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閹人都知道什麼!”荊王一把推開攔路的徐忠德,大步跨入了養心殿。
李狗兒忙扶住徐忠德:“乾爹,你沒事吧?”
說著,他扭頭剮了眼荊王的背影。
徐忠德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不要命了?”
養心殿裡太監宮女很多,要是被誰瞧見,告訴了別人,李狗兒不死也要脫層皮。
李狗兒收回目光,還是有些惱:“乾爹,你好心提醒荊王,荊王居然這樣對你!”
徐忠德站穩身子,望著荊王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荊王也是爲了國家著急。”
“乾爹,不只是荊王,那些官員看咱們,都是一副要將我們生吞活剝的模樣!”李狗兒皺著眉,“咱們該不會出事吧?”
徐忠德笑道:“咱們跟著皇上,又不是那些官員,能有……”
話說到一半,他的面色變了,變得刷白。
“乾爹,你怎麼了!”李狗兒嚇了一跳。
“宮外是不是有些風言風語?關乎咱們的。”徐忠德握住了李狗兒的手腕,用力之大,李狗兒咬緊了牙齒。
徐忠德的臉湊到了他面前,一雙眼睛如同虎目,威勢駭人。
“孩兒不清楚,這就讓人去打聽!”李狗兒從未見過徐忠德如此,“乾爹,發生什麼了?”
徐忠德沒有回答,鬆開手掌,閉上雙目,踉蹌了兩步。
李狗兒再三追問,徐忠德慘笑道:“咱家呼風喚雨這麼多年,該風光的都風光過了,只是可惜了你。我找皇上給你告個假,你好好過一陣快樂日子吧。”
“乾爹,你別嚇我,到底是怎麼了!”李狗兒握緊了徐忠德的手臂。
……
水雲殿中,李狗兒跪在地上,淚涕俱下:“求九皇子救救乾爹,救救奴才父子二人!”
夏景揮手,讓忍冬帶走了寧雪念,問李狗兒:“發生了什麼事?”
李狗兒將徐忠德和自己的對話說出,哭泣道:“奴才問了出宮採辦的太監,才知道宮外在傳,說皇上是被幹爹矇蔽,才幹出了那些……那些不好的事情。等大臣們逼宮,皇上一定會殺掉奴才和乾爹,求九皇子憐憫,求九皇子憐憫!”
說著,他用手掌護著腦袋,重重磕頭。用手掌護著,是怕磕出鮮血,被康寧帝發現。他用力極大,片刻手掌就紅了一片。
夏景扭頭看小田子,小田子看著李狗兒恐懼模樣,笑了一聲。
李狗兒不明所以,迷茫地望著夏景。
“徐公公讓你來的?”夏景又問。
他斜躺在羅漢牀上,剝著一枚橘子,很放鬆。
“乾爹說,不能讓九皇子爲難,是奴才自作主張,請九皇子恕罪!”李狗兒頭抵地面,心已經沉了下去。
一個五歲的皇子能做什麼呢?乾爹不讓自己來找九皇子,就是知道找了也沒有用。
“起來吧。”夏景說道。
李狗兒慢慢起身,忽然大腦一陣暈眩,差點兒撞到旁邊的桌椅上。
小田子扶住了他。
“坐吧。”夏景又道。
小田子拉來椅子,將李狗兒按上去,李狗兒不敢去看九皇子,迷茫不安地看向小田子。
小田子笑道:“九皇子早就知道了,昨日剛叮囑咱去告知徐公公,咱還沒出發,小徐公公就先來了。”
李狗兒絕望的眼中閃現出光彩,抓住了小田子的手:“九皇子有辦法?”
小田子點了點頭,李狗兒狂喜,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不停磕頭。
“多謝九皇子,多謝九皇子……!”
小田子看著李狗兒磕了會兒,俯身去拉,夏景剝好橘子,扭頭看屋門方向。
寧雪唸的臉一閃而過,躲在了牆壁後面。
過了會兒,女孩再次探出頭,正撞在了夏景懷裡。
夏景摟住她,將橘子塞到她手上:“練武時間到了,我們走。”
寧雪念牽著夏景的手,回頭看了眼李狗兒和小田子,咬了一瓣橘子,又遞到夏景嘴邊。
“不會有事的吧?”她看著夏景。
男孩已經長得比她高了,牽著她的手掌格外寬大,當初她自信能保護男孩,不知從何時起,已習慣了待在男孩身後。
“不會。”夏景回答,“等明年,我們一起去避暑山莊玩,瀑布邊的小院應該已經修好了,我們可以住在那裡。”
“嗯。”寧雪念點點頭,露出笑容,“到時候比誰遊得快!”
……
屋子裡,對李狗兒一番盤問後,小田子得到了想要的情報。
他讓李狗兒等著,不多時,二公主寧採玉走了進來。
寧採玉折彎了發上的金簪,咬牙切齒,沒料到那龍牀上的人居然如此絕情,連自己的親生骨血都能下得去手。
“這件事,我回去會原原本本地告訴母后。”寧採玉盯著李狗兒,“還有沒有別的事你藏著沒說?”
李狗兒猶豫片刻,回答道:“皇上準備將二公主嫁去陳國。”
寧採玉蹙眉:“原先已經放出風聲,要在世家裡選一個給我當夫君,這是爲了……怕哥哥他勢力太大?”
“奴才不知,只是聽皇上之前和荊王的談話說,大公主立下了不世之功,二公主不比大公主差,當然要送去陳國。”李狗兒小聲道。
“倒是找了個好理由。”寧採玉冷笑。
她和殷皇后一起,掌握了兩支皇商,經過鍛鍊,能力是不錯,但她從未接受過領兵打仗的教育,也無人教她政務,哪裡能去陳國幹寧晚君的事?
更何況,自家哥哥幾乎沒有登基的可能,等康寧帝病逝,新皇帝怎麼可能管自己?自己在陳國,怎麼可能過得舒坦?
又問了李狗兒幾句,寧採玉急匆匆離開了水雲殿。
她去坤寧宮,和殷皇后商量,又派人去寧純祐的府邸,旁敲側擊,打探了寧純祐的心思。
確定寧純祐沒有野心,她們有了答案。
殷皇后派人,向嫺貴妃遞了話語。
現在這後宮裡,只有嫺貴妃能和她交鋒一二,康寧帝也接見了嫺貴妃幾次,想要在後宮裡進行權力制衡。
也就是說,只要她和嫺貴妃聯手,基本可以隔絕宮內宮外,要是再加上徐公公的話……
……夏景躺在嫺妃懷裡,聽嫺妃說道:“皇上放出流言,說宦官矇蔽了他,借用他的名號作威作福,干涉朝政。”
嫺妃笑了一聲:“咱們就滿足一下皇上的願望。皇后、本宮,再加上徐公公,皇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不全是咱們說了算?”
嫺妃雙頰潮紅,身體深處好像燃起了一把火。能當上貴妃,已經是她夢中的場景,沒想到,現實裡自己還能更進一步,做這樣刺激的事情!
她抱起夏景,用力親了兩口:“景兒果然是天命之人,朝堂內外、文臣武將,都聚集到景兒身邊來了!”
夏景抹了把臉,心想,可不是靠運氣。
“嫺姐姐,讓我也蹭蹭。”伊嬪看著眼熱,伸出雙臂。
伊嬪蹭完,雲妃很自然地接過,將下巴支在男孩的腦殼上。
她是將門之女,不懼交戰,只懼怕不確定性:“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就怕夜長夢多。”
蕭月等著接夏景,見雲妃沒有交出男孩的意思,有些失望。近來所有人都很忙碌,男孩每晚在東配殿睡覺,除了每日一貼,幾乎沒親密過。
她說道:“得在徐公公遇害之前,沒多少日子了。”
嫺妃補充:“他繞過徐公公,派人傳了宮外的謠言,得把那個人找出來,不然可能會壞事。”
‘那個人’並不難找,甚至十分明顯。
……
聽到鷹啼的聲音,李狗兒抓住了小順子,丟在徐忠德的面前。
“乾爹喚我何事?何至於讓狗兒哥抓我來?”小順子裝作疑惑。
徐忠德搖了搖頭:“你的恩情是皇上給的,咱傢什麼也沒給你,你對咱家沒有情義,也能理解。”
小順子慌張起來:“乾爹在說什麼,孩兒對乾爹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徐忠德站起身,往門外走去:“處理麻利點。”
李狗兒拿出了袖子裡的短刃,寒光閃了小順子的眼。小順子想要呼救,李狗兒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刀刃刺入了他的喉嚨。
等血流盡了,手中的身體沒了動靜,李狗兒鬆開手,任由屍體倒在血泊裡。
小順子的臉側著,眼睛瞪得很大,滿是驚恐和不可思議。
康寧帝許諾他,等徐忠德和李狗兒掉了腦袋,司禮監就歸他來管。他幹完康寧帝吩咐的事情,雖然惶恐,但並不覺得自己會出事。
他是康寧帝看重的人,就算東窗事發,徐忠德敢拿他怎樣,又能拿他怎樣?
他沒料到,徐忠德居然如此膽大包天!
臨死前,他努力睜大眼睛,期盼這一幕只是一場噩夢,只要醒來,他就能成爲司禮監新的主人,成爲一人之下的順公公!
李狗兒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
“要怪,就怪你跟錯了主子。”李狗兒收起短刃,簡單打掃了現場,換了一身衣服。
他的心還在劇烈跳動,殺了小順子之後,他們已經沒了退路,或者說,他們一開始就沒有退路。
……
小順子消失得悄無聲息。
康寧帝一共問了三次。
第一次很平和。
“小順子怎麼沒來?”
“回皇上,小順子病了,正在休養。”
第二次很嚴厲。
“去,給朕把小順子擡過來!”
“回皇上,沒找著人。”
第三次很憤怒。
“混賬,把御馬監掌印叫來,讓他去找!”
“諾。”
徐忠德喚來了御馬監掌印太監,太監聽完康寧帝的吩咐,答應尋找,然後沒了動靜。
康寧帝不再問了,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徐忠德還是那樣服侍他,舉著摺子給他瞧,李狗兒取代了小順子的工作,譽寫康寧帝的口諭。
康寧帝故意將給親信大臣的一些政令說錯,錯得不多,不是負責過事務的人,根本瞧不出來,但收到摺子的大臣,一定會發現。
他等待著,等待羣臣闖入養心殿,將那些膽大包天的太監抓起來,統統殺死!
他等了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一個月,毫無動靜。
他以爲,是自己的舉動太隱蔽,那些自己提拔上來的親信大臣太酒囊飯袋,沒有察覺,於是加大了錯誤的程度。
但兩個月過去,還是沒有動靜。
康寧帝的精神變得萎靡,恐懼和不安每夜降臨在他的夢裡,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朝堂的羣臣不是傻子,怎麼還沒有發覺到不對!
徐忠德放下批完的摺子,拿起新的摺子,放在他面前。
康寧帝強打精神處理完,又交待:“這事涉及到荊王舊部,知會荊王一聲。”
李狗兒沒動筆,擡頭道:“胡將軍奴才認識,他是葛洪盛的舊部。”
“混賬,你比朕還懂不成!”康寧帝破口大罵,唾液橫飛。
徐忠德拿起手帕,細心地爲康寧帝擦拭嘴邊,斜了眼李狗兒。
他呵斥道:“自己掌嘴!”
李狗兒溫順地擡起手,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康寧帝鬆了口氣,只要這個摺子到達荊王那邊,荊王一定會率領京營,前來救他!
他露出笑。
徐忠德又對李狗兒道:“胡將軍的身份,三皇子自會探查,要你來多管?”
康寧帝的笑僵住了,臉抽了抽:“你說什麼,三皇子怎麼會管?”
徐忠德驚訝:“皇上幾個月前說,您最近精神不佳,但政務不容馬虎,所以讓三皇子爲您查漏補缺。每日的摺子,李狗兒譽寫完,都送到魏王府那邊,再抄一遍。”
康寧帝的心涼了。三皇子寧守緒是最像他的皇子,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模仿他的行文,模仿他處理事務的方式,那麼,一定是寧守緒!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摺子裡留的錯誤,這麼長時間都沒人發現,原來都被寧守緒更改了!
怒火衝入雙肺,康寧帝劇烈咳嗽起來。
徐忠德和李狗兒忙趕來,一個爲他撫背,一個端來茶水。
兩人照顧得很周到,很細心,康寧帝卻只感覺到了無盡的寒冷。
是寧守緒在背後搞鬼?這兩個狗奴才都投靠了寧守緒?
那個殘廢,也想染指自己的皇位?
在徐忠德的服侍下,康寧帝側躺在了牀上。
不急,不急。康寧帝深呼吸。寧守緒做不到掌控一切,其他皇子定然會發覺,到時候,自己就能奪回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