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下意識收聲。
明明周圍不少人竊竊私語。
他順著班主任的目光望去,對方飽含深意地望了自己一眼。
不知道爲什麼,只要和路青憐在一起,自己永遠像帶壞良家少女的那個,比如當時在醫院裡,差點被那個女醫生戳著腦門罵一頓。
張述桐犯不著和中年婦女過不去,他便撕了張草紙,推到路青憐旁邊:
“除了小動物對你親近,是不是人也可以?”
路青憐先是掃了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意思應該是:
“你最好說一些能讓人聽懂的話。”
“中午好像也不行。”
張述桐不開玩笑,又寫道。
他纔想起來中午還有頓飯等著自己,大概是慶祝第一天上學的聚餐。
“到時候去不去吃飯?”
路青憐直接問:
“鑰匙在哪?”
“在我身上。”
那天晚上他直接從宿舍跑出來,沒空把鑰匙歸回原位,這幾天一直拿在身上。
路青憐伸出白皙的手掌。
張述桐把鑰匙放在她手裡:
“我儘量找時間。”
“好。”
“對了,語文課學到哪了?”張述桐又問。
下節課就是語文。
“張述桐,這種小事你完全可以問其他同學。”路青憐停頓筆尖,“捕蛇者說。”
“你是學習委員。”
路青憐不再理他。
另一邊,講臺上的競選也快要分出結果。
張述桐趁著這個時間記了下人名,比如班長是個男生,叫吳勝宇,個子高大。
還比如前排自稱若萍朋友的女生叫魏晨晨,紀律委員,兩人從前都是二班的,老搭檔了。
這些信息都是魏晨晨告訴他的。
若萍的朋友一般有兩個特點,一是能聊,二是懂得打扮一下自己。
所以對方明明是紀律委員,卻留著時尚的波波頭,還是個話嘮,有時找同桌說幾句,有時拍拍前座,也有時回過頭和張述桐聊天,說的多是原本班上的八卦,張述桐不好推脫,便禮貌地附和幾句。
張述桐從前沒在意過外班的動向,如今知道了不少事,像新的班長,就是二班的“班草”,陽光開朗的性格,籃球打得很好,似乎籃球打得好的男生在哪都受歡迎。
其實每個班都有幾個受歡迎的男生女生,像原來的一班,就是路青憐和顧秋綿光芒太盛,把其他人都蓋過去了。
至於二班的這位,吳勝宇,有點耳熟。
他想了想,好像對方和杜康有點過節,不過忘了原因。
魏晨晨的八卦激起他更多回憶,回溯以來,他上學的時間沒幾天,對周圍的一切仍有新鮮感。
他們學校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顧老闆沒少贊助島上的教育業,除了那個塑膠操場以外,還陸續捐贈了一些資金,大意是島上的建設跟上了,教育也要跟上。
校長與顧總心有靈犀,滿口答應要讓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其實他們學校成績一直可以,只論平均分的話,放市裡也能排個上游,但抓成績是長線作戰,不如多搞一些課外活動,所以除了教學樓和行政樓外,還有一座活動樓。
比如那座圖書館,就建在活動樓旁邊。
又比如活動樓裡還有一整層的活動教室,以及報告廳。
活動教室自然是社團活動的地方,張述桐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們初中社團還真不少,而上一週正好是考試周,所有活動都停了,當然社團活動也不是每天都要去,在國內不太現實,改爲每個週二週四。
張述桐是辯論社的。
他曾多次在比賽中舌辯羣儒——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當初挑辯論社就是圖省事,反正誰看他都不像話多的人,也沒人指望他發言,張述桐往往找個角落,往那裡一坐,安心地寫作業,或者拿本漫畫看,等放學鈴一打響,便拎起書包直奔湖邊。
一層的報告廳則是用來舉辦各種大型活動的。
比如畢業典禮,比如元旦晚會,比如學生會競選。
有的地方會叫禮堂,但小島上就沒有這麼洋氣的名字,直接叫報告廳更省事,按理說一間報告廳裝不開整個學校的學生,但他們人少,堪堪夠用。
張述桐難得回憶了一下每年的元旦晚會是怎麼過的,一般以班級爲單位,每個班出個節目,張述桐之所以對它印象深刻,是因爲一班的兩個名人從沒參加過晚會。
路青憐每逢新年都會回到廟裡。
而顧秋綿,好像初中三年,她的新年都是跟父親出島過的,經常一請就是好幾天假,記得有過一些傳言,有一年大小姐一放學就上了車,然後直飛三亞,別人受凍她美美地曬太陽。
依稀記得每到這個時候一班都會很無精打采,明明這種大型活動正是爭相表現的時候,但兩名少女不在還能跟誰表現?老宋比較開明,只要不太離譜的節目他都痛快通過,有一年很恐怖地演了話劇——恐怖之處在於,清逸寫的劇本,若萍當的導演。
張述桐還記得那年他和杜康出島借了器材,兩人扛著大包小包打了出租車,坐了一路船,老宋在港口等著他們,接了人直奔商業街的火鍋店,鴛鴦鍋子裡白氣升騰,模糊了每個人的臉,張述桐記不清當時的畫面,但能記起火鍋的味道。
學生會的存在感則很低,低到張述桐對它印象很少,無非是每個年級巡查紀律檢查衛生,早上查一下遲到,還有每週一的升旗儀式上,寫篇講稿,像某些國家大事的觀後感啊,模範作文啊,一些比賽或考試的成果云云。
好像也有一些別的校園活動,別以爲小地方就等於枯燥,相反越小的地方花樣越多,張述桐隱約記得有時會組織出島的旅行,到市裡的博物館參觀,也有一些獨具特色的活動,初二還是初三那年,以班級爲單位打過雪仗。張述桐一直遺憾的是學校裡沒舉辦過釣魚大賽。
這麼想想學生生活沒有那麼枯燥,人的記憶並不牢靠,有時會自動抹去或美化一部分,張述桐從前是個野小孩,對校內的記憶不剩多少,校外的倒很鮮明。
現在他坐在教室的暖氣片旁邊,看著這場簡單的班委選舉走向尾聲,班主任讓大家寫個紙條投票,吳勝宇負責統計,自己則出了教室。
離上課還有六分鐘,下節課是語文,趁著這個空隙他翻開課本。
語文就看平時的積累和記憶,所幸這兩樣張述桐都有,他想了想,決定從文言文背起,幾乎是必考的題目。
話說現在還流行讓同桌抽查背誦。
這種小事不至於麻煩路青憐,他看著課本,嘴脣微動,可前排的魏晨晨卻見縫插針道:
“哎,你手是怎麼回事啊,真是騎車到雪裡不小心滑倒了,然後摔的?”
張述桐奇怪於她既然是若萍的朋友,爲什麼還要問這個問題。
“差不多吧。”
魏晨晨又說:
“你別誤會,我不是笑話你啊,我覺得會騎摩托的男生挺帥的,也有人說你是見義勇爲才摔的,這不當事人就在身後,我纔想問問。”
“都對。”張述桐心裡默揹著課文,一心二用,“不過不是我見義勇爲,是雪見義勇爲。”
“啊?”魏晨晨睜大眼,反應了兩秒,也不知道她聽懂了什麼,咯咯笑道,“若萍還說你悶,我覺得你還挺幽默的。”
她覺得差不多熟了,問:
“你從前和組長也是同桌嗎,我聽說你們班排座以前也是按分。”
此分不是彼分。
張述桐說不是,只是前後位。
“你們倆真是學霸。”小姑娘很佩服地說,“怪不得總是年級前二。”
張述桐之前有點摸不清她的意思,但現在看怎麼和追星似的?
“那以後多麻煩你們啦!”
張述桐看了路青憐一眼,路青憐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她雖然喜歡安靜,但只要明確是在跟她說話,並且言辭禮貌,那她總會回你一句,而不是直接無視。
當然,所謂的迴應,也不過是不鹹不淡地點點頭。
張述桐也點點頭。
他撕下草稿紙,現在要選的是文藝委員,又或者說,除了這個職位還有人爭一下,剩下的像體育委員生活委員,都是隻有一個人舉手。
張述桐直接投了棄權,他連人都沒認全,還是算了。
路青憐也選擇了棄權,比自己更直接,張述桐好歹還寫了兩個字,她連紙條都沒撕。
接著張述桐翻開語文課本繼續溫習,這時臺上的班長卻說:
“路同學,能不能幫我唱下票?”
張述桐不由擡起眼。
他想起來了。
這人和杜康有什麼仇。
原來是情敵。
好像從前還爲此打過一架,而他們四個死黨像黏在一起似的,杜康打架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小島上的孩子要麼不打,要麼成幫結派地打,很少有一對一的局面,當然對方也叫來了一幫弟兄,最終的結果是自己和清逸全上了。
張述桐還在回憶當初是怎麼打起來的、以及有沒有打贏,路青憐已經擡起臉,她淡淡地說:
“我在忙。”
“只耽誤你兩分鐘的時間。”班長伸出兩根手指,他人長得高大帥氣,畢竟是班草,此時臉上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恰到好處,公事公辦,“你是學委,我想大家先磨合一下,以後也好配合展開工作。”
張述桐單純在想,從前在一個班待了三年多,所以他們班的人無論暗不暗戀路青憐,三年多下來也知道自己沒希望,對方是隻可遠觀的類型,可眼下換了班,又讓一批別的班的學生蠢蠢欲動起來。
文言文很重要。
但這種場面很少遇到。
張述桐放下課本,多少有些好奇路青憐該怎麼應對。
是直接不理會呢?
還是推脫不了走上臺幫忙?
“張述桐同學,你課文背好了?”誰知她又平靜地問。
拜託,都負傷了,能不能不要拿我當擋箭牌,張述桐沒法繼續看戲,他面上不露破綻:
“好了,現在就開始?”
路青憐接過課本。
班長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打起圓場:
“是我疏忽了,徐老師剛說過大家要拿路同學當榜樣,那晨晨,你來幫個忙?”
魏晨晨應了一聲跑上臺去。
張述桐收回目光,無奈道:
“課本還我,你還真準備抽查?”
路青憐小巧的嘴脣勾出一個輕輕的弧度:
“我是學習委員。”
……
時間很快來到大課間。
多虧了路組長,張述桐一上午的長進飛快。
大課間要出去做操,因爲手臂的傷,班主任很貼心地讓他留在班裡自習。
他等到教室徹底沒人,慢悠悠下了樓梯,轉角處果然有人等著自己。
清逸插著兜,手裡拿著一本英語詞典在看。
區區課間操,肯定難不住他,翹就翹了。
“你來了。”清逸收起詞典。
——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張述桐實在說不出這種中二的話,只好說,“我來了。”
“第一天上學感覺怎麼樣?”
“還好,新班主任規矩有點多。”
兩人邊走邊說。
張述桐知道爲什麼若萍和杜康不在。
俗話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若萍現在當上了班長,她人緣好,所以一呼百應,還有杜康在男生那邊幫她拉票,以摧枯拉朽之勢擊倒了對手。
杜康則是體育委員。
反正他們成大忙人了,徒留張述桐和孟清逸兩人。
不過兩人都是節能主義,能少點麻煩絕不主動往自己身上攬。
“你們班主任好像是個熟人哦。”清逸說。
“怎麼了?”
“顧秋綿是不是有個閨蜜。”清逸回憶道,“我今天看到了,留著短髮的女生,她一大早來串班,出去的時候被你們班主任逮到了,我還想管的是不是有點寬了,結果那個女生叫她大姑。”
張述桐沒想到還有這層關係,“你說的那個女生,應該叫徐芷若。”
“杜康這兩天有點不爽。”
“又怎麼了?”
“路青憐是不是調去你們班了?還有從前二班的班長,他和那人打架的事你忘了,情敵。”
張述桐沒有零食吃,卻有瓜吃。
“當初怎麼打起來的,給我說說?”
結果話音剛落,零食就來了。
“吃嗎?”
清逸掏出一節巧克力。
“哪來的?”
“顧秋綿給全班發的。”清逸笑道,“現在從前的老同學都在羨慕我們。”
張述桐接過巧克力,什麼吳勝宇暫時拋在腦後,別說勝宇了,哪怕是賽亞人燃燒小宇宙也得往後排。
“我也羨慕。”張述桐跟著開玩笑。
“那你說這話晚了,從前人家給你零食你不要。”
張述桐心想你這個從前是多久以前。
而且我現在怎麼沒要,天天吃啊。
張述桐又問:
“你們班的同學對她怎麼看?”
“大小姐嘛,人緣一直挺不錯的。”
“那還好,從前在咱們班上沒什麼朋友。”張述桐說,“希望在二班能交一點。”
“喂喂,你這要求太苛刻了,還不夠啊,用你的話說全班都是她的馬仔,已經足夠了,又不一定誰都要和她做朋友,你這是關心則亂。”
張述桐說哪有關心則亂,而且誇張的是你吧,咱們班哪有她馬仔,不都是刻意疏遠,雖然誰疏遠誰不好說,就比如若萍那次吧,因爲一袋金幣巧克力,還不是鬧了好久別扭。
清逸卻停下腳步,奇怪道:
“什麼金幣巧克力。”
張述桐也很久沒吃過那種巧克力了,這要怎麼說?只好跟他解釋:
“你忘了,就是那種代可可脂的巧克力,若萍好心給她,她說不吃,代可可脂的口感太差。若萍自尊心瞬間碎了。”
“有這事嗎……”清逸聳聳肩,“不過確實像大小姐能幹出來的。”
說話間他們走出教學樓。
廣播體操的音樂遠遠響起,兩人很像巡視校園的領導。
一眼就能捕捉到路青憐的身影,張述桐卻在納悶地想,清逸的記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