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樹蔭,泛著沉痛的灰暗,也透著無法言語的寒冷。程穗影在顫抖,身體不住地顫抖。寒意襲來,腦海混亂一片,一個勁兒地咬緊嘴脣,反覆提醒自己保持冷靜,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
“小多。”
“我叫許晴。”
“小多……”
“我是許晴。”
“小多,我是哲。”
“夠了,晴哲,我是許晴,不是你嘴裡的小多,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許晴面色冷淡,話語沒有多少感情,話音未落轉身就走,決絕得像和世界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繫。
雨天后的公園,鞦韆被風揚起,狠狠甩出失落的弧度,最後也反抗不了空氣阻力的威脅,漸漸迴歸寂靜。腳印下躲藏的沙粒竟也不安分起來,躊躇著敏感的情愫。月亮升起,徘徊在斗牛之間,蔓延在晴哲心間深深的無奈,夾雜著無盡的失落,伴著散色的光芒,越發明顯。
“小多,我是哲。”捉摸不透的對話語境,一字一句都跑進程穗影的心裡,朦朧的月色,模糊的表情,醞釀著,分不清是盛宴還是陰謀……
下課鈴響,老師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教室,安靜得能聽見螞蟻走路的聲音的教室,頓時炸開了鍋,嬉笑聲,打鬧聲,鋪天蓋地的埋怨聲席捲而來,鬧騰了一下午的煩躁。
“有沒有愚公堅持不懈地搬走我面前作業本堆積的山吶?”
“高考就是殺蟲劑,殺不死蚊子,只能抹殺我這朵嬌媚的祖國的花朵呀。”
抱怨的因素混在每一絲混沌的空氣裡,無孔不入地鑽進腦海裡,整個教室的人昏昏欲睡,中了暑般。
晴哲端坐,嘴角勾起微弱的弧度,眼珠偏向45度角,瞄了瞄後桌的暖城,然後繼續一本正經地在草稿上演算著複雜的數學題。怨聲未止,歐陽老師急匆匆地邁著小碎步進來,站在講臺上瞇著眼,嫌棄地看著臺下倒著的一片,舉起長長的教鞭,使勁往講臺桌上一拍。教鞭的聲音不刺耳卻很尖銳,頓時,周圍充斥的空氣彷彿停止了一般。
歐陽老師指著剛剛一隻腳跨進教室的女生:“她叫許晴,從今天起就是我們班級的一員,大家要互相幫助。”
筆像鋒利的刀,突兀地劃破厚厚的習題冊,筆下的數字隱約顯出半個身型。晴哲死死地握緊拳頭,指甲滲入肉裡,有些疼。他咬緊嘴脣,慢慢擡起頭來。許晴單肩挎著書包,手插在口袋裡,她低著頭,一步步,像初入時間的小貓,小心翼翼地試探外面世界的安全性。
暖城手裡的筆漸漸放慢了速度,草稿本上詳細的解題思路
躍然紙上,微微一笑。不自覺地看了眼左前方的晴哲,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浸溼了鬢髮,筆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微微顫抖的脊背透著不安的情緒,暖城失語地笑出了聲,頗有些得意的驕傲。
“怎麼,有所心動了?”冷冷的語調灌入後耳。
暖城側過臉,看著程穗影一張溫和的臉,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也挺好看,暖城搖搖頭,收回自己的思緒。他不明白,在人前溫柔得像只柔和的小綿羊的程穗影,曾多次讓自己下不了臺階。比如,好不容易解開的數學題,她輕輕一劃,合理的步驟也變得荒唐;每每早讀的英文課文,一開口就被她批評地體無完膚。一個人,怎麼能在兩個角色之間轉換得如此自如?
“大家好,我叫許晴,以後還是要大家多多關照。”
暖城順著聲音擡起頭,許晴的一張臉,即使相隔甚遠,卻依舊看得見嫩滑的臉頰,睫毛晶瑩剔透,水靈靈的大眼睛像困在迷宮裡的小貓,舞著爪子,充滿著對外面世界的渴望。
我彷彿在哪裡見過你。暖城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著了迷。
許晴後退幾步,背靠近黑板,依靠讓她有些安全感,“不能,不能怕”,許晴繼續微笑,所有不安的情緒都吞迴心間。眼神卻死死地守住晴哲,他始終不肯擡頭看自己一眼,是不屑還是內疚,又或者是根本不願意記得。
“你要流口水麼?”程穗影沒有擡頭,緩緩地說。
暖城的心思被諷刺的氣流打了回來,他頗爲無奈地瞥了一眼程穗影。一句話,總是讓人始料未及,一段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嘲笑不明顯,卻很深刻地刺入敏感的區域,讓人不知所措。
“許晴,你坐第二組第三排。”歐陽老師指著空著的座位,“寒冰欣同學暫時休學了。”
許晴點點頭,慢慢朝座位走去,拳頭不由地越握越緊,講臺距離座位看起來只有幾步遠,許晴卻彷彿覺得自己彷彿走在時光隧道里,每走一步,回憶像走過一個世紀,愛恨交加地涌上心頭。晴哲,你害怕麼?許晴突兀地擡起頭,直勾勾地望著晴哲。
晴哲抓起書包,狠狠地把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扔,帶著一張碳一般的臉,連目光都來不及和誰交接,著了魔似的衝了出去。剎那間,議論聲炸開了鍋,歐陽老師的尷尬停留在空中,和他的教鞭一樣,被空氣拖起,找不到多餘的表情。
心,隨著周圍私語的愕然,開始隱隱作痛。你那麼不想見我麼?許晴被措手不及的棄然而去而擾亂了神,心中的恨意越來越濃。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將所有突兀的改變殘留下
的痕跡全部抹平。心裡明明難過得要命,稍擡頭卻是一張嬉笑的臉,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幻覺,若無其事的微笑詮釋了淡定。
平靜由心而生,不帶僞裝,或者是僞裝得太好了,以致於沒有人可以發現一絲異樣的觸動,那樣的安然讓暖城看到了一種悲傷,說不清來自何處但又真真切切存在著。
許晴若無其事地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準過身,塞進程穗影的筆袋裡。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女生會在她之後的生命裡有不一樣的影響。
“我不喜歡吃糖。”程穗影頭都不擡,冷冷地回覆著。暖城推了退程穗影,責怪她的不懂事,抱歉地對著許晴笑了笑。
“這顆糖,你一定會喜歡的。”
各幹各事。過了很久,程穗影才緩緩地擡起頭來,望著許晴的後腦勺,看著她認真地整理著課桌,一副單純幼稚的模樣,有些人,不知道爲什麼,第一眼就喜歡不起來,有些人一見面,龐大的威脅相迎,心慌,心悸。許晴,你是誰?
許晴翻開陳舊的鐵皮鉛筆盒,頂蓋上有被小刀深深刻過的痕跡,黑色的暗透著無盡的傷,無綿的恨無綿期。一刀一刀狠狠刻下的“晴哲”的名字,又被狠狠地劃下一個大叉叉。
夜深了,光明像跌入萬丈深淵般被吞噬。
心情跌入谷底,飯桌上的美味佳餚失去了味道,飯一口一口地被扒進嘴裡。“爸,我想轉學。”晴哲的喉嚨裡卡著滿滿的委屈。
晴父剛剛夾起的菜不小心落下,湯汁濺了一圈:“轉學?平白無故地轉學幹什麼?好不容易碰到暖城這樣的對手,恰好能鍛鍊你的能力。”
“媽……”
“我不同意你轉學,受了點挫折就認輸也太沒有用了。”晴母抹了抹桌子,語氣強硬。
“我見到小多了。”
空氣停滯,時間停止,尷尬的臉色在空氣裡凝結,敏感的字眼哪怕過了很多年,被提及的時候依舊撥動心絃。
“昨天來學校報到的,老師安排我和她同桌,我沒有面對她。”晴哲不安極了,像是撒謊的小孩,擔心得無法安然。
太陽每天升起的樣子都會倒映在大地上,每一天的棱角都獨特得不可複製,太陽想要被人深刻記住。閉一閉眼,不管再如果深刻,太陽的樣子都可以變得模糊。不同於人,誰都不能輕易抹去誰的樣子,海馬體儲存的記憶刻骨銘心。
“小哲,如果可以,把她帶回來,我們欠了她的。”
欠下的債,有的能一筆勾銷,有的還不清,有的又說不明白到底是誰欠了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