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完年,黏在牆根樹枝上的殘雪還透著喜氣,樹上一隻候鳥呆立著,凝望著寒冬的天空,忽而展翅,撲棱棱飛走了,枝丫上的雪被簌簌地抖落下來。
匆匆的腳步踩碎了雪,一行人急急忙忙躲到了廊下。打首的是倆位婦人,左邊這位身穿紫羅裙紅夾襖,頭上戴著一枝鎏金珠釵,剛進了廊下便放慢了步子,端起架子,走的不慌不忙。
這可急壞了右邊這位婦人,想緊走幾步,又不好走在她前面,只得跟著亦步亦趨,不停地絞著手裡的帕子。
“我說周姨娘,你急什麼?”左邊這位婦人斜睨了旁邊人一眼,她眼睛本就生的小,如此斜斜地望過去,配上自然下垂的嘴角,心中一分的厭棄,便能在臉上展現出來十分。
“璃兒可是我的命根子,我怎能不急?”旁邊的周姨娘幾欲哭出生來,淚在眼眶裡打了幾轉,又生生憋了回去。周姨娘緊走了幾步,哀求道:“你可快些吧!”
左邊這位走得不急不緩的是位孫氏姨娘,孫氏被催地不耐煩,撇了撇嘴說道:“好好地看場戲,你一聽到消息,就催命似的往外跑,不是當姐姐的說你,你好歹長點心,你沒看剛纔老夫人的臉色,都鐵青了,幸好我拉住了你。丫鬟都說了,四小姐已經嚥氣了,也不急在你這一步兩步的,大過年的竟是晦氣!”
聽此言,周姨娘氣的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她本就不施粉黛,這會兒幾縷頭髮又散了下來,更顯得蒼老了許多。她顫抖的手指著孫氏,一口氣提不上來:“你,你……”
見周姨娘如此,孫氏方纔收斂了些,握住了周姨娘的手,在手背上輕輕一拍,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四小姐雖然不是你生的,可也是你心頭的一塊肉。不過在這家裡過活,還得看老夫人的臉色不是?我也是一片好心。這不?也就我陪著你來了,你可得念著我的好。”
周姨娘不言語,只低頭垂淚,手中攥著帕子不停地抹著淚,身後的丫鬟婆子無一人上前安慰。
一行人穿過走廊,又過了一座白玉橋,來到了馨蘭院,坐在門口石墩上嗑瓜子的李嬤嬤見到來人,手中瓜子往地上一撒,連忙起身迎上前:“二位姨娘,快去看看吧,四小姐她……她……”說著說著竟泣不成聲,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周姨娘推開李嬤嬤跑了進去,孫氏也緊跟了進去,剛一進去,兩人便愣住了。
略回過神來的孫氏,被院子內景象嚇得不輕,連連後退,口裡含糊不清地吼著:“鬼……鬼……鬼呀!”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摔倒在地,孫氏認定了是這女鬼作祟絆她,更是嚇得三魂去了兩魄,連滾帶爬地跑了。
李嬤嬤兩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怔了怔醒過神來,連忙往外爬。丫鬟婆子們也跟著跌跌撞撞地跑了,只剩李媽媽和剛纔去報信的丫鬟呆愣在原地。
周姨娘驚魂甫定,慢慢往前挪了半步,將信將疑問道:“是……璃……璃兒?”
院內枝枯葉落,殘雪無人打掃,正中央站著一個著素衣的“女鬼”,披頭散髮,赤腳立在雪上,院內景象本就蕭條,襯得這“女鬼”愈發駭人。那“女鬼”看到來人,被遮在散發後的眼睛,瞳孔陡然放大,從發隙中射出來陰冷的目光,讓周姨娘等人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只見那“女鬼”悠悠地吐出了一句:“開什麼玩笑?!”眼睛一黑,暈倒在雪堆上。
“璃兒,是璃兒!”周姨娘這纔敢上前,將“女鬼”扶起,撥開臉前的頭髮,探了探鼻息,還活著!
“快!搭把手!”周姨娘架起“女鬼”的胳膊,與小丫鬟一起,把“女鬼”扶進了屋裡。
……
張佳佳在牀上昏睡了幾天,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像往常一樣躺在自己的大牀上,抱著平板電腦睡著了,怎麼一覺醒來就成了林府的庶女林玉璃?難道是因爲睡前看了幾集古裝劇?
起初張佳佳以爲這肯定是自己做夢呢,可連著這麼幾天,每次醒來都在這張窄窄的木牀上,耳邊總縈繞著周姨娘隱隱的哭泣聲,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穿越了……
“你說璃兒怎麼還不醒呢?”周姨娘略帶著哭腔的問道。
旁邊一個丫鬟把湯藥放在牀邊的小矮幾上,答道:“大夫都說小姐無礙了,姨娘就別擔心了。”
牀上的張佳佳其實早就醒了,只是不願意面對自己來到了這無電腦、無手機、無wifi的古代這個現實,對於“無wifi,毋寧死”的張佳佳來說,這種穿越一點都不好玩,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後幾十年的無聊枯燥的日子,想到這裡張佳佳就更不願意睜眼了。
只是這位周姨娘實在是太厲害了,哭起來是沒完沒了,也從未見她大哭過,倒總在沒人時候小聲哼唧,張佳佳心中本就煩悶,每日裡被這哭聲撩撥著,就再也裝不下去了。罷了罷了,在哪都是過日子,林玉璃就林玉璃吧!
“醒了醒了!姨娘快看,小姐醒了!”小丫鬟見到小姐睜眼就先嚷嚷了起來。
周姨娘忙止住了眼淚,看到林玉璃果真醒了過來,滿臉的欣喜,伸手去扶她:“璃兒,可好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說著,又往林玉璃身後塞了個墊子,讓其半靠在牀上。
林玉璃搖搖頭,不言。
小丫鬟端起了矮幾上的那碗湯藥:“還好,藥還是溫的,讓小姐趁熱喝了吧。”
“對對對,喝藥。喝了藥病就好了。”周姨娘接過藥碗,輕輕舀起一勺,送到林玉璃嘴邊。
老遠就聞到了苦苦的藥味,林玉璃死活不肯張嘴,喝中藥對她來說如同上刑一般,此時的她有些懷念能吃糖衣藥片的日子。
見她緊閉著雙脣,周姨娘嘆了一聲:“璃兒,藥雖苦,但利於病呀,得把藥喝了才能好啊!”
林玉璃還是不肯喝,周姨娘只得將藥放下,伸長了脖子朝門外喊道:“李嬤嬤——李嬤嬤——去拿些蜜餞來!”
門外無人應。
“這個李嬤嬤,又去哪野去了!小姐身子還沒好利索,成日裡竟往外跑。”周姨娘恨恨地說道。
小丫鬟忙道:“李嬤嬤大概去忙了,我去拿吧!”說著轉身就要出門。
周姨娘叫住了她:“那膳房的人都是看夫人臉色過活,你去未必會有人搭理你,若舍我這老臉去賠個笑,說不定還能討來幾顆。”
小丫鬟又何嘗不知,若自己去了定是空手而歸,還得受著那一干婆子的奚落。
周姨娘囑咐小丫鬟照顧好小姐,便掀了簾子出去了。
林玉璃這下看明白了,自己不僅是個庶女,還是個在家中毫無存在感的庶女,恐怕連個蜜餞都難吃得到。
她不免心中暗暗叫苦,這老天爺太不講道理,不論古代現代,總可著她一個人坑!
她小時候父母便離了婚,又各自成了新家,她在兩個家庭的夾縫中湊合著長大,親戚家也被她住了個遍,箇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懂,剛十六歲她便搬出來自己獨過,從那時起,父母就變成了銀.行.卡上每月新增的數字,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好不容易能夠養活自己,好不容易能過幾年舒心日子……睡個覺竟然睡穿越了?!
還穿成了一個如此沒有地位的庶女,她終於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林玉璃環視這間屋子,屋子不大,一張屏風把屋子隔成了兩間,屏風外面的看不大清楚,裡面只一牀一桌一個小矮墩,桌子臨窗而置,上面放著一面銅鏡,一個精巧的雕花銅製妝奩。
林玉璃掀開被子,雙腳下地,一陣寒意襲來,小丫鬟忙取來了一件棉袍給她披上。林玉璃緊了緊領口,看了看這件已經些許褪色的棉袍,冷哼了一聲,這麼沒地位的庶女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好衣裳。
林玉璃趿拉著鞋來到桌前,拿起鏡子端詳了起來,此鏡雖不能與水銀鏡相比,但這微微泛黃的銅鏡照起來也別有一番韻味。端看鏡中的小臉,眉似柳葉如墨畫,眸若清波半含情,獨這脣色慘白,帶起了一臉病容。眉眼還沒完全長開,就已經初綻芳豔了,雖略帶病容,卻別有一番風姿。
放下了銅鏡,林玉璃又看向了旁邊的雕花妝奩。小丫鬟頗有眼色地,立馬上前打開了妝奩,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三支釵,很是驕傲地說道:“小姐放心吧,這幾枝釵是小姐心愛之物,我怎能不知?在小姐昏睡這些天裡,我每日都拿出來小心擦拭呢。等三年後,小姐及笄之年,一定要選一支最好看的帶上。”
林玉璃往桌上看去,一支灑金珊瑚珠排串步搖,一支鏤空牡丹水晶釵,還有一支,一支鑲寶石的鎏金銀簪,上面兩隻彩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飛,這般絕美的銀簪,單是放桌上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林玉璃不禁感慨古人的手藝高超,做出來的東西真是精緻萬分!
小丫鬟用手去探了探矮幾上的藥碗,又端起來捧在手裡,來到小姐身邊,勸道:“小姐,姨娘這會子了還沒回來,等姨娘拿蜜餞回來了怕是藥就涼了,這麼寒天凍地,喝涼藥怕要傷身體的。”
林玉璃想起了周姨娘的哭功,不禁打了個寒顫,這麼大工夫了還沒回來,怕是此等庶女連個蜜餞也吃不著。想到這裡林玉璃有些憤憤,老天爺總要捉弄她,世間幸福人生千千萬,偏偏不予她,穿到古代還不放過她,她就偏不信這個邪,偏要活出個人樣給老天看看!
不過要與天鬥,這副弱身板怎麼行?!林玉璃慨然地接過藥碗,一陣苦味撲鼻,瞬間讓她泄了氣。
小丫鬟攥起了拳頭,在旁邊鼓勁:“小姐捏住鼻子,一口氣就喝下去了!”
林玉璃覺得丫鬟說的有道理,隨口問了一句:“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說完,就屏氣凝神猛往嘴裡灌藥。
小丫鬟扭捏了起來,嘟囔著:“小姐,你怎麼總愛拿我尋開心?我是棒槌呀!”
“噗——”剛入口的藥一滴不留地全噴到了身前的桌子上,林玉璃憋不住笑意:“棒槌?!”丫鬟不都是應該叫蝶兒花兒什麼的,怎麼輪到自己的丫鬟就叫棒槌?!
“哎呀!藥全灑了!”丫鬟忙拿帕子去擦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