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稚一身素白衣衫,站在南疆的城牆之上。城牆高聳,寒風(fēng)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遠處的兵馬烏壓壓一片讓人看得不真切,只能聽得到將士們衝鋒陷陣的嘶吼聲。
刻著“大梁”二字的旌旗在西風(fēng)中獵獵作響,好像要將這南疆撕個粉碎。
五年了,她被困在這荒涼的南疆整整五年。終於等到了大兵壓陣的這一天,她卻早已沒了歡喜。
兵馬逼近,大梁皇帝李胤親率五十萬兵馬將南疆圍得水泄不通,這一次,南疆的命數(shù)定了。
一個身材魁梧,面目駭人的男人擡起手中還掛著幾滴鮮血的刀重重地架在阮稚的頸側(cè)。
冰冷的寒氣襲來,女人的身體不由輕顫了顫,眼神卻依舊平靜,像是一波古水,激不起半分波瀾。
“李胤,你夠狠!今日你大兵壓境,屠殺我族人數(shù)十萬!不就是爲了救這個女人嗎?”
男人說著將手中的刀又往女孩的脖頸湊了湊,鋒利的刀刃劃破女人嬌嫩的脖頸,流下一道血紅。
“哈哈哈!我偏不讓你如意,今日我就要讓她爲我族人陪葬!”
“縱使我敗了,你...也不會贏!”
李胤沉重頭盔下的眉頭頓時緊皺,擡頭往城牆上望去,恰好對上了女人向下望的目光。
李胤忍不住慌了神,那女人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不、不能慌。
李胤藏在盔甲裡的手死死地攥緊,方纔打仗時劃傷的傷口又重新流出了鮮血。
再擡起頭時,他又變成了那個滿眼冷情的帝王,胸有成竹,笑指江山。
嘴邊勾起一陣嘲諷的笑,“呼延烈,你當真是蠢得可憐!”
“你真以爲一個女人就能讓我停止發(fā)兵嗎?呵呵,她...不過就是我閒來無事養(yǎng)在身邊的一個玩物罷了,既然我能將她送到你們手裡,我又怎麼會在乎她的死活呢?”
一句句誅心的話傳入阮稚的耳中,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
男人的話半真半假,她不想去猜。這麼多年,她真的累了。
她的父親爲了助李胤上位,死前仍揹著亂臣賊子的罵名。
哥哥爲了李胤的江山率兵出征,卻因爲援兵久久不到被活活困死在了虹脈山腳下。
就連她的母親也因爲自己遠赴南疆,最後抑鬱而終。
可是縱使她付出了這麼多,他依舊還是娶了妻。
呵呵...她這一生何其可笑!明明該死的人是她,老天卻硬是讓她活到了最後。
夠了!李胤,如今你愛不愛我,於我而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麼多年原是我癡心妄想,如今夢該醒了...
就當這是我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認識你。
風(fēng)吹動女人素白色的衣裙,她擡起頭對著城牆下的男人微微一笑。
這一笑,讓馬上的男人身體一震,心不由狠狠顫了顫。彷彿回到了兩個人初遇之時,那時她還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整日跟在自己身後叫哥哥。
李胤的眼睛裡染上了紅血絲,這些年遲來的愛意與思念一瞬間開閘泄洪似的涌了上來,差點將他淹沒。
這一刻,他好像知道了女孩要做什麼。
下一秒,女人的身子猛地向刀靠過去,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連拿著刀的呼延烈都沒有防備。
“不要!”男人頓時額角青筋暴起,緊握著繮繩的手用力一拽,身下的汗血寶馬一下子提起兩條前腿,衝著天空嘶鳴。
女人的身體從高高的城牆倒了下去,重重地落在了冰冷刺骨的地上。
鮮紅的血染紅了女人身上的衣衫,她擡頭拼盡全力想要看清男人的臉。
眼中的淚模糊了視線,終究沒能看清他最後一面。
就這樣吧...
李胤的呼吸一滯,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滿身血跡的女人。
俊朗的臉上不知何時掛了淚痕。
他的身體僵硬,喉嚨緊鎖拼勁全力說不出一句話,只能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李胤整個人一下子從馬上滾落下來,身後的將士嚇得連忙想要上前攙扶。
可是男人不管不顧、發(fā)了瘋地往女孩的方向爬了過去。
“皖皖、皖皖...別怕,少陽哥哥來了...少陽哥哥...來了。”
男人將女人的身體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下巴緊緊貼著女孩的頭。
“是哥哥錯了...哥哥知道錯了,皖皖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哥哥再也不會把皖皖一個人丟下了,哥哥來接你回家了,皖皖...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皖皖,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個人了!別丟下我,求求你...”
那天,一向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大梁皇帝就這麼跌坐在地上抱著懷裡的女人,嘟囔著要帶她回家,一遍遍哀求。
然而,懷裡的女孩再也沒回過一句話。
“哈哈哈哈...”
男人忽然仰天大笑,笑聲傳徹九霄掩蓋了眼角的淚。
“殺!一個不留!”
一聲令下,大梁士兵瞬間衝破城門,裡面打鬥聲、哀嚎聲不斷。
城牆底下,李胤就這麼一直抱著懷裡的女人,好像自己一鬆手,她就真的會離自己而去一樣。
他想起當年她和自己的對話。
少女嬌羞中帶著期待,問自己,“哥哥,你...你以後真的會娶我嗎?”
當時他是怎麼答得呢?
“當然,我要你當我李少陽唯一的妻!”
他終究是負了那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小女孩,所以,皖皖,這是給我的懲罰嗎?
這個懲罰太重了,能不能換一個?
只要你醒過來,江山給你,後位給你,我的命給你。
去他媽的江山,去他媽的家族,這些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一個好不好?
“皖皖,南山的桃花開了,我?guī)慊厝タ矗貌缓茫俊?
李胤抱著女人站了起來,“皖皖,別怕,哥哥這就帶你回家,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永宜五年秋,施行國喪,舉國上下皆著素衣,皇帝大病,臥牀不起數(shù)月。
第二年,皇帝廢后,後宮空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