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殷皇后的話,夏景有些意外,但也沒過多驚詫。
康寧帝一直知道徐忠德和慧靜的事,但一直沒有開口,不懲罰也不應允,在常人那邊會很令人意外,但放在康寧帝這裡十分正常。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在很多事情裡,完全看不到他的喜好和立場。
若不是《皇子養成計劃》是個架空歷史養成遊戲,夏景就要懷疑,康寧帝是否仿生人假扮。
回去靜怡軒的路上,夏景將這個信息納入思考,得出結論。
問題不大。
九皇子從未直接聯繫過徐忠德,和慧靜的關係雖然親近,但表現出來的部分,並無什麼利益捆綁。
更何況,皇子與皇帝近侍親近,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情,每朝每代,都會如此。
就算是殷皇后,也並不覺得九皇子和徐忠德有著深度關係,只是覺得,慧靜是九皇子派系的一條線,等再過幾年,九皇子派系纔會通過這條線,去聯繫和捆綁徐忠德,在康寧帝身邊安插一個眼線,爲奪嫡之爭做準備。
她不知道的是,這場奪嫡之爭馬上就會開始,而康寧帝那邊的情報並不重要,一個病重的皇帝,能維持權力已經不錯了,哪還有控制奪嫡之爭的能力?
夏景思來想去,這個情報影響最大的,是徐忠德和慧靜兩人。
到了靜怡軒門口,夏景沒進去,扭頭又去了福清宮。
他將事情告訴了嫺妃,領著嫺妃回了靜怡軒。
嫺妃和蕭月又叫來雲妃,三人商量一陣,做出了決定。
第二日早上,一個宮女將一封信箋遞給了慧靜。
慧靜等到夜晚,等到徐公公伺候康寧帝睡下,來到她的居所,將信箋取出。
徐忠德看完信箋,放在桌上:“萬歲爺有所察覺的事,我也察覺了一些,這沒什麼事,只要有著分寸,萬歲爺不會追究。”
徐忠德深知康寧帝的性格。那不是一個良善的皇帝,只要手下人將事務完成的漂漂亮亮,康寧帝不介意他們有一些私情。
“不過,最近是不太太平。”徐忠德皺眉。
他同樣知道康寧帝的絕情,如果康寧帝覺得他的私情成了大麻煩,就會下手,直接掃清這個麻煩。
此前,徐忠德確信,只要沒人將自己和慧靜的事情捅大,康寧帝不會覺得這是個需要解決的麻煩。但現在不同,廢太子事件威嚇到了朝野,也讓他們這些近侍,感覺到康寧帝的轉變。
康寧帝正在從一個明君,轉化爲一個暴君。
徐忠德能理解這份轉變,同樣的政令,由一個明君推行和由一個暴君推行,完全是兩種速度。
在明君手下,官員最多掉了烏紗帽,而在暴君手下,那掉得是什麼可就不一定了。
康寧帝本就是一個暴君,孫家滿門的獲罪,以及餘州官場的那件事,就是康寧帝暴行的佐證,在做決策的時候,康寧帝也顯得十分冷酷。
徐忠德便知道其中一件,十多年前,虞江中游發洪水,無數村落被淹,數千百姓流離失所,便是康寧帝一手促成。
地方官員早就提出瞭解決方案,只要將虞江中段的水,引出一些到支流裡,便能解決,至少能大大減輕這場水災,代價則是支流周圍的農田。
康寧帝將那摺子滯留了許久,不予迴應,官員不敢自己決斷,最終釀成了一場大禍。
因爲那時候的康寧帝根基不足,支流周圍的肥沃農田是世家所有,權衡利弊,他覺得兩個方法,對自己的損失都差不多。他於是選擇了不做決策,這樣,問題就沾不到自己的身上來。
這樣的人,哪裡有一個明君的模樣?不過因爲自己威望不足,不能威嚇朝野,所以才裝作仁慈罷了。
現在的康寧帝連續打贏了幾場戰爭,平息了多個叛亂,已經將權力牢牢握在了自己手裡,仁慈不再是他的助力,反而成了一種阻礙。
所以他一定會拋下那份仁慈,化作一個冷酷的暴君。
他之前對近侍的私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還會如此做嗎?
徐忠德遲疑了。他無法判斷這件事。
“那我們如何辦?”慧靜看出了徐忠德的動搖,握住他的手掌。
徐忠德拿起信箋,再次瞧了一遍。
他嘆:“就按九皇子決定的辦吧。”
九皇子的建議是,慧靜告老懷鄉,直接離開後宮。
慧靜焦急道:“那我們豈不是再也見不到……”
她可以出宮,但徐忠德不可以,康寧帝不會應允,只有等到徐忠德老得走不動路了,康寧帝纔有可能放行。
徐忠德搖搖頭:“如此最爲妥當。”
“皇上知道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事,後面還能出什麼事?”慧靜不願離開。
除了徐忠德,她還捨不得九皇子。
徐忠德握緊了慧靜的手:“你出宮,損失最重的是九皇子,九皇子都沒意見,你倒是捨不得了。”
慧靜是靜怡軒和徐忠德聯繫的橋樑,九皇子現在做的,是將這橋樑擡出宮去,從利益上來講,損失最大。
“那如何能混爲一談。”慧靜心中的情感讓她不願離去。
徐忠德又勸:“宮中的局勢越來越動盪了,不論這件事,單說這局面,你能離開,我也放心一些。”
“局勢動盪,你們把我送走,你們是放心了,我呢?”慧靜盯著徐忠德,“伴君如伴虎,奪嫡更是血腥黑暗,你們不比我更加危險?怎麼單要我走?”
她低下頭,沉默片刻:“你做事妥當,皇上用得也熟練,我們事發,最多我出事,你挨一頓罰,還是司禮監秉筆,沒什麼損失。我留下。”
徐忠德搖搖頭:“我和九皇子,還有淑嬪嫺妃她們,難道不知道這個?我們擔心的,就是你。”
慧靜垂著腦袋,不再言語。
“你明日就遞上辭呈,太后那邊定會答應,只要皇后那邊不卡著,皇上一時半會兒不會知道這件事。”
徐忠德現在怕的,是康寧帝將慧靜留下。
慧靜的肩膀動了動,還要再說什麼,徐忠德搭上了她的肩膀:“不要辜負九皇子的一片好意,你走了,我與九皇子才能放心,我們互相照應,不會有事。”
……
給出那封信之後,夏景也在注意著浣衣局的動靜。慧靜聽話地遞上了辭呈,九皇子找到太后,快速走了流程,他料定殷皇后不會卡,果然流程順利通過。
但讓九皇子和徐忠德沒有想到的是,柔妃插手進來,想要管管這件事。
雖然寧高祥沒有成爲太子,但目前是公認的有力競爭者,柔妃因此可以越權幹很多事。權力終究是一個體系,上面的想法是上面的想法,下面也有自己的打算。
流程一卡卡了兩日,殷皇后做了讓步。
柔妃身邊的一個嬤嬤,進入浣衣局,接替慧靜,成了浣衣使。
“多謝皇后娘娘。”夏景又在御花園見到了殷皇后,上去打了招呼,做了感謝。
“是本宮該多謝你。”殷皇后比幾日前更加憔悴了,“請九皇子多去陪陪祐兒。”
殷皇后說謝的,是兩日前的事。作爲一個從不守規矩的皇子,夏景怎麼可能被寧純祐府外的守衛攔住?他找到機會,翻牆進去,見了寧純祐。
寧純祐的日子並不好過,因爲康寧帝不在乎他的日子好不好過,將他禁足後,再沒有問過他。
這在下面人眼中,成了康寧帝的一個信號,於是,對寧純祐的照顧變得敷衍。
寧純祐並未住在原來的太子府裡,而是被圈禁在另外一個小小的府邸,還不如於美人被流放的皇陵,至少皇陵更加寬敞,人也多一些。
那太子妃也沒有跟著寧純祐,而是直接回去了孃家,要知道,現在能光明正大地陪伴寧純祐,能進入這個府邸的,只有她這個前太子妃。
好在寧純祐本就不是個外向的人,雖然空間狹窄,依舊能維持著心情。
夏景甚至覺得,他比之前和寧高祥爭位的時候,快樂多了。
“我自會多去看看二哥。”夏景對殷皇后道。
他看著殷皇后的容顏,心想,被關著的情緒穩定,沒被關著的,反而一副虛弱的模樣。
“多謝九皇子。”殷皇后勉強扯出笑容。
太子是殷皇后最大的依仗,如今寧純祐被廢,她的日子也急轉直下。別朝別代的皇后,便是膝下無子,也有皇帝的聖眷和外戚的幫持,殷皇后什麼也沒有。
康寧帝從不在乎她這個皇后,而殷家,連太子妃都喚回去了,明顯在和她劃清界限。
宮中那些趨炎附勢的嬪妃和奴才們,更不用提。
她貴爲皇后,如今卻形單影隻,孤身一人。
想到自己的處境,殷皇后笑得更加蕭瑟了。
她看著夏景:“本宮沒想到,九皇子居然會讓慧靜離開,本宮更沒想到,徐忠德也願意讓慧靜離開。”
“宮中危險,自然離開爲好。”夏景平靜道。
“自然離開爲好,”殷皇后搖搖頭,“是啊,離開爲好,可惜本宮做不到。”
她看向池水裡的錦鯉:“本宮早就知道,皇上不喜歡祐兒。本宮也早知道,那太子之位,沒有坐穩的可能,反而會遭來災禍。但本宮捨不得,幾個月前,祐兒數次說,他要找皇上,交出那太子之位,是本宮攔住了他,將他狠狠訓斥一頓。”
夏景驚訝,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回事。
他回答道:“二哥沒有與我說這件事。”
殷皇后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寧純祐並不怪她。
她握緊了欄桿:“本宮原以爲,就算皇上不喜,本宮也能爲祐兒掃清障礙,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本宮的妄想,本宮什麼也做不了,連你都不如。”
夏景嘴角一抽,最後一句話過分了。
他安慰自己,這句話是一種誇讚,讚揚九皇子隱藏之深。
他又想,如果不是九皇子太努力,幫康寧帝掃除了許多隱患,壯大了康寧帝的威勢,殷皇后還真有可能幫寧純祐掃清障礙,扶他上位。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麼也做不了。
“太子已經被廢,本宮這皇后,應該也做不了多久了。”殷皇后繼續道,“這最後時刻,九皇子若有什麼吩咐,便送信到坤寧宮吧。”
說完,她離開拱橋,出了御花園,往坤寧宮去了。
夏景抓抓腦袋,殷皇后這意思是,投靠他九皇子門下了?
他什麼也沒有做啊!
兩年前畏懼的BOSS級角色,突然投入了自己門下,這命運果然奇妙得很。
而且,這恐怕不是一個小收穫。
夏景看著殷皇后離開的方向,心想,殷皇后以爲自己已經沒有多少作用,但實際上,她這個皇后,作用還挺大。
只要她撐過千秋宴,等康寧帝病倒,那麼,她就能坐穩皇后之位了。
不管是哪個朝代,當皇帝倒下,首先獲益的,就是三人,——太子、皇后和太后。
寧氏王朝已經沒了太子,那麼皇后和太后,就是第一批受益人。
這份利益對王朝而言並不大,因爲殷皇后在朝堂沒什麼力量,也因爲康寧帝就算病倒,也會想方設法,牽制平衡。
但在後宮裡,這份權力便大了起來。
在遊戲裡,康寧帝病重後,殷皇后爲了給寧純祐鋪路,幾乎無惡不作。她能無惡不作,便是因爲後宮的權柄從康寧帝那邊,讓渡了一部分到她手上。
儘管現在太子被廢,她從康寧帝那邊獲得的權柄依舊不會少,甚至還會更多一些,沒了太子就是沒了威脅,康寧帝可以放心地將權力交給她,康寧帝需要可以信任的人,幫他把持權力。
只不過,這份後宮的權力,對九皇子來說有什麼作用?
夏景蹙眉思考,一時還真想不出來,總不能讓殷皇后像遊戲裡那樣,大殺特殺,爲九皇子掃清障礙。
但想不出作用並非無用,只是應用場景尚未到來。就像一些新興領域的領頭公司,就算眼下沒有收益,往後也必然會迎來風光的時代,不是因爲別的什麼,只因爲它佔據了這個位置。
皇后這個位置,不可能沒有作用。
在拱橋上吹了許久風,九皇子撈了一條鯉魚做伴手禮,決定再去瞧瞧寧純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