竟是養(yǎng)育我的人。

突然間，屋頂的一塊急速丹塌。正下方的母親卻如毫無所覺般握緊顫抖的雙手。意識作出反應之前，我已經撲向那裡。

模糊的景物間，似乎見到那個男人一閃而過的擔憂……

我就說麼……婆婆媽媽的，來不及了吧……

劇烈的疼痛和鋪天蓋地惺味在下一刻模糊了我的神志。暗暗苦笑：好奇害死貓啊……

多虧母親護住我，我還沒立即死翹，不過也差不多了，五臟六肺好象都被壓成了片……

口鼻間一片血猩，那兩人大概已經死了吧，可笑，生前從沒相聚，最後三人竟然死在了一塊。

身體越來越重，意識卻越來越清明。

原來我一直期望解脫。

彷彿又回到了無數個貧民窟的夜晚。

安靜的，黑暗的，彷彿奏響無聲的死亡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